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是有讲究的，不是花的钱多就是好，投其所好才能起到效果。正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十几辆货车停在了村子中心的广场上，绕着广场排成一个有缺口的圆圈。货车的两侧依旧挂着罗庆春的巨幅画像，与过去不同的是，这些画像旁多了一句话——我将参加明年的村委竞选。
不用人特别去通知，只要看见挂着横幅和巨幅画像的货车，就知道有免费的东西可以领。当货车经过村子的街道，村民们便开始呼朋唤友。
货车围起来的中心位置摆了几张桌子，罗多多站在其中一张桌子上，满面笑容。
“各位乡亲，各位叔伯兄弟，先静一静。”罗多多用扩音喇叭喊道。
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罗多多说：“罗庆春先生少年离乡，在外拼搏奋斗几十载，功成名就之后选择了落叶归根，回到我们李家村。庆春曾对我说，虽然自己离村多年，但始终惦记着这片土地，惦记着这里的亲人朋友。他很早之前就想回来，但始终脱不开身。如今终于回来了，他很想为李家村、为大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也希望大家能够给他这样的机会。
“当听说大家买不到猪肉，庆春心中非常着急，赶紧托关系找人采购了一批新杀的猪肉，又安排人和车连夜往村里运。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些车里面，装的就是猪肉，等会会免费发给大家。我要先说清楚，每一户不管人多人少，都可以领‘一脚’猪肉，不能多拿，也不能自己选前后脚。工作人员随机分发，分到什么拿什么，谁要是挑肥拣瘦，就不发给他。”
“谢谢罗庆春先生，也谢谢副主任。”
“谢谢庆春叔！”
“谢谢罗总。”
人群各处响起不同的感谢声，音量很大，听起来应该是用了些力气的。至于是不是出于真心实意，那就只有他们自己以及天知道了。
李佳琳两个女子在主持分发工作，庆春堂的员工已经放假回家过春节，而了解村里情况又能办事的人，李佳琳无疑是最佳人选。
罗多多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李富贵身前。他笑道：“主任，您来了。”
李富贵说：“这罗庆春果真是有能力，县城都买不到猪毛，而他却能运来十几辆车猪肉。”
“估计是从大城市采购的吧。”罗多多说。
“也许吧。”李富贵自然是不信的，周围村子以及县城都出现了生猪被截流的情况，显然是被截流到了这里。“人这么多，你可要仔细了，别闹出什么事来，好让大家开开心心过个年。”
罗多多说：“您放心。”
李富贵不再多说，转身要走。
“贵哥不领猪肉吗？”罗多多问。
李富贵说：“我吃不惯大城市来的猪肉。”
罗多多有些不高兴。“主任，您这是挖苦我们呢？这不也是没办法么？有些人买得早，过年自是不愁了。可还有很多人没买到猪肉，要没有罗庆春买来的这些猪肉，那他们这个年恐怕就过不好了。”
李富贵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老弟，我们搭档十载，是老同事也是老朋友了。你说这是猪肉？这摆明就是一张张选票，你又何必骗自己。”
罗多多说：“贵哥，我一向尊敬您，您也应该给予我一些尊重，给别人一些尊重。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做村干部就是要为村民做好事、谋福利。如果口口声声说着要为村民做实事，结果却连村民过年的猪肉都买不到，那才是不负责任。”www.sxynkj.ċöm
“看来你是要和我划清界线了？”
罗多多摇了摇头。“我们之间没什么界线可划清的，不管我们做什么，我们都只是这个村的一份子，不重要也不必要。您可以认为我有私心，可试问谁没有私心呢？您不也是直到现在都没宣布要不要支持您儿子竞选？”壹趣妏敩
李富贵眼神一冷。“你不要拿我们父子来说事。你知道这不合情理。”
