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哪几个神经病放着觉不睡,却在她们周围唱了一夜的歌。
歌声悠扬甜美倒也罢了,偏偏唱歌的人一个个五音不全,用鬼哭狼嚎不足以来形容他们,他们的嗓子简直比鬼哭更让人惊悚,比狼嚎更加凄惨恐怖。
一般人若听被这样的歌声折磨一整夜,第二天就算还活着,精神也一定会崩溃。
这些唱歌的人明明不怀好意,可偏偏又不能上去把他们揪出来。
夏红叶不能同这些少女分开,一旦分开,就很可能会走散,在这地方走散,那可不是好玩的,尤其是在晚上。
天刚刚有了点光亮,要命的歌声便立刻结束,仿佛唱歌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帮子在丛林中飘忽游荡的冤魂恶鬼。
众人略为整顿,又开始赶路。
红衣少女依旧在前面领路,她神色有些不安,说道:“看他们这是有意想叫我们不得安宁,故意要拖跨我们。”白衣少女跟着道:“我们走了两天,他们就一直跟了我们两天,显然是想一直跟踪我们到堡主那里去。”
紫衣少女道:“他们既然一直跟着我们,那该就安安静静的跟着,为何又要给我们知道,这样岂不是在打草惊蛇,让我们提前戒备。”红衣少女叹了口气,道:“看来他们是想把我们给抓住,抓住我们之后,再逼我们讲出堡主的下落。”少女们都闭上了嘴,默默赶路,没人再说一句。
在丛林里走动必定会留下痕迹,有经验的人根本不必用眼睛去盯着目标,只需要寻着目标留下的气味、脚印和一路上动过的枝叶就可轻松追上。
所以跟踪当然要比抓人容易多了,这些人不笨,为什么放着容易的事不做,而去舍易求难呢?
夏红叶忽然问道:“他们不苯,跟着你们岂非轻松得多,何必装神弄鬼,搞出这么多的花样?”红衣少女回头看了看他,道:“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地方,他们若仅仅跟踪,时间长了必定会被我们自己人发现,如果来接应我们的人发现有敌人在跟踪,你想他们还能找到堡主?”夏红叶没说话了,这一点他本该想到的。
红衣少女又道:“他们必须得趁着还没被我们的人发现之前,尽快将我们给抓住,否则一旦被发现,堡主绝不会让这些人活着离开。看来他们很了解我们,应该是同我们打了很长时间交道的老朋友,所以这次还要多亏你,要不是你,要不是怕你手上这把刀,他们也不会装神弄鬼,搞出这些花样出来。”
夏红叶面无表情,他看起来比昨天更疲倦,照他现在的精神和体力,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他即要顾及这帮少女的安全,又得时刻防着被她们暗算,这如何能不要命。
紫衣少女回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叹息一声,道:“你应该喝点水,吃点东西,你现在这样子真叫人担心。”
夏红叶脸上仿佛已经麻木,他突然升起一种将笑面金刚狠狠砸个稀烂的冲动,饥渴、疲倦、吃人的林子、黑夜里鬼叫一样的歌声,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发出同一个声音,都在盼着他倒下去。
他别无选择,哪怕倒下,也只能咬紧牙齿继续往前走。
漫长的白天依旧平静,夏红叶看起来更消瘦、更憔悴,憔悴得已不愿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他又熬过去一天,夜幕降临,少女们生起了最后一堆火,煮好最后一锅烫,放下最后一大块牛肉,慢慢吃完在丛林里的最后一顿晚餐,明天她们就能带着夏红叶走出这片林子。
明天她们就能舒舒服服洗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贴身的衣裳,再美美睡上一觉。
过了今夜,就是美好的明天。
黄衫少女和绿裙、紫衣少女守上半夜,三人无话,她们好像全被昨夜的歌声给弄得精神抑郁,全被闷成了葫芦。黄衫少女也没有再唱儿歌,只要听过像昨夜那样的鬼嚎,还有心情唱歌的人,不是疯子就是怪物。
