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月,他每天都趴在窗户上遥望天空。
可是这里没有那种他想要的月亮,就算是海上初生的残月也比这里的满月还要大,还要美。
也许他是想家了,但哪里是家?四海之大,却无半寸栖身。
又或许他是感到了一种失望,但为何失望?人生之美,却处处生悲。
他的梦想就要随着李月风的死而烟消云散了。
这是一种痛苦的过程,没有梦想,和咸鱼又有什么分别,这句话用来形容他当时的心情再恰当不过了。
咸鱼尚有翻身日,落痕却无再起时,可悲,可叹,虽欲上九天揽月,却恨断翅难飞,欲下五洋捉鳖,却叹入水难回。
纵上九天未能揽月,却已上得九天,即下五洋未能撼巨鳖,却已如出海之蛟,只要人不放弃,总会有收获。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片刻便将庭前铺满了,看着那些白茫茫的雪花。
他突然决定回家,虽然那里早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但是他是属于海的。
“就算是死也应该回归大海”这是他的父亲当年告诉他的,他一直没有忘记。
可是他的父亲却没能做到,而且还死在了遥远的他乡,最后是他的娘将父亲的尸骨带了回来,葬在了大海的中央。
从此以后,娘也再也没有回来。
每当他想念爹娘的时候,他就会独自一个人跑到海边,默默地坐在那里。
听海浪的声音,听海风的声音,听万物的低语声,他仿佛在和爹娘说话,一直就这样过了八年,那一年他十五岁。
有一天,骄阳似火,照得大地呻吟,他莫名其妙地就下定决心要当天下第一。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他,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他就做了那么一个决定。
管他的,有这样想法的人又不止他一个,这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可是,当他在无情家决定回家这一刻,那个天下第一的梦想岂不是成了泡影。
少年人头未白,雄心却已经死了,殊不知“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不甘,为何要白白浪费了青春。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逃了?”
白衣只问了他一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问过。
经过这一个月的时间,白衣好像习惯了每天偷偷看着他落寞的样子,尤其是在有月亮的夜晚,看着他痴痴地望着月亮的样子。
而他的名字就像那月色一样特别。
月落痕。
虽然白衣博学多闻,但是她还是没有听说过有“月”这个姓。
可是即便好奇,她也没有问过关于月落痕身世的任何一件事情。
有一天晚上,白衣突然冲进了月落痕的屋子,因为第二天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也许这一别就会是永远。
白衣道:“如果你要走就答应我三件事。”
她没有把握月落痕会答应她。
月落痕道:“什么事?”
白衣道:“先答应我!”
他沉默了良久。他看到了白衣眼神里有某种东西在闪动。可是他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白衣道:“难道让你答应我三件事有那么难吗?”
月落痕想了想,最后道:“好吧!”
白衣道:“如果你能做到这三件事,我就让你走,而且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绝不阻拦。”
月落痕道:“哪三件事?”
白衣道:“第一件,在你走之前,我要你帮我把沉入后山湖底的那把剑给我捞起来,你做不做得到?”
月落痕道:“我答应你!那第二件呢?”
白衣道:“等你先把剑捞起来再说。君子一言!”
月落痕道:“驷马难追!”
