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凡带着樊力进了宅子,这处宅子是郑凡的临时住所,因为平野伯府虽然外部框架已经建造好了,但内部的装饰假山流水这类的还需要花费一段时间去精雕细琢,同时密道、地下室等等这类地方也需要不少精力,所以郑凡还没住进去。
这处宅子分前宅和后宅,原本客氏是住在后宅的,其卧房就在郑凡的隔壁,但四娘来了之后,客氏就只能住在前宅了。
虽说经历过战乱和颠沛流离的客氏很清楚郑凡这个男人才是自己需要抓住以及自己下半生的真正依靠,但没办法,在见到四娘的第一天起,客氏就明白了,这个女人,她不是其对手。
女人的先天直觉还是很灵敏的,所以,她果断地选择在四娘面前伏低做小,四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继续充当着自己这个“仆妇”的角色。
当郑凡带着樊力进来后,客氏主动地奉上热茶,有心想要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伺候着,但估算着时间四娘可能就快回来了,还是低着头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郑伯爷坐在那里,端起茶杯,一边撇去茶叶一边吹着杯口,
道:
“有什么事儿,说吧。”
樊力取出一份纸包,递送到了郑凡面前,道:
“主上,将这个冲入茶水一起服下去吧。”
“什么东西?”
“补咧。”
郑凡摇摇头,道:
“不吃。”
一方面是男人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自己那方面需要进补;
另一方面,则是郑伯爷实在是被魔王们的献药给弄怕了。
上次薛三整的那出,可是将自己在汤池里痛得死去活来。
虽然最后被证明有效,自己也确实是因为那次药浴的刺激使得气血膨胀起来,更快地完成了从七品到七品巅峰的“原始积累”,但自己距离老年痴呆中风瘫痪也只差一线。
说白了,
要真是街头电线杆上贴广告的老中医那反而无所谓了,有经验的人虽然没办法给你开药治病但至少会弄一些吃不死人的药,但魔王们能看上的药,全他娘的都是虎狼之药!
樊力憨憨地笑笑,
道:
“主上,这药没事的。”
樊力依旧坚持。
“不吃。”
郑伯爷还是坚持自我。
樊力点点头,抿了抿嘴唇。
“你有什么事,快说吧。”
郑凡催促道,随即,又喝了两口茶。
郑伯爷不喜欢喝很烫的茶,在这个世界以来,享受的机会多了,但大部分还是去繁从简,比如喝茶嘛,对于郑凡而言,作用就是解渴。
所以根据郑伯爷的习惯,下人在泡茶时,都会兑上一些凉白开,以达到热而不烫的程度。
樊力默默地道:
“主上,在您回来之前,俺就把这包药丢您后厨盛凉白开的瓦罐里了咧。”
郑凡目光一凝,
下意识地开始运转自己体内的气血,
但不运转还好,一运转气血就当即觉得脑门开始发昏发飘,整个人都像是要飘浮起来似的。
当下,身子一个踉跄,又栽倒坐回了椅子上。
“阿力,你在瞎搞什么东西!”
郑凡问道。
樊力默默地站起身,
樊力默默地拿出自己别在后腰位置的斧头,
樊力默默地举起斧头,
樊力默默地走到郑凡跟前,
樊力默默地挥舞下斧头。
郑凡脸上和心里带着无数的荒谬和疑惑感看着樊力的这一串默默的动作,
然后郑凡的视线就开始旋转、旋转、旋转、旋转,
到最后,
落在了地上,
“啪!”
………
“啪!”
耳膜很疼,声音很脆。
郑凡睁开眼,发现在自己身侧,有一个少年被一个大汉用靴子踩在了地上。
地面是黄土,不算很坚硬,但和松软绝对沾不到边。
少年的脸被挤压在地面上,变形着,嘴唇磨破,开始出血。
紧接着,
少年的脖子上被套上了一个铁圈,铁圈后头系着一条锁链。
大汉提着锁链开始往后走,
郑凡的目光跟着大汉移动,
看见大汉将锁链扣在了一个大空心圆球上,这个圆球上,已经扣上了十多根锁链,再顺着这些锁链将目光发散出去,郑凡看见有十多个少年,脖子上都被套着铁圈。
而圆球后面,则有一辆类似战车的存在,只不过式样有些过于浮夸。
出于一个“将军”的本能素养来看,这辆战车若是放在战场上,会显得很累赘。
“主人,系好了。”
大汉恭敬地说道。
“天天死,天天换,你不烦,我都烦了。”
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郎走上了战车,很是不满地嚷嚷道。
大汉忙告罪道:
“主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这几年买过来的生奴不似以前了,体格变得越来越差,它不经使唤。”
“罢了罢了。”
少年郎伸手抓住了面前的缰绳,反手一拽,圆球开始摩擦移动,连带着前方脖子上被套着铁圈的少年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痛苦之色。
“走!”