夜更深,更安静,安静得可怕,连昆虫的叫声都仿佛被黑暗所吞没。
鬼魂们又开始活动,昨夜的歌声又开始在黑暗中响起,没人能听懂歌词到底在唱些什么,阴森凄厉的韵律穿透耳膜,凄厉中仿佛带着一丝丝邪恶的诅咒,就像是在阴间饱受酷刑的恶鬼对活人的怨恨,非天地毁灭,咒恨长久不消。
歌声时远时近,时高时低,时而凄长,时而短促,在林子里游移飘绕,余音久久不散,即使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声音绵长不绝,无止无歇,唱歌之人内功显然已具相当扎实的根底。
原先已经睡下的三个少女登时从白布上蹦下,三人咬牙切齿,恨不得要将唱歌之人给生吞活剥了,黄杉、绿裙、紫衣三个少女同样是面色发青、嘴唇发白,坐在地上,就如同个三个引线被点燃、即将爆炸的火药筒。
绿裙少女最先忍不住,跳起来尖叫一声,大声吼道:“昨天折腾了我们一夜,这帮王八蛋今天居然还来,我受够了!”她一个箭步跳到夏红叶跟前,鼻子几乎碰到他的鼻子,生气恼火地大叫:“你难道是个死人!他们在那里鬼叫你难道没听见!你耳朵难道聋啦!”
若不是夏红叶两条腿还在地上站着,他看起来的确已和死人没什么区别,黑林里传来的鬼哭狼嚎竟完全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他整个人竟如同死人般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绿裙少女话刚出口,就被他的样子一吓,陡然打了个冷战。
其他少女也察觉出夏红叶此时的异样,纷纷屏住呼吸,慢慢朝他这里靠过来。
绿裙少女见她们过来,胆子稍微大了些,用手指轻轻碰了夏红叶的胸口,里面似乎还在跳动,她这才松了口气,小声唤道:“喂、喂,你没事吧。”
夏红叶仍旧没有反应,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昏死过去。
绿裙少女的仿佛胆子又大了些,她的手开始往下移,慢慢摸进夏红叶的衣兜,指尖已忍不住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夏红叶的身体突然向后缩了缩,绿裙少女的手立即针扎般赶紧收回,她一抬头,就看见夏红叶正睁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绿裙少女被吓得又是一声尖叫,踉跄着退出几步,失足跌倒在地上,怔怔的竟已呆住。夏红叶的眼睛就好像僵尸一样,一睁开,又闭上,他似乎不肯多浪费一丝力气,甚至连耳朵都已经麻木,已经对任何声音不再感兴趣。
鬼嚎也好,绿裙少女发脾气也好,他的耳朵通通懒得去听。
你知不知道真正的饥饿、真正的疲倦是什么滋味?你如果知道,你如果亲身体验过,就能明白夏红叶现在的身体是什么状态。
鬼哭狼嚎同这种感觉比起来简直是小儿科,人只要亲身体验过这种感觉,世上就没什么事是他不敢去做的了。
绿裙少女清醒后,立刻板起脸,跳着站起来,再度大声喊道:“不行,我忍不下去了,与其疯掉,还不如死了算了!”她抽出腰间配刀,“嗖”的一声,一头冲向黑暗深处。其余少女被她此举给弄得怔住,红衣少女最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老三,你疯了!”呼声未落,她立即冲绿裙少女奔出的方向追了上去。
紧接着,剩下的四个少女也纷纷拔刀出鞘,扭身跟上,眨眼间全部消失在暗林深处。
歌声仍旧鬼魂般四处扩散,声音比刚才更尖刻,更诡异,唱哥之人的目的显然就是要她们忍不住,就是要她们往黑暗里跳。
黑暗里的人也在动,邪恶的韵律回转起伏,将她们一步步带向人鬼交界的边缘。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同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惨呼。