就只是因为这一句话,月落痕在无情家又多留了整整三年。
因为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就是没有办法将沉在湖底的那把剑捞起来。
不是因为作弊,也不是因为湖水太深无法到达。
而是的的确确月落痕没有能力将沉入湖底的剑捞起来。
在海边长大的他,水性自不必说,无论湖水有多深,他都可以潜到湖底。
因为湖毕竟是湖啊,怎么可以和海相比呢。
但是想要将那把躺在冰冷湖底的宝剑捞起来却是难如登天。
第一年的时候,不管月落痕怎么努力,湖底的宝剑连动都不动一下,就如同泰山一般,无法动摇。
他每一天从清晨,到黄昏,都在不断地尝试。
从冰雪消融努力到湖面结冰。
但是整整一年,宝剑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岿然不动。
无数次生与死的边缘,他因为缺氧而差点淹死。
又或是因为寒冷而冻僵。
但是他始终没有放弃过。
因为他答应了别人,所以他就算是死也要做到。
如果做不到,死了也无所谓,他就是这么想的。
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只是单纯的因为他,月落痕,答应了白衣要将沉入湖底的剑捞起来。
三百六十五个日夜,成千上万次尝试,月落痕已经忘记了其他所有一切,他现在只想要将静静躺在湖底的那把剑捞起来。
他没有怀疑过那把剑到底能不能捞起来,也没有怀疑过其他,他现在只专注于将剑捞起来这件事上。壹趣妏敩
也许别人尝试过一两次后就放弃了,有的也许会更有耐心,但是当一直没有起色的时候他们就会相信,也许这把宝剑根本不可能捞起来,因为这也许根本就是一个骗局,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也许宝剑本来就是湖底的一部分,一个站在湖底的人又怎么可能举起湖底呢?
但是月落痕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相信白衣不会骗他,一定是他自己现在还不够强,所以没有办法将宝剑捞起来,哪怕摞动一下。
第二年,月落痕终于能够摞动那把剑了。
也就是说剑是可以被捞起来的,只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将宝剑整个拿起来。
但是起码现在宝剑不再像是以前一样躺在湖底一动不动了。
月落痕第一次感受到了撼动大山的感觉,虽然是在冰冷的湖底,在无法呼吸的水中,但是他却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喜悦。
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真正的露出了笑容,虽然是在水底,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但是他的确是笑了。
这一年有了很大的起色,他已经能够站在湖底将宝剑举起来了。
但是当他想要朝着水面游去的时候发现,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当宝剑在手里的时候,他连动都动不了,更别说游了。
当第三年第三个月的最后一天,他终于第一次双手托着沉沉的宝剑,离开了湖底一小步。
那虽然是很小的一步,但是对于月落痕来说确是人生中的一大步。
也就是说他快要成功了。
但是他知道现在离成功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因为在这湖水中,托着这把剑,就算是前进一步也会非常吃力。
每尝试一次,他都要重新浮出水面呼吸。
而作为活下去的代价,他就必须得将手中的那把剑松开。
松开的结果就是,宝剑又重新沉入了湖底。
每一次都必须使出全力,但是只要没有成功,每一次努力换来的都只能是重头再来。
这听起来真的让人很沮丧,在成功之前,无论你多么努力,无论你做了多少牺牲,都是重头再来,都是一样的结果。
但是同样是失败,它们之间却有很大的差别。
你能说没有差别吗?你能说第一年的时候连剑斗无法摞动,和第二年起码能够举起宝剑,没有区别吗?
渐渐的,他已经能够托起剑游到湖水的一半高了,而且每一天他都在进步,虽然有时候只有短得可怜的距离,但是那却是离湖面又近了一步。
三年来月落痕已经习惯了这样在水中和湖面来回穿梭。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黄昏。
盛夏的黄昏。
几只老鸦停在树枝上,相互鸣叫着。
一只雪白的仙鹤正俯冲向湖面一条漫不经心觅食的小鱼。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湖底慢慢显现。
就在仙鹤一口将小鱼咬中的时候,黑影突然从水中穿出。
水花惊得仙鹤连忙飞走,而那几只老鸦也被惊起。
“我终于成功了!”月落痕怒吼一声。
他一只手将宝剑指天,另一只手掩面,也不知道他是在抹去脸上的水痕,还是在干什么。
这个时候白衣早已经等在了岸边的石亭之中,她还带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白衣道:“你还不打算上来吗?”
