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大凤花铃铛不知何时飞进了舱房,窝在明霄的臂弯儿里沉醉不已地咕咕轻鸣,它晃着冠羽灿灿的头正往明霄的衣襟儿里钻!
景生哗地笑了,悄悄走过去拎起铃铛儿丢到窗外,景生俯身为明霄盖上一张薄衾,这鸾儿自从有了小娃就格外嗜睡,胃口又坏,真是辛苦了他。
景生正要在他身旁坐下,就听明霄低哼一声睁开了双眼,“嗯……景生,父王怎么样了?”他倏地坐起身,没等景生回答就急着下榻,“哎哟……”明霄的双脚还没粘地就又头晕目眩地坐倒回榻上。
景生伸臂扶住他,“阿鸾,小心!你吃得太少,反应又大,这可不行!”
“父王呢,父王怎么样了?”明霄一叠声地急问,全然不顾自身的不适。
景生揽着他,手掌贴在他的丹田处缓缓渡入真气,一边回答:“手术过程很顺利,箭勾已经取出,只要注意术后恢复即可。”
明霄松口气,唇边漾起淡笑,腹中却忽地响起咕噜噜的鸣叫,明霄一下子飞红了脸颊,才觉得腹饥难耐。
“你听听,小娃饿得抗议了!还不快快用膳。”景生心疼地打趣着,一边摇响了榻旁的金铃。
明霄一听就拧紧了长眉,担忧地询问着:“这可如何是好?明明觉得饿,可一看到食物就立刻失去胃口,好不容易吃点东西,嘴里也觉木木涩涩的不是滋味。我自己怎么都无所谓,就怕饿坏了娃娃。”
景生知道自己开错了玩笑,立刻安慰着搂紧他,“你才更重要,你若没有营养,小娃在你肚里又怎能成长。别勉强自己,想吃了就少食多餐,我会为你特制一个食谱,保证让你吃得好又巧,不增加脾胃的负担。”
就在这时苦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爷,晚膳准备好了,就摆在书斋吗?”
“晚膳?”明霄惊异地望望窗外依然明亮的天光。
景生站起身打开舱门,一边回头答道:“是呀,申时(17:00)已过,现在天时长了。”
苦脸端着简单的餐食走了进来,“爷和殿下都没用午膳,饿坏了吧?”
景生是真的饿了,可明霄一闻到饭食的味道,原本的饥饿感全都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烦恶欲呕,他拼命吞咽着唾液力图压下胃脘中的翻滚,额上唰地就冒出冷汗,景生一瞧不对,立刻扶着他走出舱房,留下苦脸一人呆站在膳桌旁,苦思冥想为何殿下总是身体不适!
“景生,你快去用膳吧,为父王治伤已经把你累坏了,我去看看父王。”明霄说着就向上层甲板走去。
“阿鸾,你还是明早再去探望吧,此时他还没醒,而且,那舱房里药味弥漫你肯定也受不了。”景生劝说着一边陪他走上了甲板,“我送你回坤泰号,苦脸准备的膳食可能不合适,还是让双福他们为你特别做点可口的。”
景生陪着明霄回到坤泰号,刚在他们的舱房中坐定,双寿双福等南楚宫侍就赶来问安,景生告诉他们武王一切安好,今晚需在华晨号上加护观察,又吩咐他们轮流过去探视照顾,最后才请双福为明霄准备晚膳。
“鸾哥儿还没用膳吗?可是又闹胃了?”双福焦急地问着,随即便眼眸一转,试探地问道:“老奴刚做了榨菜肉丝面,不知鸾哥儿可有胃口?”
明霄一听就咧嘴笑了,幼时他每次生病好转后,双福都会为他做一碗榨菜肉丝面,虽简朴却滋味无穷,“快去端来,我觉得饿了,陛下也还没用晚膳。”
——啊?众人心中感动,万没想到大夏圣上为了救治武王竟至忘食。
“老奴这就去备膳。”双福说着便和众人一起退出,大家按照指示分别行动起来。
景生吁出口气,笑看着明霄,“还是双福了解你的喜好,我们回东安时他必须随行陪侍。”
“回东安?”明霄眸光一闪,谨慎地问道:“你觉得宫变之事何时能了?”