呼声惊锐短促,显是才喊出一半,出声之人就已出不了声,林子里立刻又恢复安静,所有的声音都已消失,就像没有任何人来过,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过了许久,才听见红衣少女小声说:“你们可都还在?”有四个人在她身旁应了应,红衣少女叹了口气,很失落地道:“看来老三出了事,我们现在赶紧回到原来地方,大家千万不要分开。”五个人在黑暗中一个挨着一个,籍着来处那一点点光亮,小心慢慢往回走。
待回到火光处,她们顿时又怔住。
夏红叶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既没有表情,也没有反应,动也不动,也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昏死过去。
火堆虽然还没有熄灭,却已经差不多了,绿裙少女靠着根树干,两手撑住地面,仰坐在火堆旁,两条腿直直地伸着,似无法动弹。
她脸上又是害怕,又是沮丧,呆呆的看着火堆,见红衣少女她们过来,嘴角仅动了动,半个字也没说。
红衣少女耸了耸她的肩膀,轻声道:“老三,你怎样?有没有事?”绿裙少女摇了摇头,红衣少女这才缓了口气,问:“你现在能不能说话。”绿裙少女又点了点头。红衣少女道:“你跟我们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绿裙少女咬着牙,许久才道:“我刚一出去就被人给抓住了。”她说着指向夏红叶,道:“是他救我回来的。”红衣少女也朝夏红叶看了看,夏红叶似乎比刚才更死,脸已白得看不见半点血色。
红衣少女又问:“他是怎么救的你?”绿裙少女注视着夏红叶,回道:“我刚被人那唱歌的人抓住,那人正要把我扛走,却突然发现他从后面追上来,于是将我使劲朝他扔过去,他接过我,就将我带回来了。”红衣少女沉默片刻,道:“那唱歌的人呢?你可认出他来。”
绿裙少女摇摇头,道:“当时太黑,他又没开口说话,认不出是哪一路的。”红衣少女看了看她的腿,问道:“你的腿不能动?”绿裙少女道:“不能动,那人点住了我的穴道。”红衣少女听闻,立即走到夏红叶跟前,恳求道:“公子出手相救,我姐妹六人感激不尽,还望公子你好人做到底,帮我三妹解了腿上的禁制。”夏红叶的耳根子早已麻木,她的话当然没法子听得进去。
红衣少女的表情不由变得有些焦急,吞吐着道:“我们几个自幼专攻刀法和轻功,于点穴一类的工夫知之甚少,不怕你笑话,我们根本就不会解穴,所以……”绿裙少女突然打断了她,道:“他已经给我解了其它地方的禁止,只剩下两条腿现在还暂时不能动,红姐姐你别担心,过一会自然就好了。”
红衣少女脸上略宽,对死人般的夏红叶挤出个淡淡的笑容,抱拳歉声道:“刚才多有冒昧,还望公子不要往心里去,公子且自休息,我们就在一旁,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喊我们。”她随即回到众少女中间,对她们道:“我看就不要睡了,他们今夜一定还会再来,今天晚上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我们暂且忍一个晚上,等到明天,分舵就会派人就会过来接应,到时我们再好好的休息休息。”
众少女均无异议,远离火堆,靠近夏红叶坐在一起,时不时夹带着笑声传出,气氛比之刚才轻松了许多。
鬼哭一样的歌声没有再来,就算再来也没有用,经过刚才变故,再凄厉鬼哭都已对她们起不了半点作用。
有些事情看起来令人很心烦、很害怕、很慌张,可一但你去碰它,鼓起勇气去面对它,你也许就会发现,这些事有可能只不过如此而已。
少女们讲的话逐渐增多,声调慢慢提高。
就在这时,夏红叶突然睁开眼睛,淡淡道:“你们今晚不妨休息。”
红衣少女看着他,接道:“万一他们又来唱歌,我们还怎么个休息法。”夏红叶道:“他们不会来了。”红衣少女疑道:“他们来不来,你怎么能知道?”
