如果你看过你家族的族谱,就会发现,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通通属于男子。在一些先祖的姓名旁边或者下方,会用小字写上“妣某氏”,同样是先祖,作为女子就只能留一个姓氏,后人连她叫什么名字都无从得知。
对家族出生的女子记载就更少了,通常是不记载,稍微人性化一些的就记一个数字。比如李家村李姓二十年前编修的族谱里,李富贵后面是这样记载的:生长子李爱国、次子李建业,一女。谁家要是有两个女儿就写“二女”,三个女儿就写“三女”,以此类推。女子被简化成了一个数字,连姓都没有,更别说名字。她们嫁到别的家族之后,也只能留下一个“李氏”这样的记载。
你可以认为这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作祟,但事实上并没有这么简单。举个例子,谁家的女儿要是招婿了,那么记载的便是女子的姓名,而女婿连个姓氏都没有。女子招婿生下的孩子依然可入族谱。可见,男子也有被“轻”的时候。
女子不入族谱,我觉得最根本也最朴素的原因,是女子要出嫁。当女子出嫁之后,她就成了夫家的人了,娘家这边总不能嫁出一个女子就修一回族谱,于是干脆不姓名。更重要的一点是,女子出嫁之后与娘家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远,生养的孩子也只入夫家的族谱,娘家不再记载,自然也就“断了”。
但夫家那边的族谱也不给嫁来的女子记姓名,而只留一个姓氏,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李天星是个文化人,而且有种悲天悯人的感觉。他提出要给族里的女子也写上姓名时,其他组员,包括李富贵都愣了。李天星解释说:“其实也就多写几个字的功夫,写‘两女’是写,写几个名字也是写,也累不到哪去,更多不了几张纸。后世的子孙们看到这些名字,未必听说或者记得有这么一个长辈、先人,但在他们心里会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在我们李家村、在这个世界生活过。”
真是难为了李天星,当时他说完那段话,所有人都傻眼了,比听到说要在族谱中给女子写上名字还要错愕。
李天星没有气馁,想了想换了一个说法。“现在不比以前,来来往往方便多了。写上女子的姓名,以后要走亲戚,也知道谁家有个女儿,嫁到了哪里。”
其他人一听,这个理由好像还行,也就点头同意了。可事实上这个理由是真的很牵强,就算族谱上写上了女子的姓名,又哪里会有人照着族谱去走亲戚呢?不过,其他人也许只是想找个理由,一个自己能听懂也能说给别人听的理由。
所以当李天星再次打破常规,不再依照传统只向族内男丁摊派,而要让男女族人一同出钱时,编修小组的成员们,包括李富贵都静静地等待着他说出一个理由来。
李天星说:“我知道大家的顾虑,以前都是按男丁收钱,前不久扫墓也是只收男丁。可有个问题不知道大家伙想过没有?”
其他人都看着他,意思是“你快说呀,这时候你卖什么关子?”
李天星微微一笑,虽然人到中年,可他格外儒雅,这一笑还是很养眼的。他说:“钱是只按男丁收,可扫墓的时候却没规定只让男丁参加。”
一个瘦弱的汉子说道:“这不废话,祖宗是大家的祖宗,哪能不让婆姨去。再说了,婆姨干活更细。”
另一个大汉说道:“你他妈废什么话!听天星怎么说。”
李天星说:“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是从来没有不让女子参加扫墓和祭祀,这我没说错吧?刚才青哥说得也没错,祖宗是大家的祖宗,那族谱也是大家的族谱,有名字为什么不能出钱?为什么不让出钱呢?”
被李天星唤作“青哥”的正是先前那位瘦弱汉子,他叫李长青,自我认识他,他就是一副瘦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刮走的模样。
李长青说:“就是嘛,干嘛不让人出钱,爱出就出,不拦着。”
其他人还没有表态,但都有些意动。这并不是坏事,也花不了每个人多少钱,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李富贵还没有说话,众人在等他表态。
李富贵问李天星:“我们农村人不比读书人,有时候觉悟没那么高。你想让大家出钱,虽然钱少,但大家总归会想要个道理。你打算给她们什么道理?”
