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奸佞争权藩王败势,图穷匕见宁府杀人
(一)
自从用一把苗刀取悦了江彬,又借江彬的力量进了豹房,兵部尚书王琼成了正德皇帝面前的宠臣之一,在外廷的重臣里,王琼是唯一能走进豹房亲近皇帝的人。也因为此,兵部成了六部衙门之中唯一诸事都顺着正德皇帝的意思、从不和皇帝争执的衙门。
反过来说,也只有兵部衙门在皇帝面前办起差事来最得心应手,凡是差不多的公事,正德皇帝几乎没有扣着不批的。
就像王守仁的南赣提督官职,还有那八面王命旗牌,别人未必请得下来,王琼却是一请就请到了……
进了豹房,蒙了圣宠,王琼也算得是手眼通天了。可这个精乖滑溜的山西小老头儿在一众朝臣之中名声就不那么好听了。尤其是首辅杨廷和,对王晋溪的厌恶已经到了完全不加掩饰的程度。
眼下王琼自有一番打算,也顾不得这些,每天只在平虏伯江彬身边巴结奉迎,俩人过从甚密,声气互通,时常来往。
这回江彬又拐着皇帝到宣府去玩儿,朝臣们谁都没有办法。直等皇帝从宣府回来,又等了两天,王琼这才跑到江彬府上吃酒。
喝到酒酣耳热之际,王琼似乎不经意地说起:“当今皇上果真与先帝大不相同,勇武刚强,胆气飞扬,大有太祖、太宗之遗风。皇上身边的几位近臣也都是弓马精熟的勇士,其中还要以都督的本事为第一,所以本官最敬佩都督,咱们在一起,本官喝酒都喝得比平时痛快。”
听兵部尚书这么夸奖自己,江彬心里非常痛快,赶忙笑着说:“部堂推爱,末将实在不敢当。其实皇上身边勇略之人也多:司礼监的张公公年纪虽然大些,可骑术箭法还是极出色;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大人善使枪棍,能左右开弓;和我一起到豹房当值的安边伯都督佥事许泰是前朝的武状元,马、步箭法都是闻名的。和他们比,末将未必有什么高明之处。”
王琼忙说:“都督这话就不对喽。张公公这个人不说了,年纪也大,在皇帝身边也久,掌司礼监这么多年,勤恳谦恭,人好。咱们私下说——又是个太监,骑术箭法能到这个程度,都算过得去。许泰一家三代都是名将,他那是家传的本事,可打仗的时候许泰的胆色嘛……都督也知道,不怎么样。最没意思的就是那个钱宁,他不过是太监的一个养子,连个名姓都没有,只因为收养他的太监姓钱,他就跟着人家姓了钱。这些年在豹房里承值,说老实恭谨他不如张永,说仗义勇猛他不如都督,可混得比谁都好,硬是当了锦衣卫指挥使,位分倒在都督之上!而且当年皇上被猛虎威逼,钱宁就在一旁,竟然不敢上前,全靠都督赤手擒虎,才保皇上无事。从那儿起我听说钱宁对都督又嫉又恨,常在皇上面前说都督的坏话。”说着自己叹了口气,又喃喃道,“没意思,这个人没意思。”
这些年在豹房里,钱宁和江彬一直明争暗斗,闹得挺僵。可江彬心里也很清楚,事实上这几年钱宁正逐渐失宠,倒是江彬和安边伯许泰日渐受宠了。所以平时江彬也不把钱宁放在心上。
现在听王琼特意说起,江彬也只是一笑:“大家都在一处做事,有点儿磕碰也正常,不必介意。”
想不到江彬这人倒真是个边将的脾气,大大咧咧的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自己这些挑拨离间的话,丝毫没起作用。王琼略一琢磨,转了话锋:“我听说钱宁跟江西的宁王打得火热,都督知道这事吗?”
