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庸相询,段胜先答道:“阁老不知,这位小兄弟姓陈名未,只因生来便短了半截舌头,是以不能言。”
“喔!难怪,难怪!”顾庸喟然道:“人生多不可自决,天生万物皆有其成因,小友亦不必妄自菲薄。昔者圣王治世大音希声,拱垂平治,而天下民愿足也。逍遥子曾言: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岂知其无异于鸟鸣乎?凡事不求诸口舌,反证于内心,乃更近道矣。”
段胜先闻言击掌赞道:“阁老所言极是!大的言论看似慷慨激昂,如烈焰凌人:小的言论柔情脉脉,似涓涓细流,往往感人肺深。可这些在圣贤看来,其与鸟鸣又有何异同?徒逞口舌之利者皆是巧言令色之徒。如此看来,哑郎口不能言,非但无过,反而是福了,倒令学生好生羡慕!”
一旁陈未的学识明显与二人不在一个层次,本听顾庸之言懵懂间半知半解,待段胜先解释过后才算明白,内心似有所悟。此等西海名士之言可遇难求,是以当下凝神静听。
顾庸点了点头又道:“凡俗之人,身全体健,骄心乃生,反有诸多迷障;又因增广见闻,智识驳杂,反生许多心障。如此长久以往,心与道离,知与行异,欲求反失而不知自省。岂不知气之一字,本原万物一体之意,亦为混沌未判时混元之态。郎君欲求浩然,当深明此理,每日恭省自珍,切不可深负圣宗教诲。”
段胜先点头受教,道:“圣宗有言:不偏谓之中,不易谓之庸。知行一体乃心学神髓,颇合圣宗中庸之志。久闻阁老乃当世心学太斗,于文皇易道亦有所博通,学生有幸在此正要请教一番。敢问阁老,易学有阴阳之别,浩然者有心合之分,学生每每思之不得其解,阴阳心合之间又有何关联?”
顾庸笑了笑答道:“文皇易经曰:一阴一阳之谓道。自文皇一画开天始,古之圣贤方知世间有阴阳之气;其后武皇炼体时,方晓体魄诸窍乃气之门户;又至文宗圣祖时,方明心意为气之导引;及至后来,追阳圣宗成圣,神经内照,方见真气流转之经脉路径。此四圣者,乃奠定人族诸学之根基,才有了后来文武道三学之分。简而言之,文学在心,武学在体,道学在经。心者中也,不可易也;体者固也,如岩浆凝也;经者路也,殊途而同归气海也。”
说了这许多想是口渴,顾庸品了口茶又道:“武学在六魄,此时不论。单言文道二学,道之气在丹田气海,文之浩然在胸腑心海,此上下之间自成阴阳。气海凝丹,乃阳行之气淬炼成阴也;心升浩然,乃阴固之本蒸腾成阳也。是以两者阴阳常相辅,不可一日偏废,是以修道者常须摒除心魔,而浩然者亦须广合外源之气也。也因此,方才有和合浩然与心浩然之区分,所谓阴阳心合正是此理。”
段胜先受教道:“阁老博学,学生受益匪浅!再请教,阁老既知三学之理,当明所求长生者无论文武道,皆须和合乃成,阁老却纯修心学不作和合,又是为何?”
顾庸笑着摆了摆手道:“自追阳圣人后,天下修者皆以和合为唯一通途,在武为炼妖,在道乃混元,在文则和合。是以万年以来,每多欲壑难填之辈,为求长生而堕入邪魔之道,甚而最终与人族对立,造成诸多人寰惨剧。心宗圣人每念及于此,尝尝痛心疾首,是以顿悟心学四句真言: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心学门人皆以善恶为本念,以良知为不偏之中,不易之本。浩然者本自天成,文宗圣人创浩然时亦有良知之意,其后和合外源驳杂之气反是偏离中庸之道了。是以心学一道,所求者非是长生,唯善恶耳。”顾庸虽文学治国境,只是心浩然不可外显,自然亦非长生之术,其心胸之豁达亦非常人所及。sxynkj.ċöm
此一番话,段胜先与陈未闻之肃然起敬,皆暗自沉思咀嚼。顾庸又道:“老夫业已老朽,心中所立之道已难以更替,两位郎君也不必如老夫般冥顽不化,学者无止境矣!老夫颇通些许观颜之术,两位郎君皆非凡俗,若某朝顿悟,或可开辟另一番天地亦未可知。”壹趣妏敩
段胜先忙谦道:“学生蒙昧,怎当得阁老如此抬爱?”忽心中一动,又道:“易学者多通占卜,素闻阁老乃易道真学,学生虽受文宗教诲不问怪力之事,然此间闲话或可无妨。学生非为自己,只这哑郎生世凄惨,且前途未明,是以冒昧想请阁老为哑郎占上一卦,未知可也?”
“呵呵!”顾庸抚了抚白须笑道:“微末之学登不得大雅之堂!占卦之事老夫闲暇时聊以玩耍,却不想竟在两个晚辈间卖弄?段郎君既有此雅兴,老夫便大胆为这位小友卜上一卦罢!”又向外一拍手道:“小七,且将老夫的卜卦取来!”
