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竞职陈述，你输得也不冤。”李爱国从屋里出来，走到李建业旁边坐下。他身上还弥漫着一些中药的味道，应该是刚给罗文英喂完药。
李建业给他倒了一杯茶，没有反驳，而是问道：“喝完了吗？”
李爱国拿下眼镜擦了擦，说：“算是喝了一点吧，喝些吐些。我看等爸今天忙完，明天我们带妈再去趟医院。离上次化疗过去不久，还没到时间也不能等了。”
一时间兄弟二人陷入了沉默。妈妈的病情是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什么时候这块大石头能落下来？虽然谁都没有明说，可谁都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广播里传来一阵刺耳噪音，听到有模糊的声音在喊，“把手机拿开”。将要发表竞职陈述的人似乎很不情愿，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我的稿子都在手机上，你们把它拿走我说啥？”
没有人回答他，他好像真的是没了稿子就不会说话了，好半天广播里只传出粗重的呼吸声，而没有只言片语。
“不要紧张，都是村里人，谁不知道谁，平时怎么说话，现在就怎么说。把你为什么想当主任，打算怎么当好这个主任跟大家说一说。”似是李富贵的声音，在鼓励这个候选人。
“谢、谢谢贵叔。”候选人说道。说实话，他这样的“沉默”比之前罗庆春的演说更吸引人，哪怕是对选举和陈述浑不在意的村民，也会纷纷竖起耳朵，好奇这个“不会说话”的候选人到底能说出什么来。m.sxynkj.ċöm
“大家好，我叫李强，木子李，强大的强。今年三十七岁，有一个老婆，两个儿子，去年又生了一个女儿。我为什么想当村长呢？（应该是主任，有人在小声提醒）噢，他们说应该是主任。我为什么想当主任呢？那是因为我天瑞叔是海关局长，我天祥叔是公安局长，我要向他们学习，要像他们一样为人民服务。”
出奇的安静。
“说说你打算怎么当好这个主任，怎么样为村民服务、谋福利。”李富贵依然提醒道。壹趣妏敩
李强说：“我没当过主任，但我已经想好了，我一定会用心办事，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我就向我天瑞叔和天祥叔请教，他们都是……（这个可以不用说，李富贵提醒他）我天瑞叔和天祥叔虽然也没当过主任，但他们都当过官，噢不对，是正当着官，他们能教我。我觉得我能学好，主要是他们能教好。”
“说你打算做些什么，怎么做。”李富贵大声提醒。
“这个我还没想好。要不你们把手机给我，稿子里有。”李强说。
“你自己的稿子，不看就记不住吗？”
李强说：“那不是我写的。”
“你先把喇叭（麦）关了。”李富贵急道。要严格来说，他这也是不符合规矩的。竞职陈述应该由候选人独立完成，要是连一个竞职陈述都做不好，如何能让村民相信这个人能当好一个村的村长呢？
恐怕村里不少地方已经爆发出笑声。李强虽然是个做农活的好手，在村里也有不少“朋友”，可到底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也没见过多少世面。村民们并不讨厌他，可要说选他当村长，那的确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再简单说两句。”李富贵嘱咐道。
只听力强的声音从广播传出来，在李家村飘荡着。他说：“我要是当了村长，将会带领大家继续开荒，种更多的茶树，采更多的茶叶。我会让我天瑞舒、天祥叔帮忙，把我们村的茶叶卖到更多的地方，卖给更多的人。我说完了。（谢谢大家，有人提醒）请大家投我一票，谢谢大家。”
稀稀拉拉的掌声只响了一会儿，没有人关掉广播，是现场的人停止了鼓掌。
李建业说：“罗庆春倒真是有能耐，还能找到这样一个陪跑的。”
李爱国眉头一拧，扶了扶眼镜，用手指刮了刮眉毛。他并不同意李建业的看法，他说：“竞职陈述不是作文比赛，不是看谁说得更有文采。”
