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趣文学 > 言情小说 > 王阳明(全三册)许葆云 > 第九章《王阳明(第一部:龙场悟道)》(9)
  第九回真龙宾天饕餮窃据,麒麟失位虎豹横行

  (一)

  谁能想得到,就在李梦阳从牢里放出来的同一天,弘治皇帝驾崩了!这件事发生得非常突然,所有人都没有思想准备。

  弘治十八年春天以后,北方旱情逐渐加重。弘治皇帝就像往常一样在宫中设坛祈雨,衣服穿得单薄了些,受了些风寒,病倒在床。这位天子素来体质羸弱,时不时闹些小病,但年纪还轻,又只是一场感冒,谁都没拿这当个大事,皇上也只宣布罢朝几天,在后宫休养。想不到十几天后皇帝的病情急转直下!到五月初六,人已经不行了!

  这天,内阁三位阁老刘健、谢迁、李东阳被连夜召进乾清宫。朱祐樘以太子托孤,嘱咐三位老臣:“太子年轻、贪玩儿,几位老先生要教导太子好生读书,勤于政事,把他培养成一位有德有才的天子。”

  从弘治皇帝的遗言可以看出,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分明知道儿子被惯坏了。可惜,弘治皇帝为人柔弱多情,十几年来一直没有好好教养太子,到临终才想起来“培养”二字,恐怕已经晚了。

  第二天,大明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弘治皇帝朱祐樘龙驭宾天。

  弘治天子在位十八年,能用贤臣良将,也善听言纳谏,可惜治国偏于保守,对内不能除弊,对外未能建功。问其是非功过,后世多认定弘治皇帝是一位开拓不足、守成有余的贤明君主。抛开这些不说,单从人品上讲,朱祐樘是个厚道温存、真心愿意与人为善,也真心想为天下百姓做点儿事的好人。

  一个好人,就这么突然走了。治丧的这些日子,与弘治天子朝夕共事的大臣们全都真心实意地为这个好人哭了几场。最令群臣觉得可惜的是:弘治皇帝生前仔细酝酿的那场大改革,到去世的时候还没有真正落实下去。裁撤宦官、约束藩王贵戚、整顿财政、训练精兵等诸多改革重担,都要落在年轻的新皇帝肩上了。

  五月十八,十五岁的太子朱厚照登极,年号正德,颁下诏书,大赦天下。

  新皇登极仅仅六天,蒙古鞑靼部趁着明朝皇帝新丧之机大举进攻宣府。

  蒙古人这次侵扰边关是自弘治朝以来十几年间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蒙古骑兵铺天盖地般杀来,扎下连营二十余里。宣府总兵张俊忙集结了两万多人马迎敌,双方一场死战,结果明军寡不敌众,几支部队都被蒙古人围困,各军拼死奋战才破围而出,折损两员大将,战死兵士数千人,一直败退至万全右卫城里。

  想不到刚当上皇帝就吃了蒙古人一个下马威,年方十五岁的小皇帝朱厚照大发脾气,立刻任命保国公朱晖为征虏大将军,太监苗逵担任监军,领兵到前线迎战。到八月份,前线传来战报:朱晖率领大军在大同一带和蒙古军交战,大获全胜,向朝廷报捷。

  听了这个消息朱厚照大喜过望,下旨嘉奖作战有功的将士。很快,前线的表功奏折送到京里,好大的一本儿。上面列举的“有功将士”人数有两万余人!

  此时朝廷各部官员都是弘治年间留下的一批正直干练的老臣,政事娴熟,阅历极深,没那么好糊弄。见了前线送来的这份可疑的捷报,兵部尚书刘大夏立刻起了疑心,当即派兵部侍郎阎仲宇、大理寺丞邓璋到前线去核实情况。

  结果这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原来明军在前线确实打了个胜仗,可指挥这一仗的只是一员参将,参战的兵力也不算太多,斩获首级仅有八十余颗。

  当然,斩获首级的数目不能等同于杀敌的多寡,但胜仗毕竟还是胜仗,而且眼下新皇登极不久,宣传一下“大捷”也能鼓舞士气,给京城添点儿喜气,算是个好事。只是总率前敌的保国公朱晖把事儿办得有些太过,打了这么一场有限的胜仗,却要为两万多名部下请功,这就不合适了。于是兵部把此事前后因由写成奏折递进宫里,请皇帝龙意圣裁。

  看了兵部的奏章,正德皇帝头昏脑涨,不知如何是好,就把随侍的内官监太监刘瑾找来商量。

  刘瑾是陕西兴平人,前朝景泰年间净身入宫,已经服侍了几代皇帝,以前并未得过重用。直到朱厚照做太子时,他被派到东宫服侍太子,这才找到了进身的路子。

  朱厚照这个人从小被父母彻头彻尾给惯坏了,极度任性,行事不可理喻,整天就知道贪玩儿,一点儿正事儿也不干。虽然弘治皇帝派给太子一大群博学正直的好老师,可这位小太子和这些正派老臣说不到一块儿,想不到一块儿,隔阂很深,只有几个陪着太子从小玩到大的太监最能讨得皇帝的欢心。