钱宁和江西宁王有牵连,这事朝廷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可宁王在京里广结人脉,就连江彬也受过他不少好处,在这件事上不想多管,只说:“这我倒没听说。”
王琼也不管江彬听说没听说,只管自说自话:“听说钱宁跟宁王拉关系,私下里有他的想头儿。皇上至今没有子嗣,外面都在传,说将来可能会让宁王世子入嗣,钱宁在这个时候巴结宁王,是在为以后谋划。”喝了一杯酒,又说,“我听说钱宁在皇帝耳边进言,想让宁王世子入太庙司香,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王琼嘴里哪会说出没用的话呢?现在他说的一字一句都直刺进江彬的心里。虽然江彬眼下在正德皇帝面前已经固了宠,渐渐挤走了钱宁,可要真是让钱宁在“宁王世子入嗣”这件事上抢了先手,那江彬以后的日子就未必好过了,赶紧接住话头:“依部堂之见,钱宁这事将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也不至于到什么地步,毕竟钱宁只是个小人而已。”王琼头也不抬,只顾低头喝酒,半晌随口说了一句,“日子过得真快,刘瑾被诛九年了,这个贼呀,当年可是好厉害……”
王琼这句话表面听来似乎不相干,其实暗里是在点醒江彬。
想当年,刘瑾、张永这几个最得重用的太监都是因为服侍太子有功,等太子登极当了皇帝,他们就成了权力熏天的大人物了。要是让钱宁找到机会巴结上了宁王世子,将来这个世子做了皇帝,钱宁就真是飞黄腾达了。
而他江彬,不但脖子上这颗脑袋,干脆连九族都难保。
想到这儿,江彬不由得变了脸色。
王琼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一直在盯着江彬,见他脸色一变,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起了作用。可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肯轻易开口,把头一低,只管喝酒吃菜。
果然,根本不用王琼着急,江彬自己就把话茬子递了出来:“其实末将也觉得钱宁这人不是个东西,本想着好歹在一起共事,总该给他留个面子。可最近几年钱宁掌着锦衣卫,弄权误国,再容他这么下去,只怕把朝局都败坏了。”说完又故意问了一句,“部堂觉得是不是?”
其实要说弄权误国,江彬比钱宁更加恶劣。这几年正德皇帝屡次私出大内,跑到宣府花天酒地、奸淫抢夺、肆意淫乱,不管天下安危,不顾皇家体统,率领边军和蒙古人激战,这一切都是江彬在背后勾引的结果。提起江彬,满朝官员人人咒骂,可正德皇帝毫无悔意,反而封了江彬一个平虏伯!
大明天下是皇帝一个人的,他要信谁就信谁,想宠谁就宠谁,臣子们根本说不上话。眼下王琼只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先借江彬之力把钱宁这个奸贼扳倒,借此斩断宁王伸进京城的爪子,这叫“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只管一味奉承江彬:“都督说得对,钱宁这个人太不是东西。”说到这儿却又把话头停住,不肯说下去了。
王琼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知道自己主动献上去的主意是不值钱的,非得别人问过来,这时候说出的话才有意思。
江彬是个边将出身,勇力有余,脑筋却不太够用。正等着王琼给他出主意,想不到这老头子说了半句话又缩住了,没办法,只好凑过来笑着问:“依部堂之见,末将应该如何为国除奸?”
江彬把话说出来了,王琼又仰起脸来沉吟了好久,这才说:“我听过这么个故事,说杭州有个卖橘子的很会收拾橘子,到冬天了照样把橘子保养得溜光水滑,拿出来就能卖个好价钱,可人家把他这橘子拿回去剥开一看,里面早已朽烂如絮,吃不得了。这人就回来找卖橘子的,结果卖橘子的说:‘我这橘子是让你拿回去摆着上供好看的,不是让你真吃下去的,你剥开它干什么?’”说完笑着看江彬,却见这个平虏伯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发呆,显然根本就没听懂。
眼看江彬是这么个糊涂玩意儿,王琼心里暗暗摇头,可再一想,这未尝不是好事,江彬没有权谋,将来除掉他倒容易些。
眼下嘛,王琼只好不再绕弯子,把心里的话直说出来:“听说钱宁在皇帝面前进言,想让宁王世子进太庙司香,可皇上没答应,宁王就让江西的布政、按察、镇守太监以及诸生耆宿上疏称赞宁王勤奋孝谨,这些称赞宁王德行的奏疏也不知到了豹房没有。”
巧得很,江西地方送上来的奏疏已经由司礼监送进了豹房,不过这些东西眼下落在江彬手里。江彬因为和钱宁有隙,对宁王的事不怎么感兴趣,就把这些奏疏扣在一边了。现在听王琼说起这个,自己皱起眉头一想,恍然明白:“部堂的意思:末将应该把这些东西尽快递上去?”
王琼点了点头:“也该把宁王这层皮剥开,让皇上看看那里面是什么样的‘败絮’了。呈上去,越快越好。”
江彬办起事来果然很快,当天就通过太监的手把这些东西交给了钱宁。
此时钱宁早和宁王商量好了,正等着江西地方送上来的这些东西,好借机向皇帝推荐宁王孝勤,继而重提让宁王世子入太庙司香的事。结果他前脚刚把江西来的奏疏递上去,江彬后脚就进了豹房。
江彬进来的时候朱厚照正在翻看奏章,江彬在旁边扫了一眼,已经看到果然是江西来的奏疏,就故意问道:“皇上这是看什么呢?”
“江西镇守太监、布政、按察联名上奏,称赞宁王仁孝勤勉。”朱厚照把奏疏看了一遍,扔在案上,“朕就不明白了:要说他们推荐文武官员,意思是想让朕重用这些人,可他们推荐宁王是为了什么?”壹趣妏敩
此时江彬心里早有了说辞,故意说:“是啊,地方官员称颂宁王,这是什么道理?像这种无聊的奏折是谁给皇上送过来的?”