十多个少年开始奔跑,手脚并用;
贵族少年所乘坐的“马车”则开始了快速移动。
这一幕看起来,
前方十多个脖子上套着铁圈的少年,
看起来像是十多条拉着雪橇的犬。
让郑凡很诧异的是,自己的视角,有些奇特,像是在观看着电影,一直站在第三方的视角。
这不是幻境,
因为幻境的本意是迷惑你自己,
要迷惑你,
首先需要让你在幻境内可以自由活动,从而让你产生代入感,模糊掉你现实和虚幻的分割线。
但这次不同,你从一开始就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
你是观众,
不是演员。
画面开始变黑,
雨水开始滂沱,
郑凡看见在自己面前,一个类似犬舍的窝棚内,十几个孩子蜷缩在一起。
他们很冷,他们很饿。
不过,因为黑夜的关系,所以郑凡可以看出来这些孩子的眼眸,其实是泛着黄色的。
不是营养不良的感觉,反而像是黑夜里打着手电筒看猫瞳孔的那种即视感。
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拿着一个饭盆,将里面的一些类似猪食一样的食物丢了过来。
盆落地,撒出去了一大半,但这些孩子马上就像是疯狗一样扑上来,开始抢夺着地上和盆里的食物。
郑凡想坐下,坐下慢慢看,却发现自己没办法执行任何的动作,站着看电影,有些累啊。
其实,到了这会儿,郑凡开始有些明悟了。
明悟后的他,
甚至开始主动地在这群孩子里头找寻哪个是樊力的样子。
但让郑凡有些无奈的是,没找出来,应该就在这群孩子里,但并没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同时,镜头也没给个着重点。
吃完饭后,所有孩子又继续蜷缩在一起睡觉。
画面,再度昏暗了下来,连郑凡这里也被强制“关灯”,好在,黑暗的时间并不长,紧接着,一声皮鞭响起,炸开了黑暗,透出了光明。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这让郑伯爷一个激灵,以为是梦醒了,有敌袭,有可能是野人来了亦或者是楚人来了。
但等到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后,却发现自己还在梦中。
先前的少年们不见了,郑凡看见一群光着膀子手拿简陋武器的成年人,他们站在军阵的第一排。
不变的是,他们脖子上依旧带着铁圈,身上还上着枷锁。
这是一群,由奴隶组成的士兵,奴隶兵。
根据郑凡现在的理解,比刑徒兵还不如,其实就是最底层最为廉价的炮灰。
让郑凡无奈的是,这又是一个大远景画面,他还是没能看清楚樊力到底站在那里。
如果自己此时所看的这一幕幕是有“导演”拍摄的话,
那么这个导演在镜头运用上绝对是个菜鸡,毫无主次,也根本没有递进。
在这种情况下,
战争,
开始了。
无聊的战争,
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就是厮杀,厮杀,厮杀……
对于习惯了战争“艺术感”的郑伯爷而言,这种厮杀,当真是枯燥且乏味。
且镜头也没有点面结合,他依旧看着的是一个大远景。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
随着双方能够继续保持站立姿势的人开始不断减少,
郑凡的目光慢慢被一个人给吸引住了,
他高大,
他雄壮,
一把巨斧在手,近乎是所向披靡。
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他开始越来越显眼。
樊力?
这是樊力?
还是没有近景,郑凡气得想骂人!
最后,敌人溃败了,那个大汉举着斧头,发出怒吼,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而后,
就是极为生硬的切换,
生硬得让郑凡都开始犯职业病的强迫症了。
先前,还是尸横遍野的战场,转瞬间,就成了莺歌燕舞的酒池肉林。
没有什么镜头跟着苍鹰远飞到天际起一个顺畅转圜,也没有狼烟竖起升腾高空做一个意境的铺垫。
反倒是剪辑的失误,就是不给你提前准备,就是强行让你转场。
只不过,
这次终于有近景了。
但这个近景,却更让人抓狂!