  这几个太监是:刘瑾、张永、马永成、谷大用、丘聚、高凤、魏彬、罗祥。

  在这八大亲信太监里头,朱厚照最信任的还是刘瑾,所以登上皇位不久,就命刘瑾执掌了宫里二十四衙门位居第二的内官监,手中的权力仅在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秉笔太监王岳、范亨、徐智四人之下。

  明朝皇帝以太监为耳目,所以在宫中多建“衙门”,豢养了大批太监。这二十四衙门中“司礼监”下设掌印太监一人,秉笔太监数名,直接代表皇帝与内阁交涉,同时司礼监其中一名秉笔太监还兼管天下第一特务部门东厂!所以司礼监势力最大。另有一个“御马监”,表面看来是个给皇帝养马的“弼马温”,其实是一个隐形的特务部门,专门监视兵部的一举一动。至于内官监,掌管宫中御用十作以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宫中各项营造工程都由这个衙门负责,是个富得流油的肥缺儿。

  弘治皇帝在位的时候,太监们唯司礼监马首是瞻,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提调东厂的秉笔太监王岳以及范亨、徐智四人都是弘治皇帝信任的内侍,为人厚道,办事公正,和内阁三位阁老处得很好。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厚照对父亲留下的几位亲信太监没什么感情,倒是刘瑾、张永这几个从小服侍他长大的人,在正德皇帝心里的分量最重。

  今天朱厚照遇上了登极以来第一件难以决定的大事,不知该怎么办,就把刘瑾找来商量。听皇上把事儿一说,刘瑾眯着眼睛算计起来了。

  刘瑾这个人原本高高的个子,可是当奴才当久了,整天哈着腰,倒显得比别人都矮半头似的。他的相貌也挺不错,五官端正,皮肤白净,可惜长了一双狼眼,平时总是斜斜地看人。只有在小皇帝面前,这双狼眼才藏起平常的凶狡之气,变得低眉顺目、笑容可掬。

  刘瑾是一个在紫禁城奴才堆里磨炼出来的怪物,既精明又憨傻。说到机灵,这老奴才最善于察言观色,胆子大,脑子快,别人不敢给太子出的邪主意他都敢出。平时卑躬屈节,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其实手狠心黑,一旦和身边的人斗起法来,该下死手从不犹豫,绝不给对手留下翻身的机会。

  可就像皇宫里多数太监一样,刘瑾这个老阉奴没什么文化。因为没文化,他考虑事情就不长远,也不知道给自己留后路,对身边的人只知欺凌不知笼络,能贪到手的银子绝不放过。至于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的长远打算,刘瑾是从来没想过的。

  不读书的人不明理,不明理的人就短视。

  其实刘瑾也知道自己有这个短视的毛病,内心深处特别羡慕那些读书有才的人。可惜他从小就净身做了太监,老天爷没给他读书明理的机会。最终,这个不读书不明理的短视毛病把他给毁了。

  跟在朱厚照身边这些年,刘瑾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就因为他对朱厚照的心思领会最深,摸得最透。现在听朱厚照问起边关的军功是否该赏,刘瑾把腰一弯、手一揣,站在皇上身边动起脑子来了。

  边关的军功跟他刘瑾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所以赏与不赏,都不会关乎刘瑾的利益。可刘瑾心里知道,那些被惯坏了的孩子往往好勇斗狠、桀骜不驯。而且这帮人从小被家里的大人宠着,被一帮有本事的人护着,没挨过欺负没吃过亏,老觉得自己是个“厉害人儿”。这帮在金窝子里长大的孩子又最爱钱,而且他们爱的还不是几十两几百两的小钱儿,是那种一百万一千万的大钱。因为他们从小就习惯了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把钱一堆一堆地敛回来,再成千上万地胡乱花掉,能让他们觉得痛快。

  ——大明正德皇帝朱厚照就是这个路数。

  既然明白皇帝的路数,刘瑾的脑子就往这个方向动起来了,笑眯眯地向上奏道:“老奴觉得边关这些将士应该得到封赏。”

  朱厚照也是想要大赏三军的,刘瑾这个回答正对他的脾气。但要想大赏三军,还得准备一套话去回三位阁老才行。就问刘瑾:“为什么该赏?”

  刘瑾龇牙一乐:“皇上爷您想啊,这些人在边境上提着脑袋跟蒙古人打仗,流的是血,掉的是肉,多不容易!可这帮文官整天什么事儿都不干,就知道坐在衙门里琢磨怎么弹劾别人,这算什么玩意儿!”