“是钱宁拿来的,这小子挺喜欢宁王,整天在朕面前说宁王的好话。朕也知道宁王这个人有文才,知礼仪,人还不错,可也用不着一天到晚老夸他吧?”
朱厚照并不是没有心计,只是他天性软弱,对身边这帮宠臣过分信任依赖,能不自己动脑子去想的,就不肯想,结果经常被这些人利用。现在他用这样的话来问江彬,江彬正好有话回答:“皇上说得有道理,藩王不同于大臣,臣子们有了功劳可以提拔,可以赏赐,可以加官晋爵委以重任,可藩王已经位极人臣,让皇上怎么提拔?总不能把他提上来做皇帝吧?”
江彬是个粗鲁武夫,说出来的话极不成体统,简直是大逆不道之言了。可朱厚照是个怪人,为人行事也怪异,听了这些话也不生气,反而从中悟出些道理:“是啊,这些人在朕面前称颂宁王,这是什么意思……”
眼看朱厚照已经把事儿想到这里,自己只要再加一把火,就能把钱宁架起来烤了,江彬心中暗喜,忙说:“依臣看,这些下臣们称赞宁王仁孝,就是在讥讽皇上不够仁孝;说宁王勤勉,就是嘲笑皇上不够勤勉!皇上至今没有子嗣,朝中很多人都在暗中议论此事,其中就有些居心叵测之人想把宁王世子送入太庙司香,现在这些人上奏称颂宁王,岂不是和前面的事暗合了吗?”
半晌,朱厚照低声说:“有道理……”
见正德皇帝已经踩进了自己设下的套子,江彬又追了一句:“钱宁也是,这种无聊的东西送给皇上干什么?”
把这些东西送进豹房的是钱宁,一力推荐宁王世子入太庙司香的也是钱宁,硬是要把南昌左卫划归宁府护卫的还是钱宁,费尽心机替宁王请下金龙宝笺的,又是钱宁!
顷刻间朱厚照已经把这件事想明白了一大半,只是这些话他不想和江彬说,就随手把奏疏扔到一旁。
江彬也知道自己说得够多了,悄悄把话题岔开了。
(二)
江西地方表奏宁王德行的奏疏,也和下面送上来的数不清的奏章一样,正德皇帝不批不复,扔在一边了。钱宁又在皇帝面前明着暗着提了几次。正德皇帝理也不理,最终把这件事搁置下来了。
又过了些日子,江彬、钱宁、许泰等人正在豹房里陪着皇帝喝酒,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手里捧着一堆奏章进来,恭恭敬敬地摆在御案上。
按照大明朝廷的旧规矩,臣子们上的奏章先汇总到内阁,再由内阁选送司礼监,司礼监捧进内廷交给皇上御览。可到了正德朝,这些规矩有点儿乱了。内阁被架空了,阁老们说不上话了,司礼监的张永压过了首辅杨廷和,豹房大总管钱宁和平虏伯江彬的势力又压过了张永,所以这些奏章是先到内阁,再进司礼监,然后钱宁和江彬再挑他们感兴趣的看看,最终奏章是递是废,由这两个人定。
今天张永捧进来的这些东西钱宁看过,江彬也看过,不过钱宁是先看的,江彬是后看的。现在这一摞奏章都摆在皇帝面前,朱厚照顺手从上面拿起一本翻了翻,这一翻,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江彬、钱宁这些人陪在皇帝身边,无时无刻不在瞅着皇帝的脸色。现在朱厚照神色微变,这两个人都看出来了,钱宁忙问:“皇上看的是什么?”
朱厚照扫了钱宁一眼,冷冷地说:“御史萧淮上奏弹劾宁王。”
听了这话钱宁不由得一愣,翻起眼来盯着张永。张永这个老奴才倒是不急不躁的,只管站在皇帝身边,低眉顺目,头也不抬。
御史萧淮弹劾宁王的奏章钱宁早已看到了,当时就把它挑出来扔了,想不到张永这个老奴才不知怎么又把这道奏章找了回来,不但给皇帝呈了上来,而且放在了最上头,这不是在找他钱宁的麻烦吗?