是的,
没错,
是樊力,
确实是樊力!
但这个近景有毒吧,
郑凡现在距离樊力的脸,
只有一分米的距离,
樊力正在大快朵颐,
不停地啃着肉食,
不停地大口咀嚼,
无数的油花儿和肉屑直接扑打在郑凡的脸上,
那“血盆大口”,
那不断扭曲变形的横肉,
那毫无美感的大门牙,
当真是让人极为倒胃口。
最重要的是,郑凡能听见旁边莺莺燕燕的靡靡之音,甚至还有各种可以让人想入非非的东西。
怎么说呢,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老早以前的港台二加一级片,
带着一种朦胧且透着那么一股子艺术感的气息,脱离了原始,升华了主题。
但这个时候你他娘的切个近景做什么,
就是让老子看你吃肉吃肉不停地吃肉么!
樊力的这张脸,
郑凡经常看,
平时想看就能看,
只是为什么现在就非得看着他!!!
郑凡觉得,
自己看着樊力吃东西看了大概半个小时,
是的,
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
自己就距离这张脸不到一分米,就是在看他吃各种肉食,不停地吃吃吃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在对比足够的情况下,
眼前此情此景,当真足以称得上是一种酷刑了。
终于,
樊力不吃了。
同时,耳畔的丝竹之音也开始褪去。
郑凡的视线,也得以挪开,放在了上面,俯瞰着小半个宫殿。
只看见了一群美丽且穿着妖异的女人褪去的身影。
随后,
郑凡看见一个头戴金冠的男子大笑着走向樊力,在其身后一名侍者将一套精良的甲胄送到了樊力面前。
樊力见到甲胄,开始憨憨地笑起来。
因为看腻了樊力的缘故,郑凡着重观察着这个头戴金冠的男子。
慢慢地,琢磨出味道了,那个画面一开始用少年当雪橇犬拉车的,就是这个人,只不过是长大了。
看到这里,郑凡其实已经清楚自己到底在“观察”着什么了,这应该是樊力以前的“记忆”,而且这个“记忆”本身应该是不存在的。
因为许强的这部以樊力为主题的漫画并不成功,连主体部分都没连载多长的篇幅就被迫斩断了,至于前传后传什么的,这些都是初作火了之后弄出来掐烂钱的。
初作没火,哪里会有个什么前传后传这类消费情怀的东西。
也因此,
这其实是“樊力”自己的记忆。
他其实是被“补全”了;
这些漫画中诞生的魔王,在伴随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其实已经实现了位面的跨越,他们早就不是传统意义上漫画画页上的作品,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人,必然是有过去,有现在,有未来的;
他能够感知自己的四周,去影响周围环境同时也会被环境所影响。
正在郑凡思索着这些事情时,画面在开始快速地翻篇,像是流水账一样,不过大概意思就是,樊力因为战功,脱离了奴隶的身份,开始为自己的主人南征北战。
这其实应该是很大的一个爽点,但还是老问题,导演似乎真的不懂得该如何去满足观众的需求,选择了直接快进。
不过郑凡也没有去细究这些,而是沉浸于自己心里的一种“认知辩论”之中。
那就是魔王们也会改变,因为他们也是人,如果撇开自己和他们之间那至今都无法被证明也不敢去证明的羁绊存在的话,他们散落于这个世间,很容易就能走出属于自己的人生,不会再遵循漫画中的窠臼。
事实上,漫画的载体还是太小了,无论是画面上还是篇幅上,普通人的一生尚且难以去真的描述出来,更何况这些一个个魔王?
“啊啊啊啊啊!!!!!”
但很快,
一声尖叫传来,打断了郑凡的思绪。
在其面前,
出现了一个圆球,那个和一开始的画面里所出现的,一模一样的圆球。
圆球里则绑着很多条锁链,
由锁链延伸出去的,则是一群身着华贵服饰的男女。
其中一个,正是那个男性贵人!
