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舒梦把一个食盒交给李建业，让他拿去村委给李富贵。晚饭的时间正是李富贵忙的时候，他是没法回家来吃了。村委有准备工作餐，担心李富贵吃不惯，所以送了自家的饭菜过去。
李建业快去也快回，没有在那边多待，他还饿着肚子，家里人也在等着他回家来一起吃饭。张舒梦特意炒了几个素菜，中午的时候没考虑那么周祥，让李彩燕吃了白米饭，这是心里过意不去了。
罗文英睡着了，还没有醒来。李彩燕坐在她的床边轻声念着经文，一时也不敢打断。“给妈和彩燕留些饭菜，我们先吃吧。”李爱国说。
钱秀秀看了看罗文英的房间，问道：“不等了吗？要不先叫彩燕吃饭？吃完再念。”
李爱国摇头说：“难得妈睡得安稳，就让她多睡会吧。说不定是彩燕的念经声起了作用，就辛苦她一下，等念完了和妈一起吃。”
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刹那间失去了许多滋味。八仙桌的北向是空着的，李爱国夫妇坐在了东向，李建业夫妇坐在西向，李丝言和李传福坐在了南向。李思琪也想要往上挤，高脚长凳对她来说还有些高，得手脚并用才行。
广播里的音乐声停了。
“各位乡亲，时间到了，本次村委换新投选结束，手上还没投出的选项卡，不能再投了。”李富贵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可以把没投出的或者无效的选项卡交还给工作人员，也可以自行销毁。辛苦工作人员，先清点和查验一下收集到的选项卡。”
广播里传出一些杂音，村委小楼现场应该有不少村民在，他们监督是其次，主要还是好奇哪些人会成为新的村干部。要是自己选的村民当上了，自然也跟着高兴一下，相反也没什么好伤心。说到底村民们并不如何在乎，总觉得这就是做做样子。
“选项卡已经清点完毕。李家村本次登记在册的投选人共一千七百八十二人，实发选项卡一千七百四十三张，应收一千七百四十三张，实收一千七百一十七张，有效一千七百零八张，无效九张。下面由工作人员开始唱数、计数。”
广播短暂沉默后，开始了冗长而单调的“喊名字”。别的不说，只要参与一次村委的竞选，那人的名字必然能响彻整个李家村。至于这个人的名字传出来后会不会扰民，会不会惊吓了生活在村里以及周围的万物生灵，那就要看这个人是好人还是恶人了。
李爱国和李建业坐在凉亭下，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广播，李建业拿着笔在纸上记着，广播里念一个名字，他就在纸上画一下。
“什么情况了？”李爱国问，挥手把一些被灯光吸引来的飞虫赶走，可那些飞虫躲过了他的手掌，挑衅似的更加卖力地上下翻飞起来。
李建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竖着耳朵认真听着广播。他的模样就像是睡梦中被突然惊醒的土狗，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又不太确定，便抬起头竖起耳朵，等到听到更真切的信息，就猛地窜起来冲出去狂吠。
“等会会宣布结果，你在这费什么劲，难不成还能施展魔法更改那边的结果不成？”张舒梦拿着一个陶罐走到水池边要清洗，看到李建业就忍不住说他。
李建业没理她。李爱国皱眉问：“那不是给妈熬药的陶罐吗？你拿出来做什么？”壹趣妏敩
张舒梦说：“妈有几天没吃中药了，之前觉得效果不明显，妈喝得又难受就给停了。可现在想想，哪怕只有一点效果，也总比没有的强。”
李爱国沉默。他是理性派，可生活中有很多事真的没办法只以“理性”去权衡，人是有感情的生物，且感情很丰富，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纯粹的理性。是苟延残喘般活着，还是没用痛苦地安乐死去，这是永远没法拿出来讨论的问题，至少对自己的至亲至爱是没法讨论的。