张永这个老东西先不忙收拾,眼下要紧的是先把皇帝的注意力从这个要命的奏章上拉回来。
钱宁赶紧笑着说:“这帮御史言官就是指着弹劾人吃饭的,天天没事找事儿,皇帝不值得跟他们费这么多心思。眼看快五月了,天儿越来越热,听说玉泉山那边倒凉快,景致也好,不如就让臣等陪着皇上到玉泉山逛逛,上华严寺里住两天?”见正德皇帝仍然在看奏章,连头也没抬,又笑着说:“前儿臣跟礼部员外郎焦直聊了几句,这个人最懂得品茶,跟我说什么天下名泉首推庐山康王谷的谷帘泉;次为济南千佛山下的趵突泉;三为峨眉山水竹居前的玉液泉;四为衡山水帘洞的洗心泉;五为镇江金山寺外的中泠泉;六为安宁螳螂川旁的碧玉泉;京师玉泉山的泉水排第七。臣当时就想:怎么京师的泉水倒排在后边了?后来又去问人,才知道这玉泉山的泉水是天下最清最冽的,不是排在第七,而是七大名泉之尊!眼前有这样的好水,皇上应该亲自去看看,品一品……”
钱宁唾沫横飞说了半天话,朱厚照根本就不理他,仍然在低头看奏章。半晌,把奏章往案上一掷,说了一句:“宁王有些不像话了。”
一听皇上的话头有点儿硬,钱宁赶紧笑着说:“宁王是个书呆子,整天就知道写诗作文的,也干不成什么事。”
朱厚照抬眼扫了钱宁一下,冷冷地说:“未必。”钱宁心里一惊,赶紧住了嘴。
这时候江彬好奇地凑了上来:“皇上,这奏章上都说什么了?”
“说宁王有违祖训,欺凌地方官府,收罗亡命,还妄杀百姓数百人,收掠富户财物巨万,派人遣入京师往来活动,招纳江湖匪类凌十一等人,私自养马、造船……”
“是在南昌西山养马?”
朱厚照拿起奏章看了一下:“对,在南昌西山私自养马数万……你怎么知道?”
江彬缩着脖子凑到皇帝耳边小声说:“臣平时听别人说过一点儿,说宁王在南昌养马,在鄱阳湖里私造船只,还听说他派人拦截江西巡抚送往朝廷的奏章,又说宁王为了一个什么事杀了他府里的承奉周仪满门老小,还有其他几百口人,好像是有个什么内监告了他一个‘谋反’,把宁王惹急了……具体的臣也记不得了。”
早先宁王府的典宝副阎顺进京告状,这件事被朱厚照随手压下了,并没惊动别人,现在听江彬说到这个事,朱厚照一愣:“你说什么内监?”
江彬皱起眉头直搔头皮:“这些事臣真的想不起来了,平时和朝臣们论起宁王来,说的都是这些话,说宁王这人性子比较跋扈,现在手里掌握了两万人的王府护卫,更是把江西一省都看成他王府的地界了。还说他派了一个人叫什么来着,常年住在京师,沿路私设了十几座驿站,备了流星快马,专门给江西方面通报消息,京里发生的大事,不出十天,南昌那边就全知道了——对了,这人叫卢孔章,好像以前是宁王府的一个典簿。”
听江彬说了这么一堆话,好像什么内情都知道似的,朱厚照不高兴了:“你既然知道这些事,平时怎么不报?”
江彬搔搔头皮笑着说:“这些事朝廷里的人都知道,大家都在说,所以臣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朝廷里都知道,大家都在说……”江彬的话好不厉害!表面是在装糊涂,内里却是张牙露齿直往宁王的喉咙上咬!只是在朝廷里混的人都长了这么个心眼儿,要紧的话不肯直说。可朱厚照已经当了十四年的皇帝,臣子们平日常玩儿的这些把戏他当然明白。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这个时候钱宁再也坐不住了。
早先他已经被拉上了宁王那条船,现在想下也下不来了,眼看张永、江彬都在这儿捣鬼,皇上脸色也越来越不对,钱宁知道自己已经是案板上的王八——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横下心来再拼这一把。于是把牙一咬,冲江彬笑着说:“江大人,宁王是皇上的亲戚,还是宗室的长辈,轮不到咱们这些人在这儿说三道四。再说,宁王是个仁孝厚道的老实人,哪来这些杀人放火的恶行?怕是下面的人乱咬吧?”见江彬扭过脸去不理他,又转身对朱厚照说,“皇上,这个御史萧淮竟敢乱上奏章诋毁皇亲,胆子太大了,这样的人就应该下锦衣卫严审,看他幕后是什么人在指使,依律重重治罪才是!”
朱厚照看看钱宁,看看江彬,再看一眼张永,阴沉着脸半天没说话。
到这时候局面已明,江彬、张永和一直没开口的许泰都在等着皇帝下决心,钱宁却是脸色蜡黄,一颗心怦怦直跳。
终于,朱厚照缓缓开口了:“萧淮是御史,朕要拿他,谅他逃不了。”转向江彬,“你刚才说有个什么人在京里?”