  刘瑾这一句话,真就说到朱厚照的心窝子里去了。

  跟所有被惯坏了的纨绔子弟一样,朱厚照这个人也是不通人情、不晓事理,混浊闷愣,而且生性好武,平时在宫里骑马射箭,舞刀弄棍,经常梦想着出去打上一仗。其实说穿了,什么“好武”?不过就是读书、思考、做学问太累,而斗鸡走狗、射箭摔跤不用动脑子,又轻省又好玩儿罢了。

  眼下这位正德皇帝就特别讨厌读书。七岁出阁就学,到十五岁登极做皇帝,八年工夫连本《论语》都没读完。因为不爱读书,不喜欢动脑子,所以正德皇帝和他身边那帮老太监一样,也是个不怎么明理、心底没有长远打算的人。现在一听刘瑾这些话,正中下怀:“有道理!武将在边关打仗才是真正玩儿命的,这帮文臣就会扯淡,不厚道!”

  朱厚照一说这话,刘瑾赶紧在边上凑趣儿:“皇上说得对,文官们一向不厚道!边关将士立了战功,他们瞧着眼红,就在后头给人家使坏。其实当兵的打了胜仗,请赏,能赏什么?无非就是一匹布、一双鞋、几两银子。人家提着脑袋去拼命,咱们连这么点儿东西都舍不得往下赏,也太不近人情了。”

  刘瑾说的话朱厚照句句爱听,翻着眼睛想了想:“传旨:前线有功将士按报功折所列,一律加以封赏。”

  一听这话刘瑾赶紧又给皇上凑趣儿,趴在地上“嘭嘭”地使劲叩了几个响头,尖着嗓子说:“皇上真是一位仁爱之君,老奴替前线将士们谢谢皇上!”

  朱厚照让刘瑾哄得高兴了一阵子,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刘瑾多机灵呀,一下就猜出皇上心里想什么了,故意问:“陛下为什么叹气?”

  “你说呢?”

  刘瑾把脖子一缩,笑眯眯地说:“哎哟,皇上的心思老奴可不敢猜。不过老奴觉得,这次蒙古人进犯,宣府总兵张俊、保国公朱晖都打得那么费劲,奴才觉得不是边关将士不勇猛,而是统帅没本事。咱们皇上爷英明神武,勇力过人,要是能够御驾亲征,肯定比朱晖他们那些人打得漂亮。”

  朱厚照心里想的正是这个主意,竟被刘瑾一语道破,顿时乐了:“对,要是朕去,这一仗准能打好,可惜去不成……”

  眼看皇上心情不错,刘瑾知道这时候要是能再给皇上凑个趣儿,对自己大有好处。这个老奴才早把皇上的心思吃透了。知道朱厚照是小孩子脾气,一高兴,肯定想出去玩,刘瑾的脑筋当然就得往这个“玩”字上头动:“宣府太远去不成,皇上何不‘御驾亲征’南海子!纵马提枪刺一只虎,射几头狼,显一显杀贼的本事。”

  南海子是一座规模庞大的皇家猎场,就在德胜门外,离京城仅有二十多里,边墙长达一百二十里,里头修了一大片行宫闲苑,养着大群獐狍鹿兔,专供皇帝游猎享乐。朱厚照平时经常私自出京到南海子猎场去放鹰射猎。今天刘瑾的一句话立刻挑起了他的兴头儿:“那走吧。”

  刘瑾这人心眼儿最快,眼看皇上这么高兴,他把眼珠儿一转,又生出一个主意来:“皇上稍等,老奴去准备准备。”一溜小跑地出去了。

  这一等,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刘瑾乐颠颠地回来了。

  朱厚照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这个老东西上哪儿去了?”

  “老奴给皇上准备好东西去了。”刘瑾领着朱厚照一直来到午门内,只见空场上站着一百多人,全都穿着禁军的铠甲,挎着苗刀,背着弓箭,细一看,这帮装扮成禁军的全是宫里的太监。

  皇帝出城射猎,身边本该有禁军护卫。可那些当兵的朱厚照不认识,这群太监却是亲近的熟人,有他们在身边跟着,这场围猎肯定比平时热闹多了。朱厚照也觉得有意思,连连点头:“有点儿意思……”

  不用皇上再问第二声,刘瑾已经麻利儿地捧过一套盔甲来,笑着说:“请大将军上马,咱们这就兵发南海子去也!”

  这一声“大将军”叫出来,朱厚照乐不可支,觉得今天这套玩意儿可真与众不同,赶紧在太监服侍下穿起铠甲。刘瑾扶着他上了马,其他太监也都拉过马来,一大帮人前呼后拥出了宫门,上了大街。

  这一下街上大乱!

  眼看一队禁卫军从皇宫里开出来,百多匹马跑得飞快,老百姓都不知道皇宫里出了什么紧急的事儿,吓得到处乱撞乱跑。朱厚照他们也不管这一套,只顾着纵马驰骋。正在长街之上横冲直撞,迎面抬过来一乘轿子拦住了去路。跑在最前头的太监张永一眼认出这是内阁首辅刘健的轿子,吓了一跳,赶紧跑到朱厚照马前:“皇上,咱们回宫吧。”

  朱厚照一愣:“咋了?”