既看不出她是高兴,也看不出她不高兴,因为她的脸依旧是蒙着的。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白衣变得更美了。
这时,月落痕才赶紧上岸。
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是三年前消瘦的样子了,而是充满了力量,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力量的美。
这正是三年来他无数次努力的结果。
说也奇怪,当月落痕踏上岸的第一刻,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但是他有些不敢相信。
“你是想问为什么是吧?”白衣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月落痕点了点头。
然后将手中的宝剑直接递给白衣。
在水中他就已经知道,那可是一把重达好几百斤,甚至上千斤重的宝剑啊。
他居然就这样直接递给了白衣。
难道他有信心白衣一定会拿得起这么重的剑吗?
试问天底下又有多少有名的剑客能够举起这么沉重的一把剑。
或许剑魔可以,或许剑神可以,总之还是有那么几个人的。
但是他为什么敢肯定白衣就能拿得动这把沉重无比的剑呢?
要是他猜错了,那对于白衣来说岂不是非常危险。
就算白衣也会武功,但是这把剑毕竟太过于沉重,这很有可能伤到她。
退一万步说,就算白衣能够拿得起那把剑,她也不一定会接啊。
这分明就是月落痕在试探她,试探她到底能不能握住那把让他受了无数折磨和艰难的剑。
但是月落痕为什么就这么肯定白衣能够拿得起,而且还一定会去拿呢?这也就是他感到疑惑的关键。
他果然没有猜错,白衣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剑。
此时,剑已经干了,剑刃金光闪闪,锋利无比,就连剑柄也像新的一样。
照理说一把宝剑沉入水中三年之久,是不可能保持这么崭新的,但是这把剑却好像从来没有沉入过水一般,连一点水藻或是水垢都没有,就像刚从剑炉里打造出来的一样。
白衣道:“这把剑的名字叫‘泪雨’,正如你猜测的那样,只要让宝剑沾水,它就会变得沉重无比,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拿得动。但是只要当剑身变干,就和普通的剑没有什么区别了,所以说即便是像我这样的柔弱女子也可以轻易挥舞,就像这样!”
在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白衣一个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向月落痕的喉咙。
一道白光从月落痕的眼中闪过,耀眼而诡异。
这一剑,和当初斩杀李月风的那一剑不同,这一剑,更快,更灵动,更变幻莫测。
即便是最有名的剑客也不得不为之叫绝。
这就是无情家的剑法,这就是无情家持剑的人,哪怕是一个女人,也有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
而且当白衣拿起剑之后,她整个人就变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慑力,就好像,就好像是天外的飞仙,不,甚至比天外的飞仙更有一种让人摄魂心魄的感觉。
白衣有些惊讶,问道:“你为什么不躲?”她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料定了她不会杀他还是根本就躲不开。她只知道有一刻,她真的想将手中的剑刺出去,因为当她握住“泪雨”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可怕的人。但是好在最后一刻,她突然反应过来了,要不然月落痕就真的已经死了。
她有时候也在矛盾,为什么她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做这一切,就像当初她在雪地里遇见他时所作的一切那样。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命运的话,或许只能用命运来解释了。
过了好久,月落痕才道:“因为我有时候真的想死在你的剑下。”
是的,他就是这么回答的,而且他没有撒谎。尽管他的命运还没有走完,但是他有时候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有时候也在好奇,命运为什么会是这样,老天爷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偏偏要把那些原本就很分明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然而人又怎么可能解得开呢?
“会有那一天吗?”月落痕又问。
白衣没有回答。
她将泪雨重重地插在了地面的石板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也在心中问自己同样的一个问题:“会有那一天吗?如果有,会是在何时?何地?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什么样的心情?”
她一边走,一边望着远处的天空,那一片落霞,在山的背后为什么显得那么苍凉。
那种感觉真的说不出来,而那苍凉之中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让人欲罢不能,却又稍纵即逝。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月落痕都没有见到过白衣。
他已经不再急着想回家了,而是在等待着白衣提的第二件事。
因为他知道绝不会那么简单。
那把“泪雨”现在便成了他的剑。
除了下雨的时候泪雨挥动起来有些吃力以外,他已经能自如地掌握她了。
那种握着泪雨的感觉很好。
到目前为止,泪雨是月落痕唯一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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