“那什么才是合情理的呢？”罗多多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里多少有着嘲弄的意味。“我们和罗庆春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他想要一些东西，我们也有想要的东西。只不过你或许看不惯他使用的手段，可问题是，别人就一定会欣赏你的手段吗？比如偷梁换柱？”
“看来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还以为我们还能再合作几年。”李富贵说。
罗多多从裤兜里掏出烟来，抠出一支递给李富贵。“贵哥，您知道几天前的那场山歌戏让我想到了什么吗？”
李富贵接过烟点燃，烟雾里沧桑的眼神看着罗多多，并未说话。
“不瞒您说，我觉得唱得实在难听。当时我就想，难听就不听了，所以我只待了一会就走了。人生的其他事情，也差不多如此。也许在别人的眼中，我们也是王天凤，我们所做的事就像王天凤唱的山歌戏。我们自我陶醉太久了，什么时候能让观众说说他们真实的感受和想法呢？”
“罗庆春未必会唱得更好！”
罗多多把剩半截的烟卷丢在地上，烟卷兀自燃着，缕缕白烟缓缓升起。罗多多歪头看着地上的烟卷，突然抬起脚踏破升腾的白烟踩在烟卷上。
罗多多说：“不让人试试怎么知道呢？”
李富贵说：“那我只有祝你们好运了。”
很多村民用肩膀扛着一大扇猪肉从广场出来，见到了李富贵，微笑着打声招呼，匆匆离去。村里人都知道罗庆春要参加村委竞选，而他的对手无疑是李富贵。过去几个月，罗多多代表罗庆春不停地游说着村民们，至于效果如何，得等到投票那天才知道。就像这些肩扛猪肉的人，谁也无法确定他们心里到底是何想法，就是送猪肉的罗庆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边在送什么？”李建业问。
李富贵说：“还能有什么？猪肉！”
李建业说：“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是雪中送炭，还是先制造下雪再送炭，那就不好说了。”李爱国把手机揣回兜里。“我联系了一个同事，他那边猪肉很足。我已经让他帮忙预订了，明天我去拿回来。”
李建业笑着问：“村里有免费的不要吗？”
李富贵说：“你要是愿意去扛，我不拦你。”
“扛？”李爱国惊疑，“送这么多吗？”
“一家‘一脚’。”
“嚯~难道有钱人真的拿钱当草纸用吗？”
李建业说：“哥，你这样说可不好。他的钱要是草纸，那咱们整个李家村，包括咱爸，岂不是都成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屁股，“这个了吗？”
村里的邮政员骑着摩托车过来，从后座绑着的绿色帆布包里搬出一个大包裹。李建业迎了上去。
“这是一个海外寄过来的包裹，我还是第一回见到。”李文忠笑道。他和李建业是发小，两人的人生道路在初中毕业后开始分叉，李建业继续上学，而李文忠入伍参军，复员后回村当了邮政员。
“海外？那估计是我妹妹寄来的。”李建业说。
“唉，听说巧巧嫁给了洋人，我真的好伤心。都怪你当初不肯帮我追她，不然咱们就亲上加亲了。”
李建业一脚踹在李文忠屁股上。“你儿子女儿都多大了，还说这些屁话，小心我告诉嫂子！”
李文忠向李建业抱抱拳，赶紧骑坐在摩托车上。“是我不对，是我不好，千万别让你嫂子知道我追过巧巧。不然她肯定会不停笑话我癞蛤蟆。”
“那你滚吧！”
“上门服务，你态度这么差，下次你自己来取。”
“除夕夜请你喝酒！”
“这还像话！我走了，站好今年的最后一班岗！记住了，别告诉你嫂子，不然我就不能跟你喝酒了。”
李文忠的老婆也是李家村人，姓罗，名文娟，和李巧巧也是发小。她的中考成绩不理想，加上家里没有钱，就出门打工去了。有一年春节，复员回来的李文忠来找李建业，可能更想找李巧巧。恰巧罗文娟也来找李巧巧，于是两人就这样正式认识，一年后领证摆酒生儿子，一气呵成。
罗文娟则一直把李建业和李巧巧当成是他们夫妻的“月老”。她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意外，或者她早就知道，但都不重要了。有的人是你渴望的诗与远方，有的人则是你要面对的柴米油盐。无论是她还是李文忠，都把诗与远方留在了梦里，而把自己活在现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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