夏红叶道:“你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他们要是再唱,你们还会不会出去。”
红衣少女摇头道:“他们就算把嗓子唱破,我们绝也不会出去。”夏红叶闭上眼睛,缓缓道:“你们既然铁了心不出去,他们又何必再来唱?”
歌声果然没有再来,一夜过去,夏红叶眼睛比昨天更红,面孔也比昨天更死、更干枯,少女们却一个个神采熠熠,在繁草古木之间你追我赶,一路欢声笑语,不亦乐乎.
她们昨天吃得饱、睡得好,今天当然有精神、有力气,更何况还有温暖的热水、柔软的床和崭新干净的衣物正在向她们招手,她们如何能不心急?如何能不三步变成两步,将夏红叶远远甩在后面。
夏红叶现在走路的样子简直就像已经到了八十岁,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永远也没法再站起来。
少女们每往前走一段路,都忍不住要回头看看。
她们每次回头,夏红叶总是在同样的位置,一分不远一分不近,恰好就在她们眼光的尽头处,拖着一副半死不活的躯壳,半死不活地在后面跟着。
白衣少女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忍不住叹息道:“我们这样对他是不是太残酷了些?”红衣少女一旁冷冷接道:“不要心软,现在你一个人心软,等会遭殃的可是我们六个。”绿裙少女也冷笑着道:“堡主果然没看错这个人,对付这样的人就得用这样的方法。”
紫衣少女皱着眉头,显得很失望的样子,喃喃道:“他这个人其实不坏,就是太笨了些,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笨的。”
太阳渐渐被一大片乌云所吞噬,丛林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密不透风林子里渐渐有了风。
木叶轻轻晃动,风让这块死寂的地方看起来逐渐有了一点生机。
夏红叶走得更慢了,每迈出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仿佛只要谁轻轻吹一口气、伸一下手指头就能将他给击倒。
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不像前两夜唱歌的人一样,将六个少女抓住,逼着她们说出流云堡的位置?
这些问题只能去问他自己。
在茂密燥热的丛林里走了将近三天,什么都没吃,什么也没喝,虽然他还没有倒下,但即将倒下去的滋味就如同看见了死神,死神就在前方,时时刻刻都在朝着他微笑。
死神对一个人笑,那便表示这个人已经活不长了,这人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已经没法再走得下去。
夏红叶没有倒下,却已停下,他还可以继续走,但少女们却突然不想走了。
除了假青青以外,她们都在笑,这是她们三天以来头一次五个人同时在一起笑,笑容很轻,眼光很柔和,很蜜,蜜得几乎快滴出水来。
如果狐狸突然发现一块肥肉,它的眼睛里也会滴水。
夏红叶看着她们,他感觉自己陡然间就变成了块肥肉,五只狐狸都在盯着他,狐狸们似乎正在考虑,一块肥肉五只狐狸应该如何去分。
现在只剩下她们五只狐狸,假青青已不知去向。
夏红叶没有问那个假青青去了哪里,也没问这五只狐狸到底在笑什么,他还是死死的,半点反应也没有。任何一点反应,对他来说都已经很费力。
做一块肉至少就不用去费力气。
再狡猾厉害的狐狸也无法用眼睛吃肉,吃肉得用嘴,用嘴就必须要开口。
红衣少女最先开了口,她问夏红叶:“你怎么不问问我们,为什么大白天的突然就不走了。”夏红叶眼睛空洞,耳朵麻木,样子比石头还呆,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红衣少女摇摇头,一脸无兴趣,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她转向身旁的黄衫少女,问道:“老四,你说说,好好的,为什么我们突然就不走了。”黄衫少女清清嗓子,正色道:“地方到了,自然就不用再走。”红衣少女四下左右张望一阵,疑惑道:“地方到了?就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黄杉少女道:“深山,老林。”
红衣少女又问:“我们不是要赶到堡主那里去,为何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停下来?”黄衫少女两手一摊,转问绿裙少女:“三姐,这鬼地方啥也没有,我们为什么偏要在这里停下?”绿裙少女看了夏红叶一眼,淡淡道:“因为堡主那里我们现在是去不了了,去不了,就只能暂时在这里停下。”
黄衫少女道:“莫非现在出了什么事?”绿裙少女点点头,黄衫少女显得有些焦急,追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绿裙少女又慢慢问白衣少女:“二姐,我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又能蹦,又能跳,我们到底出了什么事?”白衣少女冷哼一声,道:“这里已经是我们的地头,我们自己人当然不会有事,有事的是别人。”绿裙少女眨眨眼睛,道:“这个别人指的是谁?”