“卢孔章……”
“把他拿下,一应相关人等皆下锦衣卫狱严审。”朱厚照拿眼盯了钱宁一下,对江彬说,“自即日起,你代掌锦衣卫,把这个卢孔章的案子审问清楚,速来报知。”
只是正德皇帝的一句话,一瞬间,曾经权倾朝野的豹房大总管、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已经失势了。
朱厚照又吩咐张永:“把这道奏章送到内阁去,让他们拿个主意来。”摆摆手,起身走了。
皇帝走了,江彬、张永都各忙各的事去了,剩下一个钱宁缩着脖子站在豹房门外,魂飞魄散,好像都要散架了。
在江彬的指挥下,京城锦衣卫倾巢而出,也就是一天工夫,把宁王派在京畿附近的所有亲信坐探拿的拿、抓的抓,严刑拷打,只一夜,审出来的罪状已经有厚厚一叠。江彬赶紧把这些供词亲自送进豹房。
看过这些,朱厚照立刻召见首辅杨廷和,拍着桌子吼叫:“宁王反了!朕这些年待他不薄,想不到此人悖恩忘义,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这次朕绝饶不了他!”
眼看皇上大发雷霆,杨廷和却没有这么激动。
昨天张永把御史萧淮的奏章发到内阁,又得知江彬接替钱宁代掌了锦衣卫,杨廷和已经知道宁王倒台了。可身为首辅,杨廷和更知道这些年来宁王在江西日夜经营,把省内各级官员收罗一尽,兵马钱粮堆积如山,再加上正德皇帝又把南昌左卫交给宁王做了护卫,让宁王直接控制了南昌一府、江西半省的军权,现在的宁府已经是尾大不掉!若皇帝真的要削宁王的爵,此人必定造反。
杨廷和心里也有个算盘,大概算算,宁王手中的精兵不少于十万,实力不可小觑,而朝廷这些年来如同一团乱麻,内忧外患不绝,天灾人祸日增,皇帝任性而为,权佞欺压忠臣,闹得天怒人怨,很多臣子都对正德皇帝灰了心。其中不少人都觉得,与其让这么个昏君祸害天下,倒不如干脆换个皇上。
更要命的是,不久前皇帝亲赐宁王金龙宝笺,暗示要立宁王世子为储君,这一下又把多少大臣推进了宁王的怀里。虽然这些人大多是趋炎附势的宵小之辈,未必真心依附宁王,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这些人已经有把柄落到了宁王手里,如果宁王兴兵起事,这些臣子们绝不会再真心忠于当今皇上了。
这时候真要激得宁王造起反来,宁府兵马会从江西一路北上,直扑京城,当今天下,有几个人愿意为正德皇帝拼命效死?叛军所到之处或是瓦解或是附逆!顷刻之间,只怕半个大明朝都会被宁王传檄而定!
要是这样,当年的“靖难之役”就要重演了。
自接替李东阳做了内阁首辅,这些年杨廷和也是吃尽了苦,受够了气,掉过多少回眼泪呀,可无论如何,他这个首辅毕竟还要为皇帝着想。
眼看朝廷破落成这个样子,一旦打起仗来未必是宁王的对手,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皇帝对宁王怀柔,以诚动之,使宁王不反。可这个话又不能对皇帝直说,琢磨了半天,慢慢地说:“皇上,宁王虽有诸多不是,毕竟是皇室宗亲,不同于一般臣子,臣以为对宁王当示以宽柔之策,似为妥当。”
朱厚照生来任性好斗,这一次他是下决心要严惩宁王的,本以为杨廷和必会献上雷霆之策,想不到这位首辅嘴里说的却是“宽柔”二字,心里有点儿不痛快,冷冷地问:“何谓宽柔?”
杨廷和向上奏道:“太宗皇帝在位时有一位赵王朱高燧,恃宠而多行不法,太宗大怒,欲褫其冠服,罢为庶人,当时仁宗皇帝还是太子,上奏为赵王力争,因而太宗赦了赵王。后仁宗即位只一年就驾崩了,宣宗即位,汉王朱高煦起兵谋反,既被平灭,事牵赵王,有臣子请宣宗惩治赵王,宣宗对臣子言道:‘先帝友爱二叔,我不忍负先帝之意’,派驸马都尉袁容见责赵王。赵王惭愧无地,乃自服罪,愿献出王府护卫。宣宗皇帝即收赵王护卫,不究其过往。如今皇上可以效宣宗之法,派勋戚重臣往南昌传旨,令宁王改过自新。若宁王肯自悔改,献出护卫,赦之无妨。”
杨廷和这番话表面看来是个宽柔之策,其实内里全是无可奈何的意思。朱厚照虽然任性软弱,可他脑子并不笨,想了半天,渐渐明白了首辅话里的意思:“依老先生之见,宁王肯悔过吗?”
“悔过最好,若不肯悔过,皇上再以雷霆击之,亦不为迟。”
朱厚照又闭起眼睛琢磨了半天,终于说:“老先生的主张甚合朕意,先生觉得派谁去传旨为妥?”