而眼下坐在“马车”上的,则是樊力。
他这么大的一个块头往那里一坐,手里握着缰绳,伴随着其扯动,那些人脖子上的铁圈也开始收缩。
这数十个王公贵族开始发出压抑的惨叫,不得不使劲全身力气,开始拉车。
樊力坐在车上,
身份地位,开始了变幻。
他依旧在憨憨地笑,
在他的笑容面前,
一个又一个王公贵族暴毙死去,
但这些人的死亡,没有影响樊力丝毫。
一直到,
最后只剩下那个贵族男子还活着的时候,
樊力终于走下了车,
拿着斧头,
来到了这个男子面前。
男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以哀求的目光看着樊力。
樊力继续保持着笑容,
没有过多的言语,
刀口,
开始落下!
从这个画面开始,
樊力开始杀人,不停地杀人,杀了很多很多人,一直改变的,是被杀的目标以及数目,
但从未改变的,
是樊力拿起斧头杀人如砍柴时脸上永远挂着的那抹憨厚的笑容。
仿佛那无数次地手起斧落,
只是在剁着葱姜蒜末。
这些画面,很有冲击感,叠加起来的效果,更是能够让人窒息。
这远远比一个戴着面具或者看其长相一看就是个坏人去做这种事所带来的感觉更为强烈无数倍。
你无法感知到他的邪恶,
因为他可能从少年时,
无论是在拉马车还是蜷缩在狗窝里时,
都习惯以憨笑的面孔去示人。
这不是伪装,这是本性。
很复杂,很撕裂的感觉,却在他身上,得到了一种真正的捏合。
他傻么?
他是真傻。
他是真傻,
他傻么?
……
“俺上了那座山,看见那座山上道观里的道士在虐杀一只猫,俺觉得那只猫的叫声很可怜,所以俺就拿着斧头,将道观里所有人都砍了。
然后,俺看见那只猫受伤后也很痛苦,俺就把猫也杀了。
俺去了那个盆地,看见一个女人被活埋,俺觉得被活埋不好,埋得太深了,俺觉得应该只埋一半,这样好看。
俺就去把女人给挖出来,埋她的那群人发现了我,一群人就想来杀俺,俺就把那群马匪都杀了。
女人说她愿意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俺的恩情,
俺说好,
就送她去下辈子了。”
枯燥、单调、沉闷、没有感情没有声色的陈述,
在缓缓地进行着;
郑凡缓缓地睁开眼,
看见了坐在自己下首位置的樊力,
发现自己则仍然坐在首座的靠椅上。
只是,脑袋有些发胀,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不是很舒服。
樊力还在继续叙述着,叙述着他的故事。
郑凡一边在恢复着神智一边在安静地听着,
听到这里,
他才算是明白了,
自己先前脑海中所形成的画面,
其实就是来自樊力的讲述。
可能是因为被下药的缘故,自己有种被催眠的感觉,所以被樊力的叙述给强行“身临其境”了。
所以,先前的镜头、剧情原因那般枯燥苦闷也就能理解了,因为“剧情”的进展全都来自于这个憨憨的自述。
樊力真没那个本事讲故事讲得你心花怒放觉得有趣,同时,他可能对那段狂吃的幸福很是记忆犹新,所以做了着重讲述。
可以想见,
在那半个小时的时间里,
自己盯着樊力那张脸,看着他不停地大快朵颐,
而在现实里,
樊力应该是:
“那天在殿中,我吃了……我吃了……我吃了……我吃了……我吃了……”
终于,
樊力似乎是注意到了郑凡苏醒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头发,
“主上,您醒咧?”
郑凡眨了眨眼,勉励支撑着双臂,让自己坐得更自然一些。
“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这是一句不得不问的废话。
樊力继续他自己那害羞地挠头动作,道:
“因为俺嘴笨,所以俺觉得用这个法子,能更方便主上听懂。”
“我谢谢你哦。”
这药物,应该是樊力从薛三那里弄来的。
以魔王之间的关系,互相从对方那里淘弄点玩意儿来也是简单得很,更何况薛三还经常要找其他魔王要血来做实验,本就有交换的需求。
按照郑凡的实际感受,这药应该是用来审讯犯人时用的,类似“迷魂药”的效果。
“主上,您身体还好么?”
樊力关心地问道。
郑凡看着樊力,他现在好想拔出刀在这货身上留几个窟窿。
“为什么要这么做?”
