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涥水出川,经峡口而飞瀑千尺,如青蛇吐信,故其峡青舌而名,往来舟船绝断不可行。——徐乐水游记
青舌峡将涥水一断为二,虽无飞流千尺那么夸张,然高下落差亦有二十余丈,船行至青舌峡口,须得下船行半日崖壁栈道,登援而上,至上游再寻船只换乘。
“昔者川王刘荃率数千族人开辟西川,历千余载积蓄千里天府之地,按九境盟约之制,经书院授予符诏方得立国。西川立国未久,是以有诸多异族杂居,民风多异,又有诸多物产,是以士子修者皆多有远游者。凡入川惟有三途,一者自北国泰然山而下,二者至此青舌峡口而入,三者由南方桂水而与楚云相通。”顾庸一手拄扶,一手在段胜先的搀扶下随众行于栈道,此时叙说往事。
顿了顿歇了口气,又一手指着身边瀑布道:“此青舌飞瀑高下落差之巨,水流波澜之壮,人族九境亦罕有匹敌者。老夫少时四处游学,曾多次于此往来,每每经过皆要对自然造化之奇感怀一番。”
段胜先亦感叹道:“晚辈对此处闻名久矣,却不想亲至时,亦如阁老所言,造化之绮丽犹胜书中百倍。”一旁陈未亦如段胜先同感,仰头见之如天河泄顶,俯首则如水堕深渊,耳畔水流轰鸣,水汽弥湿如沐春雨。
身后蔡小七背着一把大琴,衣袖擦着脸上水珠,瘪嘴道:“小七听说仁者爱山,智者乐水,可是天下读书人看什么都美?却不曾想过舟旅之人每过此处,会有诸多不便么?既有那么多大能修士,何不将此峡展平,让路途更通畅一些,岂不省却了许多麻烦?”
蔡小七身旁正有一俊秀公子伴行,头戴方巾,一袭白衫,手执折扇,此时闻言掩嘴一笑,声如吐翠道:“还不是道门八法所制!若都是依着你将西海之地碾平了,却让爷爷上哪儿爱山乐水去?”
“哎!老罗!”顾庸叹息道:“纵然九境风景万千,只老夫这身老骨头如何担负得起?”
段胜先自然知道那白衣公子正是顾家小小姐男装打扮,只是识趣不曾打破,接口道:“小公子与小七姑娘所言甚是!修之大能者,当有移山填海之能,本当施其所能为人族谋壮大之基,只是不知,道门盟约为何有此一法?”
顾庸道:“段郎君岂不闻正邪之辨乎?”
“正邪之辨晚辈所解不深,却不知与此时有何关系?愿向阁老请教!”段胜先道。
顾庸理了理思绪,道:“古圣之时,道心一体,本无正邪之分,利己者道成,利人者德高,利己即是利人,谓之道德。故易经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君子观天之行,自强以求道,最终乃为利天之行。故有洪圣高禹广治江河之水,而有神州万里沃野之地,即道成而德高协同如一,亦道心一体也。”
段胜先点头道:“先有洪圣治水,方有沃野之地,使得神州区别于洪荒之地,雨时一片水泽,旱时戈壁千里,其后农圣才得以广播援稼,古之圣人确实如阁老所言,为道心一体之典范楷模。”
顾庸道:“是以人族得土而生民,全赖圣人之德矣!及至后世,修者皆求长生,利己之道大昌,而利人之德徒然宣于口舌,此为道与德离,心与道分也。更有魔根深种之修者,贻损人族,尝视生民如蝼蚁,终堕入邪道。其后修者脱凡为仙,高立于苍生之上,又能有几人愿如古圣一般深倡德行的?反是修者间为蝇头小利而大相争斗,甚而至山河破碎者比比皆是。是以三千年前九境盟约时,正邪之辨便有定论:九境之地,皆为圣土,未可擅更也。”
段胜先恍然而悟,又不解问道:“然修者之学徒然自利乎?或有那效仿古圣而利人者,有此一法在,岂不绝其善心?”
“哈哈哈!”顾庸笑道:“郎君亦知善心?正者善也,邪者恶也,善恶本为一体,乃道之阴阳演化也。只因人心之私多缘恶起,故束之以法。道门八法,何谓之法?人心之恶乃其根基也。依郎君所言,确有修者善行者,然功在一时;若修者一念为恶者,往往贻害无穷。是以两相权衡下,还是禁了的好。”壹趣妏敩
“若言人心本恶,又何来文宗圣祖‘人之初,性本善’之说?”段胜先又不解问道。
顾庸道:“人心本恶乃法学立论之基,人心本善乃仁义倡行之道。郎君岂不闻一念生而百念随?以善为念则百善从之,以恶为念则百害加之。是以盟约之前,善恶正邪之争不绝,而无分高下者,及至盟约之后,方始定正邪之论:人心本善也!”听此言,一旁的陈未亦暗暗点头,顾阁老所言的大概就是所谓正能量吧!m.sxynkj.ċöm
段胜先思索一阵,又问道:“人性生而利己,人心本私,何以利他?”