  张永指着前头:“刘阁老来了!”

  刘健是内阁首辅,托孤重臣,而且刘健奉先皇之命从小就给正德皇帝讲学,是一位“叔叔辈儿”的人物。加上刘健为人又严厉,朱厚照对这位老先生也怵三分。听说刘健来了,朱厚照也慌了神:“那怎么办?”

  到这时候连刘瑾都傻眼了。

  今天皇上折腾得太凶:私出禁城狩猎,不用禁军护驾,太监扮作官军追随皇帝,皇帝所穿盔甲不合制式,这一条条都是罪过。最倒霉的是:今天这套缺德主意从头到尾都是他刘瑾出的!这要是让内阁首辅大臣当场截住,一问,皇上没准顺嘴就把他给说出来了,那刘瑾就倒大霉了!

  挑唆皇上荒废政事,玩乐闯祸,这个责任刘瑾担不起,也不能担!

  为今之计,只有把今天这场乱子的责任推到正德皇帝身上去。首辅大臣再厉害,总不能治皇上的罪吧?

  想到这儿,刘瑾把牙一咬,趁着首辅还没下轿的空当子,笑嘻嘻地对皇上说:“刘阁老这个人最啰唆,要是让他拦住,今天这趟南海子就去不成了。依老奴看,干脆趁着阁老还没下轿,咱们加把劲儿,呼啦一下子冲过去,刘阁老总不能追上来拽着皇上吧?”

  这可真是个邪性主意。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刘瑾这么干是在拿皇上做挡箭牌,推脱责任。

  可朱厚照并不是个明眼人,一点儿也没感觉出来,只是依着他的性子觉得这事儿仿佛一场“淘气”,特别有意思!二话不说,催马就往前闯。

  这时候刘健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刘健这两天身子不好,告了假,今天是知道了兵部上报朱晖夸大战功一事,特意会同李东阳、谢迁两位阁老商量这件事的处置办法。想不到刚走到半路上,管家忽然告诉他:一支禁卫军的马队从皇宫方向过来,跑得飞快,不知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一听这话刘健也以为是宫里出了事,赶紧停轿,准备把禁军的人拦下来问问。

  按说刘健是内阁首辅,不论是谁,有什么急事,见了首辅大学士的轿子也得下马过来见个礼。可谁想到自己这里刚下轿子,就见这帮“禁军”风驰电掣纵马而来!连停都没停,眨眼工夫就从他面前蹿过,全跑没影儿了。这下子可把刘健气坏了,冲着这帮人的背影大吼:“什么人?好大的胆!”

  刘健老眼昏花没看清楚,还在这里叫喊,管家赶紧凑过来低声说:“老爷,刚才过去的好像是皇上。”

  “什么?”

  “是皇上,看这样子大概是往南海子去了……”

  一句话把刘健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等刘健来到内阁签押房,另两位阁老谢迁、李东阳已经到了。不过这两位还不知道皇上已经打猎去了,还在这儿傻等着呢。见刘健一脸气呼呼的样子,李东阳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刘健黑着脸告诉两位同僚:“皇上已经到南海子打猎去了。我来的路上碰上的。”

  听了这话,谢迁和李东阳面面相觑。正愣着呢,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拿着兵部的奏章进来了:“几位老先生,皇上已经把兵部的奏折批下来了。”

  司礼监是宫里二十四衙门之首,下面的奏章都由司礼监转呈皇帝,皇帝御笔“批红”之后再经司礼监送到内阁,皇上的诏命也由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抄录,再转到内阁来拟稿。所以在宫中所有太监里面,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力最大,是所有太监的头儿。几位阁老对李荣也要格外客气。李东阳问:“李公公,这道奏章皇上是什么时候批的?”

  李荣追随弘治皇帝多年,是眼看着太子长大的老奴才,所以对当今皇帝既忠实,又带着几分疼爱的意思,以前朱厚照做太子的时候,但凡闯下什么祸,李荣总是想法子替他遮掩。现在听李东阳话里似乎带着刺儿,李荣赶紧替皇帝掩饰,笑着说:“折子是皇上刚批下来的。”

  见李荣在这儿给皇上圆谎,刘健心里更不痛快了,冷冷地问了一句:“这么说皇上还在宫里?”

  这句话是明知故问了。

  刘健这个人太刚直,压不住火。他这一问,把李荣弄得有点儿尴尬。

  李荣和这些老臣一样,都是弘治朝留下的旧臣子。这个人挺正派,也很老实,跟内阁辅臣一向处得不错。现在刘健问出这话来,李荣既不能撒谎,也不好意思说皇上已经出去玩儿去了。挠了半天的头,只说了句:“几位阁老还是先看奏折吧。”说完赶紧走了。

  刘健拿过奏折看了看,递给李东阳:“得!皇上批了:一切依朱晖所奏!”