“驸马都尉崔元性情耿直,是个能办事的人,让他前去传旨最为合适。另外再派一位内使、一位朝臣陪同前往,较为妥当。”
朱厚照点了点头,回身对张永说:“你去传旨,召集在京师的皇亲、驸马、文武重臣到左顺门议事,有了结果来报与朕知。”又对杨廷和说,“老先生是朕信得过的人,也去一起商议个办法吧。”张永急忙出去传旨。杨廷和也告退出来,正要往左顺门去,却见兵部尚书王琼走了过来。
杨廷和与王琼言语不对,脾气不合,从来就处不到一块儿。加上这几年王琼攀附江彬,入了豹房,杨廷和对这个猴头猴脑的家伙更是不假辞色,现在跟王琼走了个对面,杨廷和假装没看见他,低着头就走,想不到王琼主动叫了一声:“首辅等一等。”
杨廷和没办法,只好站住脚,淡淡地问:“晋溪有事吗?”
王琼赔起一个笑脸儿,拱着手说:“首辅这是刚从皇上那儿来吧?是不是商议处置宁王的事了?”见杨廷和根本不和他说话,也有点儿尴尬,强笑道,“我有两句话想跟首辅说,不知首辅想听吗?”
到这时杨廷和不答话也不合适了,淡淡地说:“晋溪先生要说什么?”
王琼笑着说:“我想跟首辅打两个赌。”
王琼这话倒有点儿出人意料,杨廷和虽然心里烦厌,毕竟提起了一点儿兴趣:“赌什么?”
“第一条,我赌传旨的大臣进不了江西。彩头也不多,一两银子。”
传旨大臣进不了江西,意思是说宁王必反!杨廷和也知道王琼眼下是江彬一伙,是要看着宁王倒霉的,可王琼说出这话,还是让杨廷和很不痛快,冷笑道:“这正德朝一半臣子都是混事的,唯恐天下不乱!好,我跟你赌了。”
“第二条,我赌宁王的势力出不了江南。”
王琼的话里大有深意,杨廷和立时心有所感,皱着眉头问:“晋溪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琼笑道:“意思自然有,只是眼下不好说。首辅只说赌不赌吧?”
见王琼装神弄鬼的,杨廷和心里越发反感起来,冷笑道:“今天我和晋溪赌到底了!先生想要什么彩头?”
“这个赌首辅要是输了,就输给在下一句话……”
杨廷和一愣:“什么话?”
“首辅记住这个赌就好,至于这句话嘛,以后再说。”王琼龇牙一乐,冲杨廷和拱拱手,走开了。
(三)
这时候宁王朱宸濠已经得到消息,知道朝廷要派人来收缴王府护卫了。
自从请下金龙宝笺,朱宸濠一直在梦想着世子被迎进京师太庙司香,然后立为储君,那时候自己就可以不费一丝气力当个太上皇,安享尊荣富贵。
其实朱宸濠的野心仅止于此,是不是一定要用武力夺取大明天下,他并不怎么在乎。现在朝廷忽然派人来收缴宁府护卫,此事一发,一切皆成泡影,唯有立即起兵!朱宸濠一下子慌了手脚,赶紧把李士实、刘养正找来商量。
宁王慌了,可他这两个谋士却异常冷静,在他们看来,今天的事早在意料之中。李士实缓缓地说:“古来成大事者莫不奋身以赴,王爷为举大事已经筹划多年,现今诸事齐备,正是起事的机会,我们只要把事做起来就是了。”
刘养正也高声说:“夏桀、商纣、幽王、炀帝,皆不如正德之昏暴!自正德窃居大位至今,大明朝政昏暗,奸佞横行,忠臣尽死!以致地震山崩、水旱灾害年年不绝,此皆天兆!如今王爷兴义师以荡阴霾,重整乾坤,正是顺天应时,日月昭然!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见李士实、刘养正都有这么大的决心,朱宸濠总算鼓起了几分勇气:“事已至此,再无退路,两位先生认为下一步该怎么办?”
“今天是六月十二,明天正好是王爷的寿辰,就借这个机会遍请南昌城里官员,王爷当庭发布讨逆檄文。追随左右的就是王爷心腹;不服的,立刻擒而杀之!先定了南昌,再赴江西各府县收取印信,调集兵马,即刻起兵挥师北上!”刘养正看了宁王一眼,故意提高了嗓门,“兴兵之日正是王爷千秋之期,天时如此凑巧,分明是暗示王爷大事必成!”
刘养正的一番话真给朱宸濠提了精神。
见宁王振作起来了,坐在一旁的李士实说话了:“依老朽看来,在王爷的千秋之日动手不妥,不如待十四日再在王府宴客,这样一来就避开了寿辰的正日,以免血光冲犯。”
李士实说得有理,宁王对他一向言听计从:“好,就依先生之言,十四日动手!还请两位先生去写一篇讨逆檄文,公告天下。”
刘养正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檄文早已写好,只等王爷下了决心,就可以发布天下了。”
听刘养正这么说,李士实悄悄皱了皱眉头。
刘养正这个人说话办事一腔激情,是个人才,却不如李士实那么有城府。这话说得有点儿冒失,果然让宁王听了出来:“怎么先生已经事先拟好了檄文?难道你们知道朝廷会有此举?”