景生站起身,双眼望向窗外暮色渐起的天空,“就在这几日内,我已将防毒药物准备好了,只要令兵将服下即可预防毒物暗算。临州宫中禁卫已在这次宫变中互相残杀所剩不多,明浩即使从禹州带来一些人马也不敷使用,如今他孤立无援独守禁宫,早已成了弃子,别管是禹州的李普还是西川的卫恒,都没真的打算拥立他为王。陈行的两万宿卫足够肃清余孽。临州并不是关键,旧蜀西川才是一触即发的火药桶!”
明霄深深点头,“宫变了结后你就立刻回驾东安指挥部署吧,我……我留在临州协助父王应对旧蜀反扑。”
“不可!”明霄的话音还没落地,景生就沉声制止,“阿鸾,我绝不会再让你涉险。我也绝不允许旧蜀残兵打过夏江!萧烈带二十万兵马守在汉关,随时准备入川,通过坤忘山西麓,直捣西川。你父王伤愈后即与常人无异,他可是勇悍无比的鹰王,当年曾御驾亲征,攻陷锦州,直捣川东,并非孱弱小儿。”说着,景生就坐回到明霄身边,手掌抚上他的小腹,细细摩挲,“我绝不会再离开你和小娃。”
明霄浑身巨震,一听到‘小娃’二字就再也无法坚持己见,他自己可以不顾安危,却不能令肚里的娃娃冒险。
“放心吧,阿鸾,我一定名正言顺地将你迎回东安。”景生见明霄沉吟不语以为他担心礼制仪轨。
明霄长眉舒展,弯唇笑了,“我要是拘泥那些个礼仪也不会在大夏文武百官面前接受你的册封了,就依你吧,我们同船回东安。”
景生松口气,欣喜异常地拍拍明霄平坦的小腹,“真多亏了小娃,不然你还不和我一起回家呢。”
明霄一听他那万分庆幸的口气不觉也嗬嗬地笑了,俩人正相拥说笑,双福端了晚膳进来,托盘上虽然只摆着简单的面食,他俩也贪馋地端起面碗吃了个精光,
“双福总管,可还有面?”景生意犹未尽地盯着双福,双福嘿嘿笑着指向舱门,就见双喜又端了托盘进来,“难得陛下爱吃,管够。”
景生饱餐一顿,本欲陪阿鸾闲话家常忽地想起和立春的约定,只得暂别明霄又回到华晨号上。景生先去探视了武王,见他鼻息均匀平稳,体温也很正常,景生略略放心,和愁眉交代了注意事项就去为立春疗毒。
此时天色渐渐深浓,夜已降临,立春因中毒日久疗毒后体力消耗极大,景生嘱其自行运功,将气血导入奇经八脉,不可妄动。立春依言打坐疗毒。
景生走出他的舱房,就听从船舷外传来铃铛儿的嘶鸣,鸣音急迫,景生奔上甲板抬眸遥望,就见幽暗的天际锦光一闪,叫声尖利,只一瞬便又飘忽而去。景生猛地愣住,心底巨震,他迅速看了一眼禁卫环围的码头,心知清平阁及唐怡的下属都在附近守护,阿鸾应安全无虞,就在这时,铃铛儿的鸣叫再次响起,景生便不再犹豫,拔身而起跃出船舷,追随着大鸟锦羽的余光直扑向码头后的山林。
山林内夜色幽明,斑驳的月光在浓碧的枝叶间闪烁跳荡。铃铛儿已消失无踪,林间只余它翅膀扇动的刷啦声,景生循声而去,渐渐的,翅声被哗哗飞溅的水声所掩盖,景生略一迟疑,脚下不停继续前纵,晃眼间已置身于山谷之中,谷中有一深潭与山中急流相连,上悬银瀑,景生抬眸搜寻大鸟的踪影,就见一道青影从潭侧急掠而来,耳边已响起卫无殇的疾呼:“花儿,怎么是你!快去告诉你娘,卫恒……卫恒……”
“老大——”景生迎着无殇跃上前去,心中惊怔,月光下,无殇脸上的神色焦躁惊怖,“老大,别急,我已猜到卫恒在临州大兴宫中!”