  ——大赏三军。

  要说这件事本身倒在两可之间。查明战功再论功行赏是最妥当的办法;按皇上的意思直接大赏三军也不是不行。

  三位阁老中还要数李东阳的脑子转得快。眼看皇上已经批示,就笑着说:“这么办也行。毕竟是个胜仗,皇上登极不久,借这个事儿激励将士、安定人心,也好。”刘健和谢迁都没吱声。

  李东阳知道这两位老伙伴是嫌皇上贪玩儿,不办正事,有责备的意思,就安慰他们:“皇上年轻好动,咱们这些人慢慢劝他,以后就好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谢迁高声道:“西涯倒是说说该怎么个劝法?就没见过这样的!自登极以来没有一天勤于政事,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上朝只是混一下子,回到宫里就知道斗鸡走狗,要不就出宫打猎,正事一点儿不顾!这个月把经筵日讲都停了,皇帝是天下之主,就这么不学无……”

  一听谢迁话头儿不对,李东阳忙冲他摆手,谢迁也发觉自己话说过头了,赶紧闭了嘴。

  谢迁的几句急话弄得几个人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半天,还是李东阳说了话:“一事归一事吧。今天这事怎么办?”

  ——是和正德皇帝当面讨论清楚再定,还是按皇帝留下的御批办理,直接大赏三军?

  刘健高声说:“等!等到皇上回来为止。”

  三位阁老既是先帝托孤之臣,又是当今皇帝的老师,“劝导皇帝”的事不能往后拖,就是今天劝!

  刘健是首辅,他说这话了,另两位也就没有二话。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整天。眼看着天都黑透了,房门一开,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岳进来了。

  王岳的身份非同小可,不但是司礼监秉笔,还兼任提督东厂太监,在宫里所有太监中他的地位仅次于李荣,排在第二位。

  东厂是皇家豢养的特务,名声一向不怎么好。可这个王岳倒是个好人,脾气随和,人也正直,跟了弘治皇帝一辈子,勤勤恳恳的,和朝中的大臣都处得不错,虽然早前那个“张天祥案”就是王岳派人到辽东去查办的,可这个案子有“内情”。凡明白内情的大臣都知道这场冤案真正的责任不在王岳身上。

  见王岳进来,三位阁老都站起身:“王公公,皇上回宫了?”

  说真的,眼下要说的话连王岳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硬赔着一个笑脸儿:“几位老先生先请回吧,皇上今晚怕是住在南海子了。”

  明知道三位阁老都进宫了,皇上却跑到南海子住宿,故意把三位老臣晾在一边儿,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学校里的顽童闯了祸,不敢见先生,逃学了……

  皇帝,一双肩膀担着家国社稷。可正德皇帝因为犯了个错儿就不敢和几位阁老见面,又藏又躲,又逃又赖!正德皇帝可能觉得这么“淘气”挺有意思,可这么个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的“顽童”,怎么能担起国家重任?

  怪不得掌印太监李荣不露面,倒让王岳来了,看来就连这位司礼监掌印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皇帝这个不成器、没担当的样子真是气人!可人家是皇帝,已经决定住在南海子不回来了,谁又能拿他怎么办?李东阳问刘健:“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刘健一肚子火,把眼一瞪:“回吧!难不成还睡在这儿?”

  李东阳摇摇头,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吧,都回吧……”

  (二)sxynkj.ċöm

  头天正德皇帝在南海子猎苑里玩儿了一天,睡了一夜,大概是玩儿得太累,第二天上午也没回紫禁城来。这一边大臣们有不少政事等着皇帝来办,一直等到下午,皇上总算在外头玩儿够了,回到宫里。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召见三位阁老和兵部尚书刘大夏。

  几位老臣进来的时候正德皇帝正歪在龙椅上打盹儿。见他们来了,坐直身子,强打精神听他们奏报。兵部尚书刘大夏第一个奏道:“臣有一事不明,请圣上明示:兵部奏请裁汰武臣六百八十三人,陛下已经批复了。可后来又下诏恢复了一部分人的职位,不知是什么原因?”

  朱厚照两眼一翻:“朕觉得这些当兵的不容易,提着脑袋给国家卖命,现在兵部一句话就把他们裁撤了,这么做不公平,还是好歹给他们留个饭碗吧。”

  不公平?这叫什么话……

  刘大夏赶紧解释:“这次裁撤的都是经兵部考核之后不合格的武官。”

  朱厚照白了刘大夏一眼:“怎么不合格?你们这些人坐在衙门里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人家就丢了饭碗,兵部的人也太不厚道了。”

  朱厚照的几句话把刘大夏说了个晕头转向。不光他,边上的三位阁老也没听明白小皇帝嘴里说的是什么。

  好在李东阳第一个醒过闷儿来:“裁撤冗员,这是先帝的遗命,陛下登极的诏书上也写明了这一条。”

  “有吗?”