朱宸濠无意中的一句话,问在点子上了。
在这件事上宁王和手下的谋士们所想的其实不一样。李士实是个阴鸷深沉的人,把事情看得极透,早知道不用武力夺不了天下。刘养正是个血性汉子,也是一心要动刀兵。只有朱宸濠一个人在做“宁王世子立为储君”的美梦。其实宁王哪里想得到,李士实献计让他花重金收买钱宁,从皇帝那里套取金龙宝笺,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也正是这件事引起了钱宁对头们的注意,最后惊动了正德皇帝。以李士实的精明冷静,难道他会算不到这些危险吗?
其实李士实都算到了。
李士实费尽心机帮宁王套取金龙宝笺,并不是真心想让宁王世子入京去做储君,而是要做样子给天下人看,借这个机会让朝廷和地方督抚重臣误以为宁王世子即将入京立储,引这些人来向宁王献媚。只要这些人有一封信落在宁王手里,他们就再也撇不清了。将来宁王真的起兵,这些人不管在朝中还是在地方上,都得看宁王的眼色行事,谁敢不听宁王的话,那他真就是不想活了。
自从得到金龙宝笺之后,果然有众多臣僚争相对宁王献媚,李士实已经暗中掌握拉拢了一大批人,只是他这一套计策,里面隐含的是“武力夺取天下”的决心,而李士实深知宁王犹豫儒缓,决心不足,要是让他事先知道这些,只怕要出麻烦,所以一直瞒过宁王。想不到刘养正得意忘形,一句话露了底。
眼下朱宸濠虽然已经下了决心,毕竟心里不踏实,在这些话上十分敏感,立刻听出几分意思,不由得眯起眼睛看着刘养正。
李士实赶忙岔开话题:“王爷,如今大事在即,千头万绪都要一一做起来,首先得招凌十一、吴十三、闵廿四等人来南昌,安排好兵马,控制住城里的官员。”
在宁王眼里凌十一不过是个贼,他虽然收罗此人,却根本看不起他:“这件事未必非要凌十一他们来做吧?江西都指挥使葛江手掌兵权,不是一样……”
李士实把手一摆:“葛江这些人虽然依附王爷,其心毕竟难测,再说他们都是掌实权的官员,万一有了反复,咱们反倒受制于人。所以王爷行事之前切不可把消息让这些人知道,起事的时候把这些人一起围住,等他们当场立了誓,那时再信任他们不迟。眼下王爷信得过的死士只有凌十一、吴十三等人。”
李士实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办事滴水不漏,朱宸濠连连点头:“先生考虑得是。”
李士实又说:“提督南赣兵马王守仁机警非常,善于用兵,早晚是个祸患。我已经以王爷的名义下了请柬,请他也来南昌赴宴,此人从赣州赶来,会比南昌城里的官员晚到些时候,要想收拾此人,咱们行事就一定要缜密,既稳住南昌的官员,更要稳住王守仁,不能让他有一丝察觉,所以在十四日之前,王爷一个兵也不能调,一点儿痕迹也不能露。”
朱宸濠也想到要杀王守仁的事,但看李士实说话的时候把握十足,显然早已算到这一步,再想起刚才那道早已拟就的檄文,朱宸濠脑子里不由得多了一个想法。只是这个想法一时难以问出口来,想了想,问刘养正:“这些日子怎么不见唐寅到府里来了?”
这个问题刘养正也弄不明白:“上次唐寅自告奋勇去拜会王守仁,想说动此人归附王爷,可一去再没回来,似乎也没有回家,就此不见了踪迹,我也派人在南昌城里到处找过,到今天也没找到,不知出了什么事。”
“不会是被什么人害了吧?”
“应该不会,南昌城里到处都是王爷的人,没有人会去害唐先生。”
见宁王皱起眉头不语,李士实在一旁说道:“依老夫看来,唐先生要么是被王守仁所害,要么就是自己离开南昌了。”
其实李士实心里已经隐隐有个感觉,唐寅很可能是自己走了。可朱宸濠却没往这上头想,倒问刘养正:“王守仁在南昌的一举一动不都在你们眼里吗?”
