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金华府的龙游县,地处浙江西部金衢盆地,境内山脉、丘陵、平原、河流兼具。南部是仙霞岭余脉,北部则是千里岗余脉,中部是低凹的盆地,衢江自西往东横贯中部,地形南、北高,中部低,呈马鞍形。
大军行军,自然以水源为首,进入龙游县,自然是以衢江为大军补给之所。而王和垚所部,就驻守于衢江之南,龙游县城以西五里的荒原上。
不错,是荒原,良田荒芜、萧条凋敝的平原。
篝火熊熊,王和垚坐在火堆旁,望着火光出神。
龙游县,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事实上,自大军南下,进了金华府,处处就是断壁残垣,十室九空,百姓流离失所,形同乞丐,那里还有个人样。
这还是天上人间的烟雨江南吗?
“五哥,抓了两个探子回来!”
陈子勾过来,身后田二几个,绑着两个面相愁苦的探子,一老一少,老者年过半百,鬓发已白。少年不过十一二岁,衣衫破烂,一双眼睛黑亮。
各营都有探子,王和垚这一营也不例外,仅有的十来匹战马,也都配给了他们。
“官爷,我们不是什么探子,我们是龙游县的百姓啊!”
两个“探子”先后跪下,开始磕起头来。
王和垚扭过头,打量了一下两个“探子”,眉头一皱。
“解开!”
陈子勾赶紧让人解开绳子,小心翼翼问道:
“大人,那万一是探子……”
“万一个屁!”
王和垚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小弟。
“首先,这两个人说的是本地口音,而叛军要么是福建口音,要么是北方口音。再者,探子最起码得四肢健全,你见过瘸腿的探子吗?还有,他们一老一少,有这样的探子吗?”
“大人,我也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两个人躲在山上,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所以我……”
陈子勾尴尬一笑,摆摆手,两个“探子”被押了过来。
“放开他们。”
王和垚摆摆手,看着两个惶恐不安的“探子”,和颜悦色。
“你们不要害怕,我们是官兵,你……”
王和垚话还没有说完,瘸腿的老者拉着年幼的探子,先后跪了下来。
“官爷,饶命啊!我们可是什么都没了!”
老汉拉着不知所措的少年,磕起头来。
“起来!”
王和垚站起身来,把二人托起。
“孩子,记住我的话!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轻易下跪于人!”
王和垚看着年幼探子黑亮的目光,不知不觉开始语重心长,为人师表。
“陈子勾,你去弄些热水,拿点吃的过来。东躲西藏的,肯定早已经饿了!”
陈子勾高高兴兴离开。相对于郑思明人前人后总喊他“狗子”,王和垚的“陈子勾”,让他觉得有面许多。
“大人,你真是个好人啊!”
瘸腿老汉又要跪,被王和垚阻止,在少年的搀扶下,在王和垚旁边地上坐了下来。
“老丈,你们是什么情况,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王和垚温声说道。他看了看旁边捂着鼻子的赵国豪,指了指周围。
“四哥,你是不是鼻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去转一圈,巡视一下军营。”
不用问,赵国豪肯定是嫌弃老者二人身上的味道了。
赵国豪脸上一红,不好意思一笑,站了起来,带人走开。
郑思明不由得莞尔。
这小子,真有意思。
“军爷,小人姓朱,是龙游县安仁镇人氏,这是老汉的孙子狗子。”
陈子勾端了米粥上来,听到朱老汉的话语,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原来是同类!
一碗热粥下肚,朱老汉的脸色立刻红润了起来。
“老丈,那你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家里其他人呢?”
郑思明接着问了起来。
“这……”
朱老汉看着王和垚和郑思明,话到嘴边,却苦笑着说不出来。
“这还用问,肯定是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了!”
脸色阴沉的郑思明,替朱老汉做了回答。
郑思明的话,让朱老汉先是一怔,随即失声痛哭,老泪纵横。只有他不知人间疾苦的孙子,懵懵懂懂,端着粥碗发呆。
王和垚轻声叹了口气。
朱老汉无声的浊泪,已经让他明白了八九分。
“一家人,只剩下了老汉爷孙二人。叛军来了,抢点粮食鸡鸭,还能留下点念想。那官军一来,那是什么都抢,女人也不放过啊!”
朱老汉哭哭啼啼,鼻涕眼泪一大把。王和垚和郑思明听着,都是黯然不语。www.sxynkj.ċöm
“天杀的恶人!”
郑思明狠狠一声,不知是指叛军还是官军。
“老丈,你要是没地方去,就跟在军中,总有你一口吃的。等进了衢州城,再另作打算。”
王和垚同情心泛滥,心登时热了起来。
“你要是有地方呆,等会我拿些粮食给你。等地方上太平了,你再回来。”
其实连他也不知道,这地方上,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官爷,你真是观世音菩萨呀!”