“俺嘴笨,俺觉得这样说心里话应该………”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心里话?”
樊力愣了一下,
后退半步,
脸上继续挂着憨厚的笑容:
“主上,你是俺的主上咧,俺心里话不和你说,又能和谁说咧。”
这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很像是:
你是我爹,我不坑爹坑谁?
郑伯爷差点被气得憋过气去,还没等他说话,樊力就继续道:
“主上,没人知道俺的过去咧,这些过去,只有俺一个人知晓,俺想告诉你。”
这番话,
再搭配上樊力真挚的神情,
哪怕你明知道这货“真实面目”没那么纯良,
但你依旧被他给打动了。
因为樊力说的是事实,樊力的过去,不存在于漫画,可能连“许强”这个作者,都没有对其有完善地构思,因为漫画很多时候都讲究开篇的吸引力,不可能给你太多篇幅从头开始去铺垫,读者没那个耐性。
所以,樊力的这段过去,也就是他所谓的“心里话”,真的是绝版,只有他自己知道,而郑凡,是第二个。
郑凡有气无力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道:
“你会砍我么?”
樊力愣了一下,
然后很实诚地点点头,
道:
“主上,以前很多时候,俺都想砍下你的狗头咧。”
“…………”郑凡。
场面,
瞬间又陷入了某种尴尬之中。
实话,往往最伤人。
“那你为什么一直没砍?”郑凡问道。
“因为俺怕砍了主上,自己也没了咧。”
“哦。”
郑凡点点头。
这,真的是有理有据得很啊。sxynkj.ċöm
“不过,主上,俺现在不想砍你了。”樊力开口道。壹趣妏敩
“为什么?”
“因为俺觉得主上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有意思?”
“对,主上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一开始,主上傻乎乎的,比干柴还不如。”
被一个憨憨,
说你傻乎乎的,
简直就是双重暴击。
“瞎子他们说,主上你是在慢慢进步,在蜕变,但俺不这么觉得。”
“那你是怎么觉得?”
“俺觉得,这只是主上在一件件地撕下树皮,露出本来的样子了,主上,本来就是个很有趣的人。”
每个人,都是有趣的。
因为在每个人还是婴儿的时候,
他都是可爱的。
但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伴随着一天天长大,绝大部分人,开始变得越来越无趣,自己给自己披上了一件件干枯的榆树皮。
郑凡觉得这个比喻很妙,但无法确定樊力到底是不是在做这个比喻,因为这个憨憨似乎没什么文学素养的成分。
这时,樊力又向郑凡靠近了两步,对着郑凡单膝跪了下来:
“主上。”
“嗯?”
“俺其实不是很感激主上曾为我续画。”
“为什么?”
“因为我没感觉。”
因为这部漫画,本就很无聊。
这是来自漫画主人公的意见。
无聊的生活,你给我延长了,我为何要感激你?
“但是,主上,俺现在觉得,能跟着主上,站在主上后面,去看看更多的风景,吃更多的好吃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咧。
俺以前的生活,只是走到这里,杀人;再走到那里,杀人。”
“杀腻了么?”
“不,杀人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会腻呢,杀人都会觉得腻,那还是人么?”
“……”郑凡。
“只是,主上,您让我觉得,我可以去做更多有意思的事,所以………”
樊力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地砖上,
诚声道:
“我,樊力,愿意追随主上,去看更多的风景,站在主上身前,为主上挡下刀光剑影。”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问道:
“若是哪天,我变得没那么有趣了呢?”
“那俺就砍了你。”
“哈哈哈哈…………咳咳咳……………”
笑得太厉害,加上身子因为嗑药的缘故,还有些发虚,郑凡咳嗽了起来。
但一边咳嗽还是一边伸出手,
樊力主动向前挪动了几步膝盖,让郑凡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力啊。”
“哎。”
“如果哪天我变得没有趣了,你可不可以自己滚开,别杀我?”
樊力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慢慢的,
那熟悉的憨笑又显露在了他的脸上,
他回答道:
“这不成,万一俺离开主上,主上被别人砍了,俺也会死咧,还不如俺砍了,死得明明白白。”
“你他娘的真是个逻辑天才!”
郑凡伸出脚,
踹在了樊力的胸口位置,
然后,
樊力岿然不动,
郑凡摔落下了椅子,
“噗通!”