“是呀,按说王守仁也不至于在南昌城里谋害唐先生,可要说唐寅自己走了,这也说不通……”刘养正把话头一转,“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咱们先顾眼前吧。王守仁还在南昌城里安排了一个腿子,叫冀元亨,现在咱们应该先把这个人控制起来。”
“冀元亨不过是个书生,今夜派几个护卫把他灭了就干净了。”
刘养正摇摇头:“事关重大,不能疏忽。冀元亨是不是一个人在南昌咱们也弄不清,如果还有同党,杀了他,倒把消息漏出去了。不如这样:上次我和王爷在滕王阁请王守仁喝酒,曾说想跟他一起讲究学问,现在咱们就把这个冀元亨请进府来,就说王爷想跟他讲论学问,我看他必来。”
“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还是小心些好。如果冀元亨肯来,王爷暂时不要动他,就跟他谈谈学问也好,等后天起事的时候再杀他不迟。”
当下刘养正和宁王商量妥当,立刻派人去请冀元亨。
这时候冀元亨对宁府里发生的变化毫无察觉,听说宁王请他过府论学,想也没想就欣然而来。
宁王已经换了身衣服笑容可掬地坐在书房里等着,一见面就说:“本王自和阳明先生见了一面,讲论圣学,深得教诲,可惜阳明先生公务缠身,不能时常来往,听说冀学究是阳明先生的高足门生,今天把学究请来谈论学问,还望知无不言,让本王多体会这‘知行合一’的圣学大道。”sxynkj.ċöm
冀元亨笑道:“王爷太客气了,学生追随阳明先生时日有限,所学尚浅,不敢妄论大道,只知道些细枝末节的入门功课,王爷若有兴趣,学生胡乱讲说几句,若有差错,王爷莫怪。”
见这冀元亨一身迂腐的酸气,纯是个书生,宁王肚里暗暗冷笑:“不知学究今天想讲论什么?”
“王爷知道《西铭》吧?此文是北宋大儒张载所作,后被理学宗师程伊川先生定名,是一篇大学问,古来为儒者推崇,不知王爷感兴趣吗?”
说实话,宁王对冀元亨这个人整个都不感兴趣,请他进府,不过是要处置他,现在冀元亨要讲《西铭》,宁王更是不感兴趣,随口说:“学究既然说到这里,就讲讲吧。”
“《西铭》有言:‘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不知王爷对这段话如何看?”
见冀元亨这个书呆子一上来就问这样的话,宁王心里暗暗恼火,淡淡地说:“还是你来讲,本王听吧。”
“‘大君’即是天子。何谓天子?乾坤之嫡长也。何谓臣子?就是天子的管家。所以为臣者要畏服天子,善待子民,知尊长者,知抚孤幼,天下人皆视如兄弟姐妹,不论孤寡贫苦皆视同手足,此即是臣子之道,若违此道,不尊天子,即为不仁之贼也。”
说到这儿,冀元亨缓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了看宁王,见朱宸濠双眼微闭,似听非听,倒也没有发脾气,就接着说:“古之敬天子者,大禹戒酒色;颍考叔育英才;舜勤勉不辍;太子申生顺君父命,不逃他处,以待烹戮;曾参全其体肤以归父母;尹吉甫之子伯奇,为其父无故放逐而无怨,此皆圣贤之所行,后人当以为榜样。”
冀元亨说了一大篇,宁王只管闭目养神,一声都不吭。冀元亨也不管朱宸濠听不听,只是自说自话:“故曰:‘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即是说,若生而富贵尊荣,此是天子赐之,当喜而敬谢。若生而贫贱,此是天子欲使吾辈于困苦中磨炼以至有成。生时,当顺乾坤之道,尊君王之命,将来到了百岁之期,也可安然寂卧而终。”说到这里,又问宁王,“王爷觉得是这个道理吗?”
冀元亨这是明明白白告诉宁王:不要造反!造反不会有好下场。
半晌,宁王嘴里“嗯”了一声,懒洋洋地说:“学究讲得很好。今天本王还有事,就先到这里吧。明日是本王寿辰,还请先生入席吃一顿酒,不知可否赏光?”
冀元亨忙说:“这是学生之幸,自当恭祝。”
朱宸濠点点头,吩咐身边人:“给冀学究安排一个妥善的住处,好生看待。”不再搭理冀元亨,自顾出去了。
第二天正是六月十三,宁王朱宸濠的寿辰之日,宁府里上下张灯结彩,吹吹打打,内官内使纷纷往拜,整座王府热闹非凡,喜气冲天,看不出一丝异样。在这一片忙乱之中,哪有人想得起冀元亨来?
眼下冀元亨也不知自己该干什么好,正在房里枯坐着发呆,忽然听到门上轻轻剥啄两声,也不等冀元亨过去开门,外面的人已经推门进来了。冀元亨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女人。
这妇人有二十七八岁,端庄俊美,衣衫华贵,仪态雍容,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宫人使女。冀元亨根本不认识她,正要问,这妇人眉头轻皱,对他微微摇头,冀元亨忙把到了嘴边的一句话又咽了回去。
这女人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却是一只水灵灵的桃子,又伸手冲着桃子指了两指,一言不发扭头就走了。
冀元亨看着这只桃子,一时间觉得莫名其妙,忽然心中一动,明白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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