白衣少女用眼角瞥向夏红叶,神情不屑道:“这个别人,除了他,还能有谁?”绿裙少女道:“哦,他出了什么事?”白衣少女不耐烦地道:“他出了什么事,难道你看不出来?”她推了推紫衣少女的后背,道:“老五,你来告诉她。”
绿裙少女立刻朝紫衣少女看过去,紫衣少女笑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他现在已经快站不直了?”绿裙少女听后,目光停在夏红叶身上游移多时,终于好像有点明白,叹息道:“站都站不直,只怕走也很难走得动,我们对待客人似乎稍微过分了一点。”
白衣少女插口道:“站不直、走不动都是自己自找的,之前他不是已经跟我们说得清清楚楚,他就算死了也绝不会来怪我们。”
绿裙少女有点不相信:“我们把他饿成这样,他居然不怪我们,你说的我无论如何不相信。”白衣少女道:“他本人就这里,不相信你可以亲自去问。”绿裙少女突然吁了长气,淡然道:“这种问题,你叫我怎么问得出口。”白衣少女冷笑道:“怎么,你心疼了?”
绿裙少女叹道:“我们把别人饿成这样,现在却要去问别人是不是心甘情愿被我们饿,这样做也有点太过分了吧。”白衣少女也跟着叹道:“放心,他和别人不同,他这人不是个怪物,就是个傻瓜,无论别人对他怎么过分,他都不会在意。”绿裙少女忽然摇摇头,道:“我们自己的东西昨晚上已经吃光,现在就算问了也是白问,就算他不是心甘情愿,我们也分不出东西来给他。”
她接着看向红衣少女,道:“我们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他站不直,走不动,我们应该怎么办,总不能陪着他在这里等死。”红衣少女露出很为难的样子,回道:“堡主有令,一定要我们带人回去,无论他是死是活,我们都得将他带走,人带不回去,我们自己也不用回去,他走不动,我看只能背他去见堡主。”绿裙少女点点头,道:“好主意,可新的问题又了来了,他要是走不动了,应该由谁去背呢?”