李天星说:“不讲道理,只讲事实。告诉她们这次新修的族谱的变化,也告诉她们每个人都可以为公益事业做贡献,且不用被代表。”
“那你要给她们族谱吗?”李富贵逼问道。
李天星说:“我的想法是,只要想要的都可以领一本。”
李富贵问:“要那么多做什么?族谱又不能吃!”
李天星说:“儿子成了家,他可以有一本。女儿出嫁了,也可以把她那一本带过去。族谱不会年年修,也许十年一次,也许二十年,谁说得准呢?一代人又有了一代人,族谱是可以传下去的。我们农村人没有传家之宝,很多族人迁移到了五湖四海,当他们想念故乡,拿起族谱便能知道自己的根在哪,知道自己从何处来。”
李富贵露出了微笑,他是农民,远不如李天星儒雅,他的微笑实在说不上好看。他对李天星点点头,然后环视了其他人一眼,说:“我没有问题了,你们还有问题吗?如果有,现在就问,以后就不给问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大概心里都在说,这哪里还有问题?哪里还能有问题?哪里还敢有问题?你都已经同意了。
李长青把手举了举。李天星笑道:“青哥不用这般客气,您有什么问题?”
李长青看了看李富贵,见李富贵没阻止,这才有些忸怩地问道:“我是想问,已经出嫁的女儿,能不能要这个族谱?她们能出钱!”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急也很果断。
李天星看向李富贵,想征询他的意见。李富贵点了下头,李天星便对李长青说:“完全可以,每个人二十元,要几本就出几份的钱。”
李长青搓着手笑道:“好咧好咧,回头我就跟她们说去。”
李天星说:“不过,青哥,有件事我可要先跟你说清楚。族谱里可以写您女儿的名字,但您外孙的名字是不能写的。就算我们同意,人家家族也不乐意。”
李长青笑道:“这我哪能不懂!不写不写!我就想给我那几个女儿留个念想。”
李天星笑问道:“您这么多女儿啊?”
之前那个反驳李长青的大汉说道:“这长青鬼是我们村女儿最多的人,足足七个女儿,还好老八带了把,不然还不知道要生多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瘦了吧,啧啧啧……”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这大汉与李长青是很要好的朋友,在同个村子里居住,又是同族弟兄,要处好不容易,处成朋友就更少了,多的是表面亲近背地里不和。壹趣妏敩
罗文英听李富贵说完向所有人收钱的事,一句话没说,直接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荷包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荷包,手指轻轻地翻找着,拿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来。
李富贵问她:“你要干嘛?”
罗文英伸出手掌掰着指头数道:“我,秀秀,舒梦,小丝言,还有小七。我们五个人,一人二十。”说着把一百块钱推到李富贵面前。
“噢呦,看我这记性,老糊涂了,病糊涂了。”她说着又拿出荷包来,从里面取出来又一张百元钞票。“这是给巧巧的,还有她快出生的孩子。”
李富贵说:“你知道她生的是男是女?你知道她生几个?她孩子入人家美国人的族谱,又不入我们的族谱。”
罗文英说:“这你别管,要是有多就当我孝敬祖先的。”
“那要是少了呢?”李富贵随口问道。
谁知罗文英却呆住了,把一旁一直忍着笑的张舒梦吓到了,正要伸手去碰罗文英,罗文英又回过了神来,悠悠地说了一句:“如果少了,就让巧巧自己补上吧。”
张舒梦赶紧说道:“少了也还得妈您来补!”
罗文英笑笑,对张舒梦说:“别怪妈偏心,阿福和阿源这两小子,就让他们的老子去操心好了。”www.sxynkj.ċöm
李富贵没好气地说道:“还能少了你这两百块不成?”
罗文英说:“我这两百块你给我记上了,少了我可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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