“你的意思我明白，”李建业说，“可就算是许下好处，那也是罗庆春给的更多更好。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有钱有能力，让他当村长，村里的茶叶肯定更容易卖出去，村里也会多不少公益项目，幼儿园就挺好的。”
李爱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很明显他还有话，但没有再说出口。哪怕是亲弟弟，他也做不到言无不尽。
广播里继续传出声音，村委的大会议室里正在举行选举大会，安装在村里各处的大喇叭把那里的声音广播出来。这些大喇叭也很有历史了，至少比李爱国来到李家村的时间要早。不过这些大喇叭很少有用武之地，只在村里有大事，比如村委选举时，才会用来充当传话筒。
“大家好，我是罗多多，不用多介绍，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认识我。我在村委做了十来年，一开始是当委员，后来做副主任，今年竞选的还是副主任。别的不敢说，要论对村委工作的熟悉程度，我绝对不输给任何一个候选人。我的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如果我当选，我会继续全心全意，当好主任的副手，一起为我们村服务。谢谢大家。”
陈述很短，广播被罗多多随手关掉，以至于掌声都没机会传出来。
“我记得以前有个人说过，‘演讲就该像女孩子的裙子一样，越短越好。’这话可真没骗人。”李爱国说。
钱秀秀正好抱着儿子走出来，听了这话，留给兄弟二人一个白眼，又退回了屋里。屋外阳光明媚，但不是人人的心情都明媚美好。
李建业撇撇嘴，说：“短是够短了，但好像什么有用的也没说。”
李爱国说：“他是‘老人’了，所有人都知道他，熟悉他，要选他的自然还是会选他，不选他的，那也要看另外一个人是谁。我也好奇，我们姓李的能推出谁来跟他竞争。”说着，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这下轮到李建业对他翻白眼了，翻完白眼，李建业还是乖乖地给李爱国的杯子续上茶水。李建业说：“我看了贴出来的告示，副主任的另一个候选人是李繁荣，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年轻人。”
“就和我们的名字一样。”李爱国笑道。
李建业一时哑口无言。
“你了解这个李繁荣？”李爱国收敛了笑容，问道。
李建业摇了摇头，说：“我听说这个名字也是在公布候选人名单时，后来找爸打听了，才知道一点。其实爸也对他不熟悉，他比爸小几岁，但论起辈分，爸得喊他叔，我们得喊他叔公。他在小时候就随家人搬到县城去了，现在经营一家糖烟酒店，除了正月回来扫墓，就只有偶尔村里起了红白事才会回来。我们可能见过他，但没打过招呼。”
“那他怎么会突然跑去竞选副主任？”李爱国问。
李建业说：“村里不是在修族谱么？这么多年过去，不少宗亲搬到外面去了，总要有人去联系、收集信息。那位‘荣叔公’辈分高，年纪反倒不是很大，身体吃得消，自然就成了外面联络的最佳人选。荣叔公也很乐意做这件事，前阵子和村里来往频繁了，修族谱的那些人正好是各房的代表，副主任缺个候选人，都不用商量就把他推上去了。”
李爱国问：“他没做过这种事，怎么就这样应下来了？”
“这你不要问我了，”李建业说，“可能是盛情难却？可能他觉得这也没什么难？说知道呢。再说了，他能不能赢了罗多多还难说，他辈分是高，村里一些小孩子见了他都得叫‘祖宗’了，但辈分高也不一定管用。”
李爱国笑了笑，他说：“这我倒是同意。我觉得吧，村里我们姓李的人并不是多么想要他当选，你想想啊，要是他回村里住了，这么一个年轻的‘叔公’，不压死人，天天见了要喊也得喊累了。”
兄弟二人说话间，广播再次打开。按顺序，该是李繁荣发表竞职陈述了。这个对整个李家村来说都还很陌生的‘荣叔公’，对自己的宗亲、自己的乡亲，会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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