嘶………
好疼,
牙齿嗑破嘴唇了。
很憋屈,真的很憋屈,明明自己是六品武者,放出去,真的不算弱了,也算是江湖上的小高手了。
但偏偏被自己的手下给药翻了。
樊力犹豫了一会儿,
然后身子后倾,
最后,
“砰”的一声,
摔倒在了地上。
“主上的脚,力气好大。”
趴在地上的郑凡有气无力地喊道:
“给老子滚。”
“是,主上。”
樊力麻溜地爬起来,走出了厅堂。
外头院子里,客氏一直在偏房门口等着,见樊力出来了,且四娘还没回来,就主动进去看看情况,比如宵夜或者添置茶水什么的。
但等其进来发现郑伯爷躺在地上时,当即吓了一跳。
“来人,有人行………”
“闭嘴。”
客氏马上闭上嘴。
其实,真不怪她,站在这个女人的角度和立场,看到这一幕,自然本能地认为是樊力想要夺权篡位,以下犯上,对郑伯爷出手了。
“扶我起来。”
客氏马上上前,将郑凡搀扶起来。
“伯爷,您没事吧,您还好吧?”
“没事,扶我去床上躺着。”
“好,伯爷。”
另一边,
走到院子里的樊力停下了脚步,
双臂撑开,
眼眸之中,
忽然有一缕金色的光泽流转,其全身上下的肌肉,也在此时发出了阵阵摩擦声,像是在进行着新一轮的重组一般。
良久,
樊力放下了双臂,
脸上再度挂上了憨厚的笑容,走出了宅子。
刚走出去没多久,还在路上,就看见一侧屋檐上一道小小的身影穿行过来,在发现自己后,迅速落下,不是薛三又是谁?
“阿力,你在这里啊,走,我们正找你呢。”
樊力点点头,跟着薛三一起走。
薛三一边走一边道:
“待会儿我们要抽签,阿力,你是知道的,瞎子这人,蔫儿坏蔫儿坏的,抽签的话有他在,他肯定会搞小动作。
所以我们几个决定了,交给你一个最重要的任务,为了维护公平和正义,
待会儿你就看着瞎子,让他去南门那边待着,等我们抽好了签你再和他过来,晓得不?”
樊力点点头,道:
“晓得了。”
“那咱就快点吧,我可是找了你好一会儿了,他们应该都等急了,大家手头上事情都多,咱就不浪费时间了,来,跑起来!”
薛三开始了冲刺,
樊力也开始了冲刺,
薛三一边冲刺一边道:“阿力,这次事情不一般,主上进阶了,但我们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连四娘和魔丸都没法子。
不过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找到方法的,到时候一定不会落下你,会带着你去一起进阶的。”
说完,
薛三再度加速。
“好。”
樊力回答道。
薛三又侧过脸看着樊力,道:
“之前你去哪儿了?”
“给主上搬东西咧。”
“我说那之前,我们开会时,还特意找了你,结果没找到,所以会议我们自己就先开了。”
“好,晓得咧,俺先前在城外看奴隶修城墙。”
“唉,都忙啊。”
薛三再度加速。
然后扭头看向自己身侧的樊力,
道:
“这次咱们可得同心协力,争取早点找到确实的方法,然后我们才能…………”
薛三忽然不说话了,
他在奔跑,
樊力也在奔跑,
他加速几次了,
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然后,
樊力还在他的身边;
薛三一扭头,就能看见樊力,就能和他说话。
原本,
薛三是不想解释那么多的,他想跑到前面去,就不用解释什么为什么我们开会不喊你这件事了。
但,
他怎么还在和我并排?
!!!
“我艹!”
薛三发出一声大叫,
双手手腕一颤,
两把匕首滑入掌心之中,
而后毫不犹豫地对着樊力直接刺了下去!
樊力的脸上依旧挂着憨厚的笑容,
面对薛三的忽然袭击,
他根本就没有选择躲避,
而是主动撞击了过去。
“砰!”
一道金色的光泽自樊力身上释放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可怕的冲击力!