“不——”
“卫恒在此——”
无殇的‘不’字和一个邪魍的声音同时响起,景生探身前冲,已触手可及无殇的青裳,电光石火间,一条银链忽地从天而降卷住无殇的腰急扯而去,无殇运力挣动,却无法挣脱那特殊质地的链条束缚,只一瞬就被扯上了银瀑之顶,
“老大——”
“阿……阿恒……”
“哥哥……哥……”
景生的狂呼从瀑布下隐隐传来,卫无殇口中无意识地低喃,双眼瞪视着面前高大的身影,那……那正是他躲了十几年……恨了十几年……也想了十几年的弟弟卫恒!
卫恒的面孔如天魔般英俊得可怕,他手臂一抖将银链那端的无殇扯入怀中狠狠地禁锢着,清晰深刻的五官略微扭曲,现出狂喜迷乱的表情,“哥……阿恒找得你好苦……”
无殇浑身战栗,眼帘低垂,浓睫微阖处闪过一道利光,他倏地运指如飞连点卫恒胸前大穴。卫恒猛地一颤,不置信地凝注着无殇,狂喜的神色渐渐冷凝,又渐渐幻化出玩味的表情,他的唇边浮起一抹谑笑,慢慢地抬手,却于瞬间闪电般反点无殇的各穴,无殇立时便动弹不得。
看着无殇依然俊逸绝伦的面容,感觉着怀中他修长挺秀的身体,卫恒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沉重,好似一只深夜出动的山豹,扑住了追踪已久的猎物,恨不得此时就将他吞噬下肚。
“十几年不见没想到锦儿竟学了功夫!只可惜我穴位倒错,不然还真被你制住了呢。”卫恒见无殇脸上显出骇异的表情,不仅笑得更加邪魍,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在无殇身上游走,迷醉地低哼着:“唔唔……哥……你……你还是那么美……那么诱人……嗯嗯……”卫恒喘息着猛地咬住无殇的薄唇,那脆弱的唇角立时便滑下一丝血痕,卫恒舔啜着,吸吮着,急切地想要撬开无殇的齿关,“乖……锦儿……现在要强也没用……你忘了那晚……你后来比我还要癫狂……只求着我不要停……哥……这世上只有阿恒能满足你……”卫恒抬手巧劲儿一捏就迫使无殇张开了嘴,无殇被点中哑穴已说不出话来,只能啊啊地哼叫,暗夜里,更显魅惑。
卫恒眼眸一暗,身上滚过电流,此时怀抱无殇他才知那些似是而非的替身都是烟尘,哪里有怀中人儿万分之一的好!他捏着无殇的下颌,伸舌在他口中侵略翻搅,一边絮絮低喃:“哥……我们回锦宫吧……你仍做蜀王……我当年谋乱意不在王位……我只是容不得你娶妻……你是阿恒一人的……永远只是阿恒一人的……我对权谋毫无兴趣……我只想要你……”
卫恒抱着无殇临渊而立,全然忘了周遭,一心一意只有怀中狂念了十几年的王兄。无殇被他捏住下颌,津液随着卫恒不断加深的吮吻丝丝缕缕地滑出唇角,听着他近乎疯癫的呓语,无殇的双眼大睁怒视着禁锢他的人,视线转侧间一眼看到卫恒侧后方的崖壁上草叶微动,无殇倏地闭上双眼,但还是晚了一步,卫恒搂着他急旋身儿,同时爆喝道:“鬼鬼祟祟的小毛贼也想暗算本王!”
景生长身而起跃出隐身的灌木丛,若不是卫恒牵制着无殇他早出手暗袭了,此时投鼠忌器,景生倒真不敢妄动,更糟的是他的短铳和滟痕都在为武王手术前取了下来,留在华晨号上。
无殇见小花儿凝立于崖边,蓄势待发,不禁急得眼眸酸胀:——花儿不知道卫恒穴道错置,若是贸然进袭必反为其制,无殇一时情急,喉中发出啊啊呀呀的哼鸣,拼命运功力图冲开穴道。
卫恒感到了无殇身体的轻颤,又听他情急的嘶鸣,再看看月光下端然而立的俊美少年,不禁一下子想起锦卫的密报:关于那个临州附近与无殇亲密无间,携手购买桂花糕的少年。卫恒心底一涩,面色于瞬间变得冰寒,他竖眉盯视着景生,哑声问道:“你是何人?你与无殇是何关系?”