朱老汉又要起来致谢,被王和垚摆摆手制止。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狗日的世道,还让不让人活!”
郑思明挑了一下燃烧的枝条,火花四溅。
“军爷,故土难离。老汉和孙儿还是回去,山上还有些乡亲,等山下安静些,再回家去。”
朱老汉拱手行礼,泪流满面。
“军爷高姓大名,老汉回去烧高香,望菩萨保佑军爷!”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余姚六君子,王和垚王大人,王字营的千总!”
一旁的陈子勾得意洋洋,大声说了出来。
“你呀,就长了一张蜜糖嘴,小心让蜜蜂亲坏了!”
王和垚怼着陈子勾,微微一沉吟。
“让兄弟们把身上的干粮都拿出来,分一半让朱老丈带回去。那山上,可是还有不少乡亲!”
这些烧饼米饼虽然是杯水车薪,但他也不能让士卒们饿着。
军令下达,竟然没有士卒反对。有人也许有怨言,但军令如山,不满也都埋在了肚子里面。
“五哥,慈不掌兵!你这人心肠太软,带不了兵。不过,兄弟我服你!”壹趣妏敩
陈子勾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少拍马屁!把干粮送过去,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王和垚叮嘱着陈子勾。慈不掌兵,可他这心,就是狠不下来。
“王大人长命百岁啊!”
这次,朱老汉不顾王和垚的阻挡,跪倒磕头。不过他孙子要磕头,还是被王和垚阻止。
乱世人命如草芥,但他希望这少年幼小的心中,对生活仍有希望。
“大人,小人差点忘了。南山上面有不少叛军,大人要小心,他们可是人多势众,有鸟铳火炮,不好对付。”
朱老丈就要离开,忽然想起来,赶紧说道。
“南山?叛军?”
王和垚和郑思明几人对望一眼,各人的神色,都是紧张了起来。
“老丈,你都知道多少?”
王和垚面容严肃,心里责怪自己大意。
龙游紧临衢州,已经是战事前沿,自己还是太轻率了点。
不过这地方官府,连这点消息都不派人通告,真够孙子的。
“大人,人数多少不知道,老汉是隔着山谷看到的,漫山遍野都是。还有不少的骑兵,看那旗号,似乎是“马”字。”
朱老汉按着记忆说了出来。
看样子,这些年轻人怕是过不了金华了!
“老五,听李福说过,耿精忠起兵造反,浙江的叛军有两路,一路是大都督曾养性,攻取的是温州、台州、处州一带,陈兵在衢州的东南面;一路是大将马九玉率部出仙霞关,占领江山、常山、开化等地,在衢州西北布防。两路互为犄角,步步为营,其目的是重镇衢州。”
郑思明瞬间做出了判断。
“看来,南山的这些叛军,是马九玉的部下。”
王和垚点点头,眼神不经意瞥了一眼陈子勾。
看到王和垚的目光扫过来,陈子勾满脸赔笑,赶紧摇摇手解释。
“五哥,这不能怪我。那南山,可是前面两营的巡察范围,不是咱们的!”
“没有让你负责!”
王和垚一张脸,立刻沉了下来。
“让所有人都和衣而睡,谁也不要脱甲,各营轮流值守,准备应战!”
这不是开玩笑吗?临近敌军,大军竟然没有任何防备,这不是开玩笑吗?
“老五,你是不是有些多虑了。大营周围都设了明暗哨,还有铃铛,敌军就是来袭,咱们也不怕。”
郑思明有些不以为然。
“大哥,万一敌军来袭,各营溃败,一旦冲过来,你能抵挡住?”
王和垚脸色沉重,强敌环伺,只能防患于未然,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上。
“陈子勾,马上去通知李福大人,就说敌军可能来袭,让各军早做防范和警戒!”
郑思明和陈子勾各自离开,王和垚对着朱老汉爷孙,无奈一笑。
“老丈,只有先委屈你呆在营中了。”
他看向营中,士卒们纷纷出了营帐,持枪执刀,乱糟糟一片,奔向营盘各处。
“不要乱!各把总带好手下兵马,以百人为单位列阵!”
王和垄心烦意乱,“单位”都冒了出来。
这无头苍蝇似的,那有行军打仗的样子!
平时训练还可以,到了实战中,还是露出了原形。
“列阵!不要乱!”
果然,军官们的呐喊声响起,营兵们的队列,才整齐了起来。
只看到陈子勾和郑思明上蹿下跳,左右奔走。这个孙家纯,也不知道又去了那里?
王和垚烦躁不已,不管是不是有敌军来袭,他也只有轮流警戒,以备不时之需。
这可不是过家家!打起仗来,那可是要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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