  正德皇帝登极时发布的诏书极为重要,到现在,这位皇帝竟不知道自己登极时都说过些什么!真算是糊涂到家了。李东阳也不敢说别的,只得拱手赔笑道:“登极诏书上确实有这些话。”

  朱厚照两手一抄:“那你们随便吧。”

  这一条好歹算是奏准了,刘大夏又取出一本奏章:“臣这里还有一本,兵部奏请陛下裁撤一批派驻各地的镇守太监,一共有二十四名……”

  这是弘治皇帝当年要做而没做成的一件大事。虽然先皇龙驭宾天,可刘大夏心里却一直惦记此事。前后酝酿了近一年时间,到今天,总算是下定决心奏上来了。

  朱厚照接过奏章看也没看,顺手丢在御案上:“镇守太监是祖制,不能裁撤。”

  “可这也是陛下登极诏书中写明的……”

  朱厚照这个人大大咧咧,懒惰不学,可说到国事权柄,他却并不糊涂。刚才李东阳拿“登极诏书”压他,因为事儿不大,朱厚照懒得争执。现在刘大夏奏请裁撤监军太监,这对皇权多少是个触动,朱厚照就没那么好说话了:“登极诏书是内阁拟的,你们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朕哪里知道!”

  想不到皇上说话这么不讲理,一下子把个刘大夏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裁撤监军太监是一件要紧事,不但兵部要提,内阁也要用力!

  眼看刘大夏的上奏被皇上驳了,李东阳赶紧把话头接了过来:“臣听说宫里有个宦官叫韦兴,成化年间因为贪污被治了罪,这么多年先帝一直不重用他,皇上却派韦兴到均州担任镇守太监,臣以为此事不妥。”

  朱厚照盯着李东阳硬邦邦地问了句:“怎么不妥?朕看韦兴这人不错。”

  李东阳赶紧解释:“可此人是被先帝罢黜不用之人……”

  李东阳话没说完,朱厚照已经抢过话头:“先帝是先帝,朕是朕!朕觉得韦兴这人不错,朕就用他,怎么了?”

  唉,面对这样的皇上,臣子们真是没法说话了。

  这时候谢迁开口了:“自陛下登极以来,长庚、天鼓两颗妖星现于天空,全国各处地震、山崩、暴风、骤雨、雷火、水旱灾害已经发生了一百三十多起,连南京都发生了地震。南京是我大明朝的根本重地,发生地震,实在非同小可。”

  一听这个话茬儿朱厚照就知道这老头子想吓唬他,淡淡地问:“依老先生说,这些灾害是什么意思?”

  谢迁忙恭敬地答道:“古人说‘天人感应’,这些灾害或许是有所指的。”

  朱厚照早知道谢迁有这么一句,他也正等着这句话呢,立刻就问:“有何所指?”

  自古至今,朝堂上提起“天灾频发,天人感应”,意思只有一个,就是借“天意”提醒皇帝施政或有不妥之处,请皇帝反省。现在谢迁说这些话也是让正德皇帝做个反省,认真听几位老臣的劝。哪知正德皇帝居然在这里装傻,责问“有何所指”。大臣们总不能直言相向,说皇帝施政有误,惹怒了上天吧。

  这一下弄得谢阁老不知说什么好了。

  眼看谢迁说不下去,刚硬倔强的刘健把话头接了过来:“臣以为陛下刚登极不久,应该立志做个英明君主,清心洁己、听言纳谏,屏退奸谀之徒,节省宫中用度,认真整备边防,这样一来天下万民宾服,天象自然去凶改吉。”

  半天,朱厚照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南京地震,关朕什么事?”

  眼看正德皇帝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把朝政当儿戏,对内阁老臣也毫无尊重之意,刘健有点儿忍不住了:“陛下登极至今,庸官冗吏一个也没罢免,宫里的浪费也都未加制止,国库开支浮滥的状况亦无好转!先帝遗诏中所说的话,陛下几乎一条也没照办……”

  眼看刘健越说越急,李东阳怕首辅和皇帝闹僵了,赶紧插进话来:“臣听说宫里的内承运库每年支取的白银已经超过一百万两。这承运库掌管着大内所有库藏,一切金银珠宝都在其内,可一直没有专门的司钥和账簿,目前库存银钱数目到底有多少已经弄不清楚了。臣以为陛下应该赶紧派人去清查一下。”

  说到查账、找银子,朱厚照总算有点儿兴趣了:“行,就依老先生的意思办吧。”

  见自己说的话皇上似乎还肯听些,李东阳赶紧又把话题拉回到政事上:“在朝廷官吏中有一种‘传奉官’,这些人都是未经科举和吏部选拔,直接由天子下诏任命的,其中有的是宫里嫔妃、太监的亲戚,有些只是画师、工匠,甚至还有道士被委任做官的。当年先帝登极时曾经一次就裁撤传奉官员两千多名,朝局立时为之一振,臣觉得圣上也应该效法先帝,裁撤一批传奉官员。”

  朱厚照脾气莽撞,最不爱听人教训。可他心里对内阁几位老先生还有五分尊敬,也不想跟老头子们闹僵。现在李东阳放下“说教”改奏国事,朱厚照略想了想,点点头:“知道了。”

