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旅途的第六天,伊迪丝真的是疲惫到极点。晚上他们一直都是露天而睡,最后的一晚亦然,寒冽的夜风并不能使她振奋。他们越向北走,风势越见冷峭,睡眠几乎不可能。可她真的昏然入睡时,一次顶多维持几分钟。次日证实对她是最艰困的一日,他们经过的山区和小湖散发着一股狂野不驯的美,令她几疑自己到了天堂。但没有多久,她便筋疲力竭得再也无力欣赏周遭的美景。山风刺骨矻肌,伊迪丝将身上的斗篷拉得更紧,而且不自觉地开始在马上打起盹来,要不是德雷克赶到她身边,她差点就掉下马去。
德雷克勒住勇士,将她抱到自己的马上,伊迪丝没有抗拒。他跟着用他厚重的披风裹在她身上的斗蓬外,一种清新的户外味道及男性特有的皮革和汗水混合成的体味似有似无地传来。热力自他的身体发散,她不自觉地为他的体温所吸引。
“伊迪丝,我们快到家了。过了这个山脊后,你就可以看到有炊烟升起。”德雷克轻声提醒着女孩。
女孩睁眼望去,的确看到一缕炊烟,也看见露出在山脊上的塔楼一角。然后蓦地整个城堡映入了眼帘,上帝!真是壮观!城堡尖尖的楼顶,在中午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美丽的塔尖造型,在明媚的阳光衬托出了漂亮的身段,灰色的建筑带给它一种幽灵似的庄严和神秘感。城堡的围墙外居然是几米深的壕沟,要是在沟里添点儿水变成护城河,就真可称得上城高池深,气势雄伟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两人都一言不发地奔驰在壮丽的野花丛之间。一大片眩目的彩色,令她无法直视它的美,一幢幢木屋毗连地坐落在山坡上的高耸松林间。五颜六色的花朵在山腰绽放,周遭是一片绿如翡翠,厚如地毯的草场。他们驰过清澄溪流上的拱桥,开始爬上陡峭的山坡,空气中充满浓郁的气息,花香混合着大地干净的气息。
男男女女的苏格兰人走出木屋围观行进的行列,他们身上的格纹布和德雷克的一模一样,因此她知道他们终于到他家了。
想到即将看见姐姐,伊迪丝突然兴奋得坐不住。她转身对德雷克微笑,他却对她视而不见地直视前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真是无趣的男人,伊迪丝想到。
“我们要直接去城堡见凯瑟琳吗?”
“先进了城门再说。”德雷克淡淡地回答。
他甚至没瞥她一眼地解释道。她再次转身,不想让他欠佳的情绪破坏她的好心情。周遭粗糙原始的美景令她着迷,她简直等不及地要告诉凯瑟琳了。
进入城门,刚从勇士身上跳下来,伊迪丝便探头迫不及待地在人群中四处寻找凯瑟琳的影子。
“德雷克,凯瑟琳在哪儿?我猜她看见我肯定都快认不出我的模样了,呵呵。”想象着见到姐姐的情景使伊迪丝疲惫不堪的身体早被愉悦的心情所取代了,她东张西望好奇地瞧着四周。
她一一向安迪,维克托和鲍勃道谢,他们的反应却都变得有些突兀而疏远。伊迪丝告诉自己不该有太多的期望,他们只是完成自己的任务,终于可以甩开她这个麻烦了,这个想法使她又开始心情郁闷起来。
但女孩随即带着微笑转身,经过一群妇女时,听见其中一位低语道:“老天,我想她是英格兰人,不过那不可能,对吗?”
即使衣着能掩饰,她的口音也终将泄漏她的身份,她继续走向城堡大门,一面微笑地对着目瞪口呆的妇女说道:
“是的,我是英格兰人。”
有个女人真的张大了嘴巴,伊迪丝强自忍住笑意,因为嘲笑某人显而易见的苦恼是非常无礼的。
“伊迪丝,跟我来。”德雷克不容置疑的肃静语气把她的笑意一下就从脸上抹了去。
“是带我去见凯瑟琳吗?”既然是带她去见姐姐,没必要用这么严肃的口气吧,这个男人真是无药可救。
德雷克没有和他的族人多说什么,也没多看一眼女孩就径直往城门外走去。
“德雷克,凯瑟琳不是住在城堡里的吗?”女孩用疑惑的眼神望着眼前男人的背影。www.sxynkj.ċöm
而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留给她的感觉居然是有着隐隐的怒气,难道是这里有什么古怪的规矩?她不该有急着提出见姐姐的要求吗,怎么会呢?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德雷克一言不发地紧皱着眉头在前面带路大步走着,是的,他确实很生气,但那是生自己的气。或许他带伊迪丝来高地本身就是个错误,以前他简单的认为要告诉女孩凯瑟琳的死讯并不是件难事。但见鬼的是,现在似乎一切都不同了,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觉得要告诉伊迪丝事实真相,简直比要他上战场杀一个军队的敌人还要困难,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实在没比这个更残忍的事了。现在只有直接带她去见凯瑟琳的陵墓,聪明如她,根本没必要需要更多解释,她就会明白一切的一切了。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却真的无法预料。
“唉,真见鬼!”