“呵呵!”顾庸驻足抚须,笑道:“郎君满腹经纶,岂知文宗圣祖只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若只流于表面,则不得神髓矣!老吾之老方知老人之老,幼吾之幼方知幼人之幼,文宗之学,惟‘推己及人’四字耳!”
一席话令段胜先顿如醍醐灌顶,深鞠一礼道:“原来文宗之学,正是教人如何因利己而利他的!若非与阁老同行,晚辈或终生不得堂奥矣!”
顾庸笑着摆了摆手道:“郎君本天资聪颖,自有开悟之一天。只因世事演变,道于心离,方有修性与修命之说,无论武道书三者和合之学,皆以修命为本,是以方有心宗圣人创心学之道,虽纯洁心灵根本,却终究有所偏颇。郎君若有君子之志,当道与德随,不可须臾偏离也。”段胜先点头受教。
二人谈的颇深,旁人无从插嘴,唯有凝神静听。众人走走停停,及至黄昏时分方才行出栈道。顾阿福早已先一步去了上游小镇安排行止,此时回转上前禀道:“老爷,天色近晚,便在前方镇子上歇息一晚,明日再行雇船西行吧?”
顾庸点了点头,又向众人道:“前方青舌小镇,北连泰然,横贯东西,涥水而至上游多有西行商船,往来热闹的很。老夫已有数十年未至此间,正该看看如今是何光景。”此时一入峡口,四周丘陵绵延,崇山巍峨如银蛇曼舞,众人正自欣赏,闻其言欣然相随。
及至镇中,往来商旅川流多有奇装异服者,方知顾庸所言不虚。顾阿福领着众人来到一处客栈,道:“老爷,此处青舌客栈是小镇最大的一间,已然定好了客房,待用过晚膳后我便去寻入川的客船。”
此时客栈大堂中多已客满,顾管家多使了银钱方才令掌柜腾出了两张空桌,顾小小终是女子,不便与三人同坐,是以与蔡小七、顾阿福一桌坐了。随便点了几样素菜面食,顾庸道:“旅途之中一切从简,我们随便用些便去客房休息吧!”众人应是,食不再言。
顾阿福因心念着寻船,囫囵着吞了两个馒头便告退离去,谁知心急火忙的转身出门,正与刚闯进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向后退了几步,娇声喝道:“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么?”
顾阿福正要道歉,却被对方先骂上了,又见其一女孩如此无礼更是来气,也便恶声道:“小丫头忒般无礼!便是我无意间撞了你也无须出此恶语!你家大人在哪里?我便与他理论理论。”
“什么大人小人的?我家没有大人!你冲撞了本姑娘还这般凶蛮,可是本姑娘怕了你?是要打架么?嗨,来呀!”那女子抱起一柄大伞指着顾阿福喝道。
顾阿福气极,正要回两句,却不定那女子身后又冲进来一人,蛮横个个儿,生生高了顾阿福一头,声若洪钟叫道:“谁要打俺师妹?是你么?看俺不打死你这厮!”说时一个跨步上前,拎着顾阿福衣领,扬起老大拳头作势欲打。
顾家尚有三五个家仆本蹲在一边用餐,见得平日里跋扈的管家在一个小丫头这里吃鳖,正一边憋着笑一边就着这场热闹下饭,不想真要打起来,便围了上来。
“哎哎哎!”段胜先早一步上前拦在中间,劝解道:“壮士息怒!这里没人打架,没人打架,想是个误会,小生这里先陪个罪,暂先息怒则各。”
“咋地?怕了么?便是你们人再多也喂不饱小爷的拳头!你们看看,小爷的拳头大么?你们喂得饱么?嗯?”那强壮少年兀自不饶,不想此时多是饿了,肚子震天价咕噜响起,声似雷鸣。
段胜先陪笑道:“壮士碗大的铁拳,我等如何生受得起?但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再能打也得先吃饭不是?不如今日小生作东,咱先来一簸肉馅的包子,再香肥的肉鸡来两只解馋,如何?”
那强壮少年闻言方才松开拳头,擦了下口水问道:“此言可作数?”
段胜先忙不迭点头道:“作数,当然作数!”
先前黄衣女子气极,跳起一脚踢在那男子屁股上,骂道:“你这喂不饱的吃货!几个包子两只鸡便收买了你!给我一边去,没得在这里丢本姑娘的脸!”
这边几人看了多时,见那黄衣女子扎着两辫子模样娇憨,却偏生行止如此刁蛮,怀里尚抱着一把大伞,苏小小与蔡小七一时忍俊不禁,噗哧一笑。
却不想正被那黄衣女子窥见,气呼呼走上前,将大伞往桌上一拍,柳眉一拧,向着蔡小七娇喝道:“你这小丫头片子何故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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