“情况有些不妙。”李建业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张舒梦手上的动作一僵，李爱国也是一惊，但随后两人都有些愤怒地瞪着李建业。张舒梦骂道：“你真是疯了！”李爱国也是起身离开了凉亭，似乎那里的空气都让他不舒服。
李建业被骂了，疑惑回头看了张舒梦一眼，然后继续听广播，专心致志在纸上画着。他那句“情况有些不妙”只是说的计数，并非罗文英的身体状况。不多时，李建业突然大笑了起来，整个院子里，除了一些追逐灯光的飞虫，就剩一头老黄牛和他一个人。他的笑声如此突兀，又是如此刺耳，我从没想过一个人独自发笑，竟会有恐怖的感觉。而在转瞬之后，恐怖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将笔奋力地扔了出去，又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握在拳头里，手背青筋毕现。
“……唱数完毕。”广播安静下来，能听到一些人在说话，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杂乱，似是出现了一些纷乱。
“我有话要说！”罗庆春的声音响起，哪怕是隔空听着，也能感受到他声音里压抑着的怒火。
李富贵说：“现在还没到发表胜利讲话的时候。”
“放你妈的狗屁！”罗庆春又一次不顾形象，口出秽语。这天对他来说绝对是余生难忘，先被李彩燕逼得失了分寸，此刻又当众失态。“我还发表什么胜利讲话？我要发表的是控诉！控诉！这是一个不公平的投选，李富贵你卑鄙，你们父子真卑鄙！你们故意让一个贱女人来诋毁我、中伤我，抢走人们对我的支持。我不认可这个结果，这有失公平！我要求重来，如果不重来，我会找你们的上级。我要举报你们的肆意妄为！”www.sxynkj.ċöm
“说完了？”李富贵的语调很是平淡，就像没放油盐的青菜。“说完了就请先坐下吧，我还要宣布结果。”
罗庆春愤怒道：“这个结果无效，还有什么好宣布的！这是众目睽睽、赤裸裸的偷窃，把我的支持偷走了。我不服！”
李富贵说：“罗庆春同志，请你注意你的言行！你对我及我家人的辱骂和诋毁，我暂时不与你计较。但你要质疑此次推选的结果，这是公共事务，请你按程序来。你可以向上级申诉，在此之前请你服从相关安排。”
“我要是不服从呢？”罗庆春质问道。
广播里好一会没传出声音，不由得让人感到紧张，好在李富贵的话又传了出来。他说：“这是大家推选出来的结果，你服从与否并不重要。刚才说了，你可以向上级申诉。现在你要是再阻挠会议进行，我会让工作人员请你出去！”
罗庆春用拐杖在地板上重重一敲，之后便没了声音。
李富贵说：“现在我宣布此次推选各位资格人的最后得数。罗庆春得三百四十一，李强得八百五十六，李强得数超过参投人数的半数，所以，李强成为我们李家村的新主任。”
稀稀拉拉的掌声从广播里传出。
总共一千七百零八张有效选项卡，半数是八百五十四，那李强得数八百五十六，仅仅是比半数多了两张。可就算是多一张，那也是过了半数，他成为李家村的新主任将是无可质疑的。有五百多个村民放弃了推选新主任，他们既不想要罗庆春，也不想要李强。然而就像是去吃酒席，主人家就上了桌上的那些菜，你喜欢是那些，不喜欢还是那些。
“这违反规则！”刚消停一会的罗庆春又开口说话了。“在开始投选的重要时刻，那个女人对我的中伤影响了乡亲们的选择。很多原本支持我的村民，因为相信了那个女人对我的诋毁和诽谤，而不再支持我，这事有猫腻，有问题！我不能认可这个结果，就算我接受，那些支持我的村民们也不接受！我们一定要讨个说法！”
“你不用讨说法了，我建议你先给自己找个好律师！”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中气十足，威严仿佛能从挂在村子各处的大喇叭里溢出来。“罗庆春先生，我现在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教唆他人纵火罪将你逮捕。这是你的逮捕令！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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