其他四个少女的耳朵仿佛一下子全缩进去,纷纷将眼光全部瞥向不相干的地方。
绿裙少女先前被黄衫少女唱儿歌作弄,此时故意转到她面前,道:“老四,你来背人怎样?”黄衫少女鼓起眼睛,嘴巴翘得老高:“我,为什么是我,应该是你才对,别人昨天晚上救了你,他要是走不动,第一个就该由你来背。”绿裙少女再转到其余少女跟前,她们的回答同竟黄衫少女一模一样,甚至连语神情调都是一样的。
绿裙少女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迟疑着,过了很长时间才壮起胆子,冲夏红叶高声大喊:“喂,你要是快死了就给我说一声,我保证把你带到个风水好的地方,在那里给你挖个坑,然后帮你把后事给办了。”她说完连忙躲到白衣少女身后,过了会又腾出了一只眼睛,只见夏红叶仍旧死气沉沉麻在那里,全身上只有几根没束好的头发在风中无精打采地徐徐摆动,简直就像个假人。
白衣少女对身后的绿裙少女笑了笑,道:“我早就说过,这人是个怪物,无论你对他怎么样,他都不会在意,你现在就算真的在他面前挖个坑,他依旧还会是这副死样子。”绿裙少女经她一提醒,胆子顿时大了许多,移步向前,再次冲夏红叶喊道:“趁着现在你还有点力气,有什么遗言就赶紧说吧,你万一要是撑不下去,死在半路上,我们说不定能帮忙了去你几桩心事。”
夏红叶的嘴唇突然动了动,他总算是有了反应。
有种人虽然很少说话,但只要他开口,别人都会安静下来认真仔细的去听,夏红叶无疑就是这种人。www.sxynkj.ċöm
他等少女们全部完全安静下来,才用干枯、沙哑、疲倦而低沉的声音道:“我只想说一句。”
绿裙少女又躲到了白衣少女身后,看着他,不安地道:“你想说什么,快讲。”夏红叶道:“你们的话讲得太多了。”他果然就说了这一句,这一句讲完,嘴里便已没有下文。
下文出现在他眼睛里。
他原本空洞死寂的眼睛突然就恢复了生机,握刀的手开始收紧,半死不活的身躯瞬间又燃起了火焰。
骤然间,草木开始骚动,两条手指般粗细的铁链突然从土里面跳上来。
铁链飞卷交错,长蛇般向他圈过来。
这一击来得太突然,这里的埋伏肯定是事先就准备好的,能将夏红叶带到这里来的人除了那几个少女,还会有谁?
就在长蛇即将收尾之时,夏红叶身子陡的一缩,人从圈子里跳出,脚尚未落下,但觉劲风蛰脸,一排手指般粗细的铁链破风而至。
一只手有五根手指,一排铁链也有五根链子,夏红叶的刀再快,却终究还块薄薄地铁片,没可能一刀同时砍断五根用精钢锻造的铁索,他只能伏低身子,五条铁索从他背后“呼哧”着贴衣而过。他刚刚落地,立刻又是二十四排一百二十条同样的链子紧跟着纷纷朝这边打过来,这些链子头上皆连着枪镖,枪尖形镖头并没有射夏红叶的人,而是打在他周围,有的打进土里,有的钉在树上,已将他上下左右进退之路全部封死。
不消片刻,他便已被铁链所结的网阵给团团围住,只见网阵之上竟突然窜起一条条红芒,整个结网登时烈焰翻滚,顷刻间变成了一座烈火牢狱。
有火当然就会有烟,青绿色的浓烟低而厚,并没有急着朝天上飘,而是向周围迅速扩散。
烟雾中还夹带着一连串悉倏密集的箭矢之声,无数支约莫三四寸来长的短箭从四八方急雨般射进烟雾中,与树木铁链碰撞交击发出的“叮当夺夺”声久久不绝。
铁索、火焰、毒气、箭雨,快得不给人半点喘气的机会,挥手之间,夏红叶的人就已完全被吞没,身形完全消失在火里雾里。
黑云渐渐遮盖住了整片天空,网阵中最后一点火星被惊起的狂风吹灭,毒烟也随之散去。
这时,林子里又多出了十二个人,十二个黑巾蒙面、身材匀称、手持连弩的黑衣女子,除了她们自己,没人知道她们先前藏在哪里,她们就好像是忽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十二个黑衣女子正看着链网中心发怔,夏红叶的人已不知去向,竟凭空就这么消失了,里面仅剩下一大堆密密麻麻被烧成了焦碳的短箭。
