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条胡同里的一处民宅,打着手势的哑婆婆将一位大夫引进了宅子,顺着抄手游廊直往里走,进了三间正房里头的东厢房。
房间里布置得古朴高雅,虽看上去简单的很,但向来走惯了侯门公府的林大夫一眼就瞧了出来,放在博古架上的几样摆设,那都是前朝留下来的古物,价值不可估量。sxynkj.ċöm
他们做大夫的,从不会过问病人的身份家世,但即便如此,林大夫还是对这家宅子的主人有几分好奇。这还是他家第一次从他们保善堂请大夫,故而他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小心。
哑婆婆不会说话,领到了房里便停了下来,用手指了指那张价值不菲的月牙床,只见床上帘帐幔卷,从米黄色的帷帐中,露出一截纤瘦的手臂。
林大夫会意,只将荞麦医枕垫到了那只手底下,这才坐在了哑婆婆搬过来的绣墩上,阖眸静静的号起了脉来。壹趣妏敩
帷帐中不时传来女子的咳嗽声,声音沙哑、虚弱异常、带着微微喘息。
脉象沉滞虚浮、郁结于心、已隐隐有了病入沉疴之势,好在病人尚且年轻,只要调养得当,假以时日,倒也有望痊愈。
林大夫松开了脉搏,低头看时,心下却有几分好奇,住这样的宅子,睡这样的床,可这病人的掌心,竟然粗糙干裂,还有不少细细的茧,这分明是一双做惯了粗活的妇人的手,实在不像是这户院子的主人家,真真让人好奇。
让他更好奇的是,那哑婆婆竟将一整锭的银子,作为他出诊的诊金
真是行为举止极其怪异的一家人,林大夫越发想不明白,好在他们做大夫的,早已习惯了和各种人家打交道,所以也只稍稍好奇的一会儿,等他坐上轿子离去之后,便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送走了林大夫,刘安才从次间的帘子里闪了出来,接过哑婆婆递上来的药方,稍稍扫了一眼,便去了前院的书房。
萧昊焱早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正不紧不慢的整理着袖口的褶皱,见刘安进来,便抬了抬眸子。
刘安却已知他心下所想,只开口回道:保善堂的林大夫看过了,那位宋夫人虽然病得不轻,倒也不足以致命,只要悉心调养,假以时日便可痊愈了。
萧昊焱的眉心就忍不住皱了皱,假以时日、悉心调养,像她这样动不动就要投水寻死的,去哪里悉心调养?如今再回想一下,他当时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降头,竟然跳下水去把人给救了上来,平白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刘安见萧昊焱脸上神色变幻莫测,脑子也是转的飞快,这位爷于女色上向来冷淡的很,老夫人为了他的婚事,那也不知道是操了多少的心思,任凭美的艳的、高的矮的,也没见他看上一个,如今却带了个有夫之妇回来,难道国公爷竟是有这种爱好?
他这里正胡思乱想,却见萧昊焱一道凌厉的视线扫过来,顿时让他一惊,就见那人说道:你乱想什么?我救她,不过就是因为她是宋澜的原配夫人,将来若是跟那群人干起来,她也算是个筹码。
刘安见他这么说,不置可否,宋澜抱上了沐宜长公主这条大腿,他还能记得这个原配夫人?这位夫人若觉得宋澜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会在临进京的时候投河寻死?他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并没有反驳萧昊焱,反倒开口道:既然宋夫人已经托人将那小丫头送给宋澜,到时候只看宋澜对他那嫡长女的态度,便可见他的为人
沐宜长公主可不是善茬,若是知道宋澜之前还有一个嫡女在,那可就有好戏看了。不过这几天她刚丢了儿子,只怕是自顾不暇了。
萧昊焱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好整以暇的端坐在靠背椅上,吩咐下去道:你派个人,盯着那小丫头,看公主府留不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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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荞挂念着徐氏,昨夜几乎是彻夜未眠,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她实在支撑不住,这才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的过了多久,便听见耳边周嫂子的声音,云荞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已经坐在了床铺上,身上穿着粉色对襟缠枝花小褂子,这小褂子她是记得的,前世徐氏送她去公主府的时候,也是穿得这件新衣服,这衣服是她们从柳州出发前做的,因为怕小了,徐氏还特意让绣娘放大了一点尺寸,因此虽然在路上耽误了一年,如今穿在云荞的身上,却也算得上合身。