  “还有,吏部上报了一批庸官冗吏,请皇上下旨,一并裁撤。”

  朱厚照又点头:“知道了。”

  “司设监太监张瑜和太医院院判刘文泰给先帝错开药方,致使先帝驾崩,这两个人应该尽快处斩。”

  “知道了。”壹趣妏敩

  “还有经筵日讲,已经停了一段日子,也应立刻重新开设。”

  朱厚照昨天打猎玩累了,刚才和刘健他们斗了几句嘴,也有些劳神。现在李东阳跪在面前把国事一件接一件奏上来,事无巨细,没完没了,朱厚照已经昏昏欲睡,没心思再听下去:“行了,今天就到这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李东阳忙说:“经筵日讲是大事,不能再拖了!”

  当着几位老臣的面儿,正德皇帝朱厚照捂着嘴打了个天大的呵欠,摆摆手,不置可否。

  看着正德皇帝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刘健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陛下整天驾鹰驭犬、行围射猎,把朝政都扔下了,长此下去怎么得了!”

  处置了半天国事,朱厚照早就烦透了,现在刘健又冲他“说教”,朱厚照顿时发了脾气:“朕打猎,关你什么事!”

  见皇帝有些急了,李东阳赶紧笑着说:“陛下每天忙于朝政也辛苦了,偶尔去打打猎也可以,只是不要去得太勤。”

  李东阳是想在皇帝和首辅之间打个圆场儿。想不到这位任性的皇帝谁的账也不买,谁的情也不领,回过头来恶声恶气地质问李东阳:“你倒说说!什么叫太勤?什么叫不勤?”一句话把李东阳也给噎住了。

  到这会儿朱厚照已经没心思跟老臣们说话了,推开桌案起身就走,把四个老头子全扔在了暖阁里。

  (三)

  刘瑾早已在暖阁外候着,见朱厚照出来,赶紧迎上来:“皇上怎么才出来?老奴给皇上安排了点儿小玩意儿,来瞧瞧吗?”

  刚才听内阁大臣奏报朝政,朱厚照昏昏欲睡,现在听说有“玩意儿”,立刻来了精神。跟着刘瑾进了后宫,三转两转,前头是一进挺大的院落,推门进来,只见院里到处都是老百姓,人来人往、叫买叫卖十分热闹。细一看,这些老百姓都是太监们装扮的。

  刘瑾这个人别的事一点儿也不干,整天就知道挖空心思引逗着皇帝玩乐,借此邀宠。这次带着皇帝出去打猎被刘健撞上了,刘瑾知道风头儿紧,最近这些日子再引着皇帝出宫游猎恐怕会惹麻烦,就想了这么个主意:找个院落,安排了一帮太监,都扮成平民模样,搞了一些商铺酒肆之类,让朱厚照在里头闲逛,消磨时间。

  见了这套玩意儿,朱厚照果然很有兴趣,刘瑾就带着他逛进一间杂货铺,见这里头金银玉器、瓷器摆设应有尽有,都是从宫里各处现搬过来的。这些宝贝少的值几十两,多的几千两也不止,现在都乱七八糟堆在这里,像个杂货摊子。刘瑾弓着腰笑嘻嘻地说:“皇上,这店里杂样玩意儿不少,您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说真的,朱厚照活了这么大还没自己买过东西,对眼前这套把戏很感兴趣。在屋里转了一圈儿,看上了一个鎏金的狮子镇纸,就问那假扮成商人的太监:“这个多少钱?”

  “五两银子。”

  朱厚照回身问刘瑾:“朕该怎么着啊?”

  刘瑾赶紧教给皇上:“他要五两,皇上不能给他五两,得压他的价。”

  朱厚照琢磨了半天:“那朕给他三两?”

  刘瑾冲小太监使个眼色,小太监忙说:“三两太少,您再给加点儿?”

  这一来朱厚照又不知道怎么办了,瞪眼看着刘瑾。见刘瑾冲着自己直摇头,明白了:“不加,就给三两!卖不卖吧?”

  “得,卖了。”小太监假模假式地把镇纸装进盒子里,一边嘴里说着,“这位客人真精明,真会讲价钱,这下您可赚着了。”

  朱厚照让几个太监哄得挺高兴,出了这间屋又进了隔壁的屋子。这里却被布置成一间茶馆的样子,见皇上来了,茶博士赶紧过来招呼,请皇上坐下,倒上茶来。朱厚照坐着喝茶,那扮成茶博士的艺人就在边上唱了两支曲儿,又讲了几个笑话,逗得朱厚照哈哈大笑。

  这时刘瑾在旁边悄声问:“刚才几位老先生跟皇上说什么了?”

  “兵部想让朕罢黜一批武官,还有裁撤监军太监,恢复经筵日讲,查内承运库的账。”朱厚照皱着眉头嘟哝了一句,“这些老头子怎么这么烦人,整天就知道说这些!”