她们中为首的女子将目光转向同样在一边发怔的几个少女,上半张脸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他这三天真的没吃一点东西?没喝一点水?你们没有弄错?”她问话的语气就仿佛已经同对方认识了很久。红衣少女点点头,道:“这三天我们一直在注意,他不仅没吃没喝,而且连觉都没有睡过。”她回话的语气也仿佛同她们认识了很久。
黑衣女子又看着网阵中心,目光定住,似已说不出话来。
她们当然是算了准了夏红叶现在已经精疲力尽,才刻意将他引至此处,引到她们事先设下埋伏的地点,在间不容发之际猛施杀手。
一般人走在闷热的林子里,若不吃不喝只怕连一天都很难坚持下去,再强的人,三天也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根本不可能还有力量从她们的埋伏中逃走。
可眼下的事实却由不得她们不信,夏红叶不仅逃脱,甚至连是怎么逃脱的她们都没看清。
一条条铁链还钉在原处,没有半点被动过的痕迹,铁链上黑糊糊的,那是粘上面的燃料与有毒粉沫烧光后所留下的残渣,残渣被风一粒粒吹起,吹得到处乱飞,就像是在对她们这次行动的嘲笑。
黑衣女子的脸色突然变了,她突然问红衣少女:“你们刚才明明是五个人,怎么现在少了一个。”话刚落音,红衣少女和另外三个少女的脸也陡然变色,她们立刻发现原来同她们在一块的绿裙少女此时也不见了。黑衣女子眉头紧锁,夏红叶既然逃出没死,就一定不会放过她们。
现在是绿裙少女,接下来又会是谁?她们没法知道,夏红叶什么时候会再度出现,会怎样对付她们?她们也没法知道。
两边的人开始朝对方靠拢,她们必须将周遭的一草一木尽收眼底,相互依持,谨防夏红叶骤然出现对她们不利。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传过来一声呼喊,她们立即朝发声之处快步移动。
呼喊声再次响起,这次她们听得更清切,她们清清楚楚地看到消失的绿裙少女被掐在一棵大树上,口中有声,手脚正不停乱动。
黑衣女子眼皮子跳了跳,对身边的人道:“你们别动,我过去看看。”言毕,提气纵身,施展出飞燕过林的轻功,双足在几根树干上轻轻几点,就已到了绿裙少女停身的那根树岔上。
绿裙少女似根本没看见她,口中仍就丢了魂一样尖声叫喊,手脚兀自乱动。
黑衣女子在一旁喊她的名字,她也没听见,看她的样子显然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失常,害怕得不得了。
黑衣女子即便将她提到了地面,回到众人当中,一把将她扔在地上,皱着眉头,默立不语,她实在想不通,夏红叶究竟对她做了什么,竟能让她害怕成这个样子。
红衣少女走上前,又将绿裙少女给提起来,绿裙少女似又受了惊,又开始大叫,红衣少女登时左右来回扇了她七八个耳光,冲她大声道:“老三,你疯够了没有,还不快给我站好。”
绿裙少女这才愣愣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缓过一口气,捂着尚自起伏未平的胸口,喘息着道:“原来是你们,刚才真吓死我了。”黑衣女子冷冷问她:“他去了哪里?”绿裙少女眼珠又缩进去,颤抖着道:“我们快点走,他一定还在这附近,他马上就会来找我们,他简直不是人,我们快走,快走。”她说着又叫起来,又开始发疯。
这回轮到黑衣女子给了她两个耳光,厉声道:“你好好的,发什么疯,他到底怎么样了你。”绿裙少女满脸恐惧,话都已说不连贯:“你没看见他的样子,他不是人,是魔鬼,是从十八层地狱里出来的恶魔,他还说他要……他要……”黑衣女子冷冷道:“他要怎样?”