徐氏是想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见宋澜,好让宋澜喜欢自己,云荞一想到这些伤心的事情,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周嫂子正从她的包袱里找了一双新鞋出来,这鞋子是昨儿徐氏才做好的,上头绣的牡丹花鲜艳欲滴,几可乱真。
周嫂子只叹着气道:你娘这手艺,可真是好她这才说一半,忽的想起提起了徐氏来,顿时就噤了声,再抬头时,果然见云荞低着头坐在床沿上,两颗金豆豆已经落到了新衣裳上。
周嫂子就皱了皱眉心,强笑道:来,云姐儿穿上新鞋,咱先上岸吃点东西,就可以出发了。
云荞昨日一天都没肯吃东西,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这时候也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她昨夜想了一宿,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若是逃走,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牙子给盯上,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被卖去哪儿,为今之计,也只能让周嫂子先送她去公主府。那沐宜长公主虽然蛮横跋扈,刁蛮毒辣,但她向来自负的很,并不会把她这么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放在眼底。
云荞现在所有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宋澜的身上。希望他能看在和徐氏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能派人找到她,哪怕不能再给她名分、哪怕一封休书让她回柳州去,只要徐氏还活着,她们愿意从此消失,绝不再踏入京城半步。
明知希望渺茫,却没有别的办法,云荞握紧了拳头,将贝齿咬的紧紧的,努力忍住自己不争气的眼泪,现在她唯一害怕的,就是徐氏自己想不通,已经找了个地方,偷偷了结了此生。
周嫂子见云荞不说话,只是小拳头捏得紧紧的,也知道这孩子心里还有怨气,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便叹着气帮云荞穿上了绣花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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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的漕运码头,停泊着从南边来的上万船只,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压根看不到头。
云荞被周嫂子抱在怀中,看着无边无际的船群,心里越发失落了几分,即使生命重来,她仍然人微力薄,竟还是要被现实牵着鼻子走。
此时抱着她的中年妇人,怕是她此生最后的温暖了,云荞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将头靠在了周嫂子的肩头。
漕运码头的两岸商贸繁荣,往来的行人如织、各地的行商都在这里开了分号,因此天南地北的小吃也多不胜数。周嫂子抱着云荞,身后跟着一个拎包裹的老仆,三人一行走在巷子里,这边看看、那边瞧瞧,见了好吃的好玩的,便问云荞要不要。
这个小玉坠子,云姐儿喜欢吗?眼见着就要把云姐儿送走,周嫂子心里难受,便想着买个东西给她,将来也好做个念想的,见有卖小玩意的摊子上有卖玉坠子,便想着要买来送给她。
云荞摇了摇头,她哪里能要周嫂子的东西,因此只搂着她的脖子道:周大娘,我饿了。
此时正是辰时二刻,巷子两边摆满了各色卖早餐的摊子,摊主们将扁担搁在路边铺子的墙上,卖力的烧起了煤炉子,各色美食的香味儿,就从这个锅、那个炉里传了出来,直叫人垂涎三尺。
周嫂子见云荞说饿了,正是求之不得,一时也就把买玉坠子的事情给放了下来,抱着云荞找吃的去。
他们三人找了个馄饨摊坐下来,要了三碗小馄饨。不多时热腾腾的小馄饨便端了上来,周嫂子吃了两口,忽的又想起刚才那玉坠子,那玉坠子通体白润,看着倒有点像寻常人说的西域的和田玉,雕成了镂空的祥云图案,和云姐儿的名儿正巧是一样的,她刚才想买,被云荞打断了便忘了,此时心里一想起来,便心心念念的要再买来,因此只对旁边的老仆道:你看着云姐儿,我去去就回来。她也没说是去买玉坠子的,云姐儿机灵,怕她知道了,又拦着自己。
云荞饿了一宿,正埋头吃馄饨,一时也没在意,她满心盘算着等进了公主府,要怎么说服宋澜去找徐氏,又怕如今徐氏不在,万一宋澜不认她,她又要怎么办,这么一想原先的食欲又减了几分,吃了几口,便再吃不下了。
这小馄饨摊不过两三张小桌子,他们坐了一张,旁边另还有一桌,也坐着两人正埋头吃东西,此时其中一个抬起头来,便看见自己对面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实在灵光的很,漂亮中带着几分灵动,这样的闺女,一准能卖个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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