薛三瞳孔当即一凝,三条腿马上紧绷,而后快速后退,直接放弃了这次偷袭。
因为他清楚,
就算自己将匕首刺入樊力体内,就算匕首内有毒素,想要靠这点外伤和这点毒素,杀死樊力也近乎是不太可能的事儿,但是自己这个小身子板儿一旦被这么撞一下,那就得是全身上下多处粉碎性骨折!
这笔买卖太亏,不划算,而且他本就没想弄死樊力。
谁成想,
在薛三退去时,
樊力的身形却直接跟了上来,
一只手,
直接攥住了薛三的脚踝。
薛三像是一只牛蛙一样被抓住,
而后,
樊力开始甩起胳膊。
“艹!”
薛三大喊了一声。
樊力醒悟过来,
没有将薛三砸在地上完成这套流程动作,
而是在手臂甩动半圈后,又停了下来,撒开手。
薛三就以一种螺旋的方式直接砸入了隔壁的宅子里。
“砰!”
应该是砸碎了水缸。
“是谁啊!!!!!!!!”
里面,传来屋子主人的怒吼。
但很快,话风一转:
“呀,三先生,您这是在练功?”
雪海关内的大人物,有不少,但个头这么矮,形体那么明显的,并不多;
所以薛三很好被认,别人也难以去伪装他。
很快,
浑身是血的薛三气鼓鼓地从宅子正门走了出来,走到了樊力面前。
叉腰,
脖子上下一动,
似乎想要从上到下重新审视一下樊力。
然后,
薛三后退了三步,
因为樊力太高,先前距离太近,仰脖子也看不见樊力的最上面。
距离合适,角度合适后,
薛三再度叉腰,
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樊力。
“好啊,没看出来啊,阿力,你藏得够深啊。”
薛三感慨道。
大家伙还在开会呢,
大家伙还怕你会乱说话所以才故意不喊你呢,
谁成想,
大家都觉得樊力瓜,其实人家机智得一比。
自己不声不响地跟个没事人一样,先去找主上把级给晋了!
樊力继续憨厚地笑着,
伸手,
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薛三气鼓鼓,但马上,他又洋溢出了热情的笑容:
“阿力?”
“嗯?”
“小力力?”
“啥?”
“力哥哥?”
“弄啥咧?”
“力爸爸!”
薛三主动跑过来,抱住樊力的膝盖大哭道:
“爸爸,可怜可怜我吧,我也想晋级啊,我也想啊。”
实力提升的果实面前,
节操?
不存在的。
樊力继续挠头,
道:
“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主上家里出来,就晋级了。”
薛三闻言,
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樊力的肚子,
道:
“理性告诉我,你在骗我;但感性让我想要去相信。”
“俺………”
“你在屋子里,和主上做什么了?”
“俺把从你那儿拿的蒙汗药,给主上吃咧。”
薛三的嘴巴当即张大,
“你没骗我?”
给主上喂蒙汗药就能晋级?
“俺发誓没骗你。”
“啧………”
薛三伸手拍了拍樊力的膝盖,
后退三步,
然后脸上也露出了自以为很憨厚的笑容,
也拿出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道:
“你特么玩儿老子!”
樊力愣了一下,摇摇头。
“就没干其他的?”薛三问道。
樊力思索了一下,道:“主上问俺想不想砍了他。”
“你怎么回答的?”
“想。”
“嘶………”
薛三倒吸一口凉气。
但马上又对樊力道:
“你以你自身血脉发誓,没有骗我。”
“俺发誓。”
这就应该是真的了!
“所以,瞎子他们都猜错了,这次想要进阶,就是去刺杀主上,让主上觉得害怕惊慌,然后在这种情绪刺激之下,我们的羁绊就加深了?”
薛三马上进入了深度自我分析之中,
在以自身血脉发誓的前提下,
薛三不认为樊力说了谎话。
很快,
薛三脸上露出了明悟之色,根据已有条件,他想通了。
当即笑着自言自语道:
“就是这样,羁绊,是相互的,加深羁绊的方式,不仅仅是相互之间的信任和欣赏,其实也包括憎恶;
就像是驯兽师和他皮鞭下的动物一样。
以前,我们是在不停地舔主上获得进阶,但因为舔多了,给主上舔出免疫力和老茧了。
所以,
现在得反其道而行之,对,就是这样,让主上害怕受到惊吓,强化我们之间的情感关系纽带,我就能进阶了。
嘿嘿,
我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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