景生手中早扣了数枚砾石,“我是要为无殇,要为鸾生讨个公道之人!”
景生迎着卫恒阴寒的视线慢慢走上前,眸光一扫已看到无殇腰上紧缠着银链,银链另一端形如利锥,正被卫恒捏在手中。
“哈哈哈……”卫恒狂肆地爆笑出声,“你口气不小,他们俩都是我之禁脔,几时轮到你打抱不平!”‘平’字刚一出口,卫恒肩背微抖银链已如妖蛇出洞般爆射而出,说时迟那时快,已冲开半边穴道的无殇猛地向前一翻扑出山崖,银链被其牵扯已改了方向,卫恒眼见无殇坠崖狂喊一声飞跃上前欲拉住银链,无殇于飞落的同时腰背翻转,系在银链尽头的利锥便如飞芒般噗地钉入飞跃而来的卫恒的胸前,卫恒的手也于同时抓住了银链,他强忍骤然袭来的剧痛,爆喝一声抖臂猛甩将银链系着的无殇抛向崖顶,自己却身子一歪向后飞下银瀑,无殇与卫恒,一上一下,在空中交错而过,
“哥……哥哥……哥哥……”
“阿恒……”
一刹那,痛呼与惨叫响彻山谷,崖顶的景生飞扑上前抓住了卫恒抛甩上来的银链,他猛力拉动银链并向后纵跃终于将无殇扯上了崖顶,
“老大——!”景生冲过去将无殇扣入怀中,“你……你没事吧?”
无殇失神地连连摇头,视线扫向崖边的银链,月光下那利锥闪着沉沉血色,“他……他死有余辜……阿恒死有余辜……”无殇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景生的衣襟,“我给真颜报了仇……还有鸾生……”两行热泪滚滚而落,无殇倏地松开景生,转身奔到崖边,银瀑轰隆隆飞流直下砸入崖下的深潭,
“阿恒你……你死有余辜!”无殇的惨声呼叫瞬间便被水流卷走,——阿恒死后必上天无门,入地无路,可是——,www.sxynkj.ċöm
“……可是花儿,卫恒虽死有余辜,他却是我最爱的弟弟……”这一世,无殇与阿恒既无兄弟之缘也无情侣之分,只有仇敌之恨和……充满了绝望的遗憾。
九天之上,银沙漫漫,在巨大的水幕前,神仙大头指指点点,唏嘘地叹道:“孟郎呀,你的梦也该醒了,当初你以身化毒救了无殇一命,但那情毒早已深入其心,又怎是你能化解的了!卫恒与无殇是宿世的孽缘,他是死是活,无殇势必都忘不了他,就是我当初不抹去无殇的记忆,此时他对你也只有感念而无爱意,岂不更加难堪!”
那孟郎仙姿飘飘,他一震袍袖,咬牙说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神仙老头哈地爆笑出声:“你和那小元学得倒挺快!可惜别管是你还是小元,都早已命数天定,哪里由得你们逞能!”
神仙老头脚底微跺,一朵祥云忽地托起他驰入星雾,“乖乖徒儿快快醒悟……”叫声渺渺,仙影遥遥,老神仙已幻化无踪,留下小孟一人在星沙中踟蹰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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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泰号上武王的舱房中,一盏素灯照亮了窗下的书案,明霄坐在灯下翻看着陆续送到的南楚各州郡的讨逆奏章,嘴角牵起一丝疲惫的淡笑,——这些个地方官吏得知武王健在太子无恙便纷纷上表明示衷心,若是他与父王皆已崩亡,此时这些谄媚的奏章还不知摆在谁的案上!
明霄啪地阖上最后一本奏章,刚要将手伸向放着杨梅的小竹筐,就听舱门吱地一响,一个人影闪身而入,明霄回眸张望,唇边疲惫的笑纹蓦地加深,带着点神经质的轻颤,他的手搭在筐边儿上,看似不经意,手指却微不可查的瑟瑟战抖,
“双喜,我要的茶呢?”明霄淡淡地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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