绿裙少女再也控制不住,用全身力气大喊出来:“她说我们害他三天没吃东西,现在又杀了他,他如今已变成了饿鬼,要把我们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一口一口慢慢吃掉。”她喊完,立刻又跌在地上,伸出自己的右脚,失声道:“他还把我的脚指头给砍了下来,说是先暖暖肚子,等会将我们全抓住后,再挨个剥了皮放到锅里去煮。”
所有人全在盯着她的脚指头,她右脚光光的,上面套着的小牛皮靴显然是被夏红叶给脱去。
黄衫少女看着她的脚,最先忍不住道:“脚指头不是还在你脚上长得好好的吗?他哪有砍掉?”绿裙少女经她一说,连忙将脚底板扳到自己眼前,仔细端详,五根虽已磨起老茧却不失白嫩的脚指还好好地长着,活生生的还可以动,她眼睛里突然发了光,手在上面摸个不停,就差将它们放到口里去亲了。
脚指头完好,她登时完全恢复正常,跳起来紧紧抱住黄衫少女,左一声“谢谢”右一声“谢谢”,好像她的脚指头是被黄衫少女给看出来的。
她毕竟还是个秒龄少女,心性并没有完全成熟,见自己完好无损,便已将刚才的危险和现在的处境给抛到了九宵云外。
黑衣女子冷冷几下咳嗽将她给拉回到现实,问她道:“为什么他别人不抓,却偏偏要来抓你?”
绿裙少女思付道:“他从里面冲出来的时候,我正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一顺手就将我给抓了去。”黑衣女子道:“他已三天没吃没喝,纵然能逃出我们的埋伏,体力也一定用得差不多了,将你放倒岂非要省事得多,又何必浪费力气把你带那么远?”绿裙少女没有说话,她也想不通。
黑衣女子道:“这只能说明一点,他根本就不屑杀我们。”绿裙少女道:“可是我们想要他的命,他如何能不想杀我们?”黑衣女子一字一字沉声道:“因为我们虽然想要他命,却根本没法子要他的命,仅凭我们根本就杀不了他。”
白衣少女这时冷笑道:“若有人要杀我,不管那人是不是能要得了我的命,我都一定会先要了他的命。”黑衣女子道:“他留着我们当然还有用处。”白衣少女道:“哦。”黑衣女子道:“他这次要找的并不是我们,而是我们的堡主,他也不是真的想要整个天南镖局,而是想通过我们流云堡查出十五年前给林从容送银子的人到底是谁,他要查清这件事就一定要见到我们堡主。”
白衣少女沉默片刻,道:“你是说他想在暗中跟着我们,一直跟在我们后面,直到找到堡主的下落?”黑衣女子点点头。白衣少女道:“但他完全可以将我们抓起来,再挨个进行审问。”黑衣女子道:“他既然不屑杀我们,当然也不屑采用这种手段。”白衣少女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黑衣女子盯向白衣少女,缓缓问她:“你要是被他抓住,会不会将堡主的下落给说出来?”白衣少女嘴角轻轻挑起,笑道:“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就算我肯说,堡主也不一定会见他,堡主若是不想见一个人,这个人就算将自己的手脚全部砍掉,她也绝不会去看这人一眼。”黑衣女子道:“既如此,他抓我们又有什么用?”
天上的黑云比刚才更厚,天边已有雷声传出。
白衣少女抬起头,面色忧虑道:“看来马上就要下雨,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黑衣女子也朝天上看了看,接道:“对他来说是好事,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白衣少女转头看着她,等她说下去。黑衣女子缓缓道:“上面下了雨,他想跟踪我们就不容易了,因为雨水会冲掉我们行走之时所留下的痕迹。”白衣少女道:“那我们现在就走,趁着雨还没下下来,他还没喝到水,我们先把他甩远一点。”
黑衣女子忽然摇摇头道:“不急。”
白衣少女道:“怎么,难道还有什么事没做完?”黑衣女子道:“你们好像还少一个人。”白衣少女笑了笑,口中一个呼哨,假青青立刻就出现在她们身后。
黑衣女子这才点了点头,接着道:“我这边有十二个人,你们这边有六个,加起来一共是十八个。”她的目光又从每个人身上扫过,一字字正色道:“我想说的是,我们应该分开走。十八人可以分成六组,每组三个人,分别朝六个不同的方向走,他就算能跟上来,却没法子将自己给分成六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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