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沙沙无辜道:“我冷,不然你把身下那张狐狸皮给我。”
“我也冷。”郑瑗冷冷道。
“你冷,我冷,大家冷,不如抱着睡暖和些。”没有“男女有别”观念的叶沙沙不以为意道。
叶沙沙不懂“男女有别”,不代表昔日饱读诗书的太子殿下也不懂。即便他抗拒女体,可在不慎接触到女体时的那种颤栗还是非常印象深刻的,不仅可怕,还是种难以抗拒的诱惑。他个人提倡抵制诱惑,成大事者不能受利欲熏心,不然早晚气绝身亡。
“叶沙沙,你爹难道没教过你,作为一个小姑娘,应该懂得‘礼义廉耻’、‘贞操名节’?”他默默往前挪了一寸,保持心平气和道。
“爹不肯教我读书识字,我怎懂这些……何况‘礼义廉耻’和‘贞操名节’跟我与你抱在一起睡有关系么?”
“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他闭着眼,沉住气道。
“什么关系?”
郑瑗不知如何解释,“总之,你是小姑娘,我是大男人,小姑娘和大男人在没有合法婚姻的情况下,不能同床共枕,更不能抱在一起睡。”
“谁说的?”口说无凭,叶沙沙想要证据,毕竟过去从来没有人跟她这么说过。
郑瑗显然已经被她气得无话可说,索性起身,不再与她废话多说。
他这是在对牛弹琴,白费劲。
“阿瑗,你去哪儿?”郑瑗这一动作又吓到了叶沙沙,倘若他在这种情况下离开第二次,她不敢保证下次见到他是不是他的尸首。
呼啦呼啦的狂风暴雪,令人胆战心惊。
“添柴。”他冷冷道。
叶沙沙看了一眼,那堆柴即将燃尽。她松了一口气,安静地看着郑瑗捡起边上的干柴,一根根慢慢折断,放进小火堆。
这一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叶沙沙不厌其烦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只因他的手太美,又细又长,一点也不像个练武的人。
“看够了么?”
叶沙沙恍然回神,答非所问:“阿瑗,你有兄弟姐妹么?”
始料未及的问题,他手上一顿,一不当心被蹿上来的火苗灼了一下,却故作淡定道:“问这个做什么?”
叶沙沙盘腿坐直身躯,一本正经道:“你若有兄弟姐妹,一定跟你一样漂亮。”
“你猜错了,他们都很丑。”说着,扔了一根柴枝进火堆。
“啊?难道你爹取的小老婆们都很丑?还是你爹的问题?”过去一直听老爹夸她死去的娘生得美若天仙,再看自己的相貌,虽跟“天仙”差了那么一点又多了一道疤,本质还是继承了她娘亲的优良传统,故此,她有了“郑国国君与他的小老婆都很丑而大老婆美若天仙”的猜测。
“都有问题。”而他的回答也正验证了她的猜测。
如此说来,郑瑗的娘亲定是个大大的美人。
“那你真是好福气,有个漂亮的妈妈。”叶沙沙由衷地赞叹道。
郑瑗道:“别太羡慕,更别嫉妒,谁让我有个如此好的母亲。”他随意用柴枝拨弄着火苗,跳动的红色火焰映照在他英俊的脸上衬得他的肌肤红润又有光泽,瞳孔的两簇火苗仿佛也诉说着他的心事,那是叶沙沙猜不到,也不想猜的心事。
“你母亲还好么?”
“她死了。”
“真巧,我母亲也死了。”
“……”
“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叶沙沙毫不避忌地问他。
“你母亲是怎么死的?”郑瑗同样问叶沙沙。
叶沙沙将当年老爹讲给她的故事又饱含深情地复述了一遍给他听,可再怎么饱含深情,他仍是无动于衷,只道:“这故事夸大成分极高。”
“怎么说?”叶沙沙直盯着他。
郑瑗说:“从入殓到下葬,非一日可行,你母亲未必能忍得了太久,除非……”
“除非什么?”
郑瑗作出假设:“除非你母亲是假死,而真正的死因并非遭人下毒谋害,而是冒了大风险,最终不幸难产致死。”
叶沙沙低头略作沉吟,道:“你说得颇有道理……可我母亲为何要假死呢?”
“不如你去问问黄土下的令堂,兴许她会告诉你。”郑瑗斜了她一眼。
叶沙沙说:“这问题过于繁复,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何我们不能抱在一起睡?”