  听阁老们没提皇上去南海子的事儿,刘瑾松了口气,忙笑着说:“是呀,这些人一门心思就知道做官,最俗气!”

  朱厚照冷着脸哼了一声。

  在皇帝身边打听朝政,这是刘瑾的心眼儿。内阁奏的这些事别的他都没兴趣,只有一件事让刘瑾动起了心思:“皇上,宫里的内承运库可真是没什么钱了,好些事儿不太好办,奴才觉得咱们得想办法给宫里弄点儿银子才好。”

  一提银子朱厚照也来了兴趣:“你想怎么弄?”

  “老奴想了些日子,觉得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那些派到各地的太监对过往客商收点儿税,把这个钱弄进宫来也不少了。”

  皇帝私自派太监到民间向百姓征税!大明朝立国百多年,这种荒唐事儿不但没发生过,连听都没听说过!朱厚照不由得犯了嘀咕:“这合适吗?”

  “哎哟,咱们又不多收,有什么不合适的?”刘瑾笑嘻嘻地说,“老奴心里还有个主意:宫里派到各处办事的人不少,可他们哪个对皇上最忠心?咱们心里没数。老奴就想让这些派出去的太监给皇帝献点儿‘孝心’,数量不限,看他们对皇上的心意有多少就献多少。这笔钱是下头人自己献上来的,不是咱们跟人家要的,别人就管不着了。有了这笔钱,皇上喜欢的好些事儿就都能办了。”

  其实朱厚照心里知道刘瑾出的这些主意全都不对路,可在这个十五岁的小皇帝想来,只要能敛到钱财,满足自己玩乐私欲,主意对不对路根本不重要。只有一样,朱厚照心里顾忌那几位老臣,怕这帮“老先生”知道了又要教训他:“这怕不好办吧?刚才几个老头子还让朕裁撤镇守太监呢。”

  在这上头刘瑾早就摸清了皇帝的心意,立刻说:“太监监军是祖制,哪能凭他们的意思乱改!”

  “可他们说这是先帝遗命。”

  刘瑾冷笑一声:“皇上登极以来,‘先帝遗命’四个字这帮老臣提过几百遍了!依老奴看哪,这些文臣就是瞧着陛下年轻,故意拿‘先帝’来压皇上。咱可不能吃这个亏!他们不是想裁镇守太监吗?皇上不但不裁,干脆连派往江南的织造太监也恢复起来,多派些人手下去,一来有身边的人在下头办事,皇上也能放心;二来宫里派下去的人越多,收的‘孝心’也越多,这多好啊。”

  别看朱厚照才十五岁,可这位皇帝天赋异禀,早早就明白了“在臣子面前不能吃亏”的道理!刚才在朝堂上朱厚照和四位老臣争执一顿,真就一点儿亏也没吃。现在刘瑾给他出了这么个歪主意,朱厚照略一想就觉得有理,点点头:“你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说着站起身来。刘瑾赶紧在前头领路,把皇上带进院里最大的一间屋子。

  这间屋里全是宫女,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打扮得娇俏可人,见皇上来了,一拥而上把他围了起来,左拥右抱,衣香鬓影,好不香艳。朱厚照大喜,问刘瑾:“这是什么地方?”

  刘瑾在边上贼溜溜地笑道:“皇上,这个地方叫‘窑子’,就是外头市井间专门供男人玩乐的地方,这些女人叫‘粉头’,都是伺候爷们儿高兴的。老百姓晚上闲了没事就到这种地方来玩儿,可有意思了。”

  “窑子”这种地方对朱厚照来说实在新鲜:“这些花钱来玩的人叫什么名字?”

  刘瑾笑着说:“这叫嫖客。”说着塞给朱厚照一把金豆子。朱厚照顺手往地上一扔,“哗啦啦”,金子滚了一地,太监宫女们一通乱抢,热热闹闹,逗得朱厚照哈哈大笑,干脆就做一回“嫖客”,往女人堆儿里一扎,这个搂一把,那个亲一下,正玩得高兴,一个人推门进来,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岳。

  刚才朱厚照和阁臣吵了几句嘴,发脾气扭头就走,把三位阁老和一位尚书都扔在了暖阁里,所有上奏之事也都没能落实,这一下把阁老、尚书弄了个下不来台。正在乾清宫当值的秉笔太监王岳只好自己出来找皇上,想把朱厚照劝回去,好歹把内阁和兵部上奏的事处置个大概,安抚一下几位老臣。就一路找过来,想不到看见了这么一幕!

  皇上扮嫖客!

  人哪,多多少少都有羞耻之心,知道好赖事儿。朱厚照在这里胡闹,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么做不对,现在被王岳撞见了,他也知道不好意思了,一言不发,起身溜走了。

  见皇上都跑了,刘瑾这帮人赶紧一哄而散。

  看着这帮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王岳气得直跺脚:“太不像话,真是太不像话了!”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王阳明(全三册)许葆云更新,第九章《王阳明(第一部:龙场悟道)》(9)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