舱房外蔡小七答应一声,不片时便捧来一方小盒,重重往桌上一放,嘟囔道:“却是又来耍弄这些糊弄人。”
顾庸兴致本高,不意被小七当着二人泼了瓢凉水,胡须一吹道:“小七休要胡言,多少人求老夫占一卦尚且不得,老夫何曾糊弄谁来?”
“怎么没糊弄?老爷前些日子便摆弄这些个糊弄小七来着,说什么。。。”蔡小七话未说完没来由的俏脸一红,偷瞟了眼段胜先便说不下去了。
“哦,雷泽归妹,遇水得郎嘛!哈哈!老父可未曾妄言。”顾庸瞧在眼内,开怀取笑。蔡小七顿时娇羞不已,双手掩面跑掉了。
段胜先与陈未尚摸不着头脑时,顾庸已将小盒揭开,内里正有六枚铜币,望着似乎有些成色,顾庸道:“此六枚铜钱据传乃黄圣时,取西支山碧铜所造,上有圣黄承天四字,算起来最少已有三千余载。老夫辗转收寻方集齐六枚,每当卜卦取用时,最是灵验不过。”又对陈未道:“易道至简,老夫卜卦只信一把,小友将这六枚钱币捧于双手,轻摇几下后掷于桌上即可。”
陈未面容肃然,谨慎依言而行,那六枚钱币在手中叮咚清响,又小心投下。铜钱在桌上弹跳不已,其中有五枚钱币为无字面,最后一枚翻转了几圈后方始落定,竟是有字面。
顾庸看了看此卦象,解道:“钱币卜卦者取字面为阳,无字为阴,此卦为五阴一阳之象。上三爻为坤,下三爻为震,坤者地也,震者雷也,易云:物不可终尽剥,穷上反下,故受之以复。是以此卦变爻为剥,乃剥极而复之象也。初九者一阳萌动,乃小友本爻,其上五爻为阴为外为小友阻途也。观此象,小友前路阻碍重重,君子见之当修身潜行,雷返地中,蛰伏待时,方有来日拨云见日,一飞冲天之时。”
陈未听得认真,一时剥极而复,一时阻碍重重,不禁喜忧参半,只是明白了个大概。一旁段胜先却颇有所悟,点头道:“雷藏于地,乃新生也;剥极而复,乃希望也。嗯,此卦甚佳。”
顾庸闻其言深得其中三味,抚须道:“当是如此,象曰:雷在地中,不远之复,乃修身也。初九指于西南,老夫便送小友几个字,你可记好,若日后困惑时或可一用。”
陈未重重点了点头,但听顾庸念道:“地下藏雷,剥极而复;事不过七,利在西南。”
段胜先在一旁咀嚼字意亦是不解,道:“阁老所言当字字珠玑,却不知易学与心学一道又有何关联?晚辈所学呆刻,当再请教于阁老。”
顾庸正要作答,蔡小七又跑了进来,似是余气未消,嘟着嘴道:“老爷今日却许多话!晚膳备好了也不觉吃,便是冷了可没人与你们热去。”
其时三人在舱中闲话多时,浑然不觉已近黄昏,顾庸呵呵一笑道:“不想今日老夫竟这般健谈,倒误了饭时,累得小七姑娘催促,劳驾受累了!”
蔡小七自知阁老取笑,冷哼一声跺脚离去。顾庸站起身对段胜先二人道:“心学一道细说话长,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再详叙罢。旅途之上无甚美食,二位郎君便同去用餐罢。”段胜先与陈未非是矜持之人,称谢一番后亦起身紧随。
餐舱在一层,桌上备了几样菜蔬,船家又新钓了江中鲜鱼,就着美酒,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女眷不便陪同,只是三人就坐,段胜先陪着顾庸饮酒闲话,陈未尚小,只在一旁自顾吃饭。
酒足饭饱后,顾庸叫来蔡小七,道:“客舱应有多余,可领着两位郎君先去安歇。”
两桅楼船甚大,顾小七早已招呼船家水手挤一处,竟在一层早已腾出了两间客舱。二人随着蔡小七身后行于廊道,此时明月高悬,江风拂面,令人好不惬意。叮叮咚咚,楼上厢房琴声突兀响起,婉转处如泉水清鸣,更添夜间景致。
想是顾家小小姐弹奏解闷的,段胜先不便多问,正自静神聆听,耳畔蔡小七道:“两位郎君,便是这两间了。”蔡小七手指着道:“里面床褥皆以准备妥当,两位切勿嫌弃房间狭小才好。”
“啊,小七姑娘有心了!此番讨扰尚有些时日,劳烦姑娘处还请多多包涵。”段胜先言时深鞠一礼。
蔡小七亦忙回了一礼,道:“段郎君无须多礼,但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段胜先又是客气一番,转身正欲进房,却又被身后蔡小七唤住。段胜先诧然回首,却见蔡小七向其摊开一只小手,正对着他嫣然而笑。
“小七姑娘,你这是。。。”段胜先不明所以。
蔡小七掩嘴一笑,道:“郎君许诺小七的百花胭脂可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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