说着说着,叶沙沙又把问题绕回了原处,只因她实在好奇得紧,今夜若不能被解惑,只怕要失眠到天明。
然而,郑瑗并不是很想解答,只是从火堆旁站起了身,慢慢移步,一步步朝叶沙沙走去,叶沙沙看着他走来,翘首企盼,谁知盼来了他的“驱逐令”,“起来。”
叶沙沙惟命是从,在她起身后,郑瑗又侧身躺了下去。浑然天成的石床与他颀长的身躯完美契合,方才若不是他躺了一半身躯,全然没有叶沙沙一席之地。
此刻他全身躺着,叶沙沙便只能站着。
谁知她还是厚着脸皮从背后贴了上去,只是没能触碰到他,已被他冷冷回绝:“不许靠近我。”
“那我睡哪儿?”
“到处都是空地,随便睡。”他从不懂得怜香惜玉,过去在王宫内,无人能够与他分席,更别说是分床。
“地上凉,不如你把狐狸皮让给我?”叶沙沙退一步说。
“拿去。”以免她继续纠缠,郑瑗不得已将温暖又柔软的狐狸皮扔给她。
叶沙沙揣着狐狸皮自己搭了个窝,可是外头下着暴风雪,寒风一阵又一阵地灌入洞穴,在这种干冷的环境之下,恁地她是铁打的也扛不住。
烈火渐渐熄灭,先前备好的干柴也所剩无几,熄火的那一瞬,叶沙沙如坠冰窖,缩在角落团成一团,瑟瑟发抖。
黑暗里,那个始终背对着她的身影无动于衷,可这并不代表他睡得安稳,他闭着眼,却无法入眠,因他心底纠结,是否该分一半的床给她。
几番辗转,那磨牙之声愈发强烈,终于忍无可忍,起身走去将她从冰冷的地面打横抱了起来。
抱着她,犹如抱着一块千年寒冰,冰冷刺骨。
“冻成这样为何不出声?”他质问她。
叶沙沙颤抖着说:“我、我怕你睡了……”
二话不说,将整张狐狸皮紧紧裹住叶沙沙颤抖不已的身躯,由于光线太弱,他看不清她脸色如何,但凭想想也知必然是难以见人。
她身上的毒才经克制,内息尚不平稳,再经寒风入体,必然承受不住……越想越糟糕,最后索性替她摆正姿势,以自己的真气为她驱寒。
“阿瑗,你告诉我,为何我不能跟你抱在一起睡……”运功中,她仍是顽固地想得到答复。
“好,我告诉你,自你长大懂事起,直到你成亲之日,你都不能与男子抱在一起睡,包括你爹。”
“包括你么?”
“包括!”
“为何?”
“这便是‘礼义廉耻’、‘贞操名节’,关乎女子一生幸福。”
“为何会关乎女子而不是男子?”
“古有礼法,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便要对丈夫从一而终。”
“这不公平,为何不能都从一而终呢?讨一大堆小老婆难道不会累么?”
“会累。”
“阿瑗今后会讨一大堆小老婆么?”
“不会,我不会讨老婆。”
“这样你会孤独一生的。”
“别说话,小心真气走错经脉,你我小命都不保。”
叶沙沙沉默住了,郑瑗也沉默住了,可他难以专心,若不是见她恢复得差不多,只怕又将受内伤。
他收手调息,屏气凝神,叶沙沙转过身,一瞬不瞬地盯着暗处的他,道:“阿瑗,为何你不笑?”
认识他到现在,似乎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即便他们赚了钱,填饱了肚子,他也成天板着脸,仿佛全世界都欠他的钱,他又偏偏拒人千里。
“我为何要笑?”他睁开眼,四只漆黑的小眼睛里的目光重叠在了一起。
“开心就要笑啊。”叶沙沙说。
“那你倒是说点开心的事让我笑笑。”
“你自己难道没有开心的事么?”
“有。”
“什么?”叶沙沙的兴致愈发浓郁。
“闭上你的嘴,睡觉!”
“哦,可我睡哪儿?”头疼的问题又困扰了两人,为了避免重蹈覆辙,郑瑗勉为其难将石床让给了她。
就这样,形势发生了逆转,郑瑗缩去了角落,叶沙沙安枕无忧。
只是沉默间,她翻了无数个身,夜不能寐,而她身下的石床也闹起了小性子,颤抖个不停,连带着整个山洞都抖动了起来。
“阿瑗……”天旋地转,她颠来倒去,郑瑗却低声喊道:“是雪崩!快趴下!”
“我……”叶沙沙第一次碰到雪崩,心情有些激动,可也更害怕。短短片刻,巨大的变故令人如坠深渊,洞口大风呼啸,狂乱的雪花席卷而来,她与郑瑗隔了数丈,她试着走到郑瑗身边,却东倒西歪,到处磕磕碰碰。
“阿瑗,你在哪儿?”她呼唤他。
他说:“我在这儿,你呆在那儿别乱跑。”
“我脚扭了,跑不动。”方才情急之下,不慎崴到了左脚,如今她只好忍着痛等待山神冷静下来。
而在郑瑗那头,一片难以察觉到的焦急之色跃然脸上,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