德雷克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不住地诅咒起来。
两人沿着小径行进,缓步爬上小山坡,越过遮住山下村庄的树林,微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的风声似乎有丝悲哀。
转向西边通往下一道山脊的小径,他们来到了一片墓园,受诅咒者的墓地就在他们的正前方。这片萧瑟的墓地令伊迪丝突兀地止住了脚步,这里没有洗白的围栏,也没有任何雕刻美丽的石碑,有的只是倾斜而褪色的木桩。
“德雷克?”伊迪丝颤抖着声音想询问,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她想为自己在心里不断积聚的疑惑中,能从对方的脸上找出答案。
德雷克的眼神悲伤里带着些许的忧郁,瞧了伊迪丝一眼后,缓缓地走向墓园中稍前的一个墓碑前单膝跪了下来。伸手边划着十字,边弯下腰轻声地低语,似乎在对情人抚慰地呢喃些什么:“亲爱的,我知道你一个人会感觉很寂寞,你瞧,我带伊迪丝来看你了……。”
女孩知道这里埋的是那些被教堂诅咒下地狱的可怜灵魂。有些是强盗,谋杀者,强暴犯,小偷,当然还有叛国者,和那些死于难产的妇人。
“死于难产的妇人……”,当想到这点时,女孩心中的疑虑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一只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嘴,害怕自己脑中突然想到的可能性会成真,另一只手则已颤抖着紧紧地握成了拳。
伊迪丝悄然走近墓碑想仔细瞧瞧上面的名字,心中不断地默默祈祷着,只希望那是别的什么人的墓碑。当她看清青石板上刻着凯瑟琳的名字时,只是姓氏变成了斯格特,是德雷克的姓,她的脑袋顿时轰然作响。去世的时间是半年多以前,那时家里还没有遇险,姐姐也不会邀请她来高地,因为一旦嫁入高地根本就没可能再有见面的机会。
原来一切都是谎话,此时此刻她最想举拳挥向的恐怕就是眼前半跪着的这个男人,他是怎么保护自己妻子的。想到这里,女孩脸颊痛苦地扭曲了一下,只觉得尖锐的痛感直袭向脑袋里最脆弱的末梢神经,疼得她似乎连四肢也跟着麻木起来。
伊迪丝本已窜出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地熊熊燃烧,她恶声恶气带着快哭出来的颤音对着德雷克愤怒地大吼起来:“你就是这么爱你的女人的吗?!快回答我!”
跪在身边的男人并没有回应她的吼声,只是双手撑地,低头看向地面,背脊连带身体都不住地颤动,似乎在强烈地抑制着自己的情感,斜射在他身上投向地面的影子,萧瑟而冷清,看起来是那么的寂寞和孤独。
德雷克无尽的绝望感被女孩的怒吼声再一次地抛入冰冷的黑暗深渊中,无法自拔,悲痛弥漫了他的全身。
哦,是的。姐姐是死于难产,这并不能完全归罪于眼前这个男人。但姐姐死后难道就应该埋葬在这片不受祝福的土地,死后的世界也没有公平可言吗?
“你想她们全在地狱里吗?!”
她哽咽而激烈的语气令他抬起头来。“你说的是谁?”
“那些埋在这里的女人,包括凯瑟琳。”
她不奈地挥挥手解释,没给他时间回答又径自说下去:“我不相信她们在地狱里,她们是为了神圣的任务而牺牲性命。忍受生产的苦痛,对丈夫和神父尽自己的义务。这是为什么,德雷克?只因为教会认为她们不洁净、不配进天国,就应该受地狱之火焚烧?真是荒唐!”她厉声低语。
“全都荒唐透顶!如果我因此而成为异端,我也不在乎。我绝对无法相信上帝会如此残酷!”
德雷克无言以对。理智告诉自己她说的没错,这的确荒唐。不过事实上,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妻子的责任是为丈夫生下继承人,不是吗?”
“是的。”
“那为什么从她发现有孕开始,就不准进教堂呢?人们说她不洁净,不是吗?”
他还来不及回答第一个问题,她已接着问下去“你认为凯瑟琳不洁净吗?不,你当然不认为,”她回答。
“可是教会不然。如果生的是男孩,她只要等三十三天就能举行洁净礼重回教堂。如果生的是女儿,她就要等两倍长的时间,万一她难产或是在接受祝福之前死了,就被埋在这里。凯瑟琳可真适合埋在杀人犯中间……。”
她终于住目不语,垂着头疲惫且伤心地叹口气,眼泪已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哦,对不起,我不应该迁怒于你,我知道这不是你可以掌握和改变的。可是……。”女孩哽咽地再也说不下去了,双眼早已被泪水盈满,不住地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
德雷克站起身来,双手扶住女孩的肩膀,先前满是忧郁悲伤的眼神渐渐地变得柔和且坚定起来。
“伊迪丝,你和你姐姐一样,关心别人似乎是你们的天性。”
“你怎么知道我的天性是什么?”
“你刚才的说词就是一例。”他柔声回答。
他的回答充满温柔,使她感觉宛如被爱抚一般,剎那间,她突然想挨过去,双手抱紧他。德雷克是这么的强壮,让她感觉自己好娇弱,而自己却又是那样的渴望得到安慰。
“如果你不喜欢某些事物,不是有责任去改变它吗?”他问。
他的建议几乎使她失声而笑,直到发觉他问得很认真,不觉大吃一惊。“你认为我能和教会对抗?”www.sxynkj.ċöm
他摇摇头。“一声耳语,伊迪丝,再加上上千句耳语就会变成令教会无法忽视的吼声。就从马修斯神父开始,发出你的问题,马修斯是这里的神父,他是个公正的人,一定会听你的话。”
他说“公正”时面露笑容,她发现自己也回他一笑。他不是嘲弄,而是试图协助她。
“我的重要性还不足以造成任何改变,我只是个刚到这里的外族人,更何况我只是个女人……。”女孩有些无措且结巴地回答。
“如果你这样想,当然不会有成就,因为你已经自己打败自己。”
“可是德雷克,”她争论道。“我又能造成什么差别呢?如果我公开批评教会的教导,一定会被惩处,那又于事何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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