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阳殿内,派有百派,弟子有千人,而丹圣云牙子的《丹阳窾要图》却仅有一幅,被悬挂于大殿过道正中,便于四方角落的弟子们抄录精要。
殿东侧,坐在距离《丹阳窾要图》最近位置的弟子抄录些许,抄本便会被身后弟子争相抢夺,生怕落于人后。
有的后排弟子因瞧不真切而搓手顿足,索性心急火燎地跃位上前,躬身屈膝半跪于图前,一边虔心抄写,一边斟字酌句,连连点头,似有开悟或品味。
殿西侧相较东侧弟子略显平缓,弟子们的手上虽也执笔疾书,但也不需抄录全篇,人人之盯着一转丹的烧炼窾要专心体悟。
反正丹阳术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为了应对考核比拼而已,仿似炊沙成饭,费力且无用,所以众人窃窃相商一番,不如集中精力将一转丹烧炼精美。
故而皆无精打采,应付了事,好比烈阳下洒了盐水而蔫巴的萝卜。
待众弟子皆抄录完毕,含光子又单独为内丹派的弟子们讲解了丹中要领,方安排弟子们各自择取品阶烧炼。
以七日为期,第八日时开鼎取丹,比拼烧丹成果与成丹品阶。
揽月发现含光子授课之时,眼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自己这边,心知果然因为丹雀涎之事引起了含光子的怀疑,毕然会多加注意自己,以探得揽月与云牙子之间的联系。
揽月暗暗提醒自己,即便自己十分想烧炼八转金丹,看来也得小心各种眼目,以免将师父的行踪曝露人前。
只是她眼下还多了一层心事,那便是陈朞说起的八岁那年震天撼地的红光。
既然穆遥兲不知道,而依聿沛馠如今的态度,揽月亦不好再询他,所以这㭎鼓学宫之中,还有谁会知晓红光之事呢?
揽月的目光不断扫视在弟子中间......
揽月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她暗暗自我解嘲道:“怎么可能,皆是风华正茂的青年弟子。”m.sxynkj.ċöm
看来但凡能知道红光之事的,此刻应该都在那讲坛之上了......
这样想着,揽月的目光投落在一众掌门尊长身上,一张又一张面容的扫视过去,最终停在了一袭石青色锦服的中年身躯之上。
那人有着深邃碧瞳,正与身旁之人斯抬斯敬,相谈甚欢。
一只耳竖羽簇,双翼灰褐色黑斑,胸前白毛如流苏般顺滑垂下的流苏鹬正端坐在中年男人肩头,眨动着暗褐色虹膜的眼睛警觉巡视。
对,娄鹬!
揽月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掌门尊长虽多,但揽月能识得的也就只有娄嫄和娄鹬了。
而娄鹬所属的翀陵派又是与阆风相呴相济,辅车相依的内丹门派,若算起交情,也算是在枭阳城里攥下过一点,应当是眼下最可靠的。
流苏鹬似乎察觉到了揽月的眼光,面向揽月的方向展翅挥翱,啁啾啼鸣两声,似乎是在引起主人的注意。
中年男子停住口中言语,展眸回睛,远远与揽月对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转回身子,同身侧之人继续谈古论今。
揽月的心跳地厉害,方才流苏鹬突然啼鸣,真的令她惊慌失措,好在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在长出一口气的同时,揽月不免记起了陈朞的提醒,说这百派各具天赋,身怀异禀,方能立足。
这回揽月彻底信服,原先只觉得玄霄派的摘星术万无一失,经过方才一遭,又让她见识到了翀陵派驭禽术的厉害。
揽月一边忙着手中择选烧丹的药草,一边择选种籽投入炉中,不动声色地施展催花种物之术。
当然也不忘了模仿着其他弟子的模样,对誊抄自《丹阳窾要图》上的文字佯装百思莫解,愁眉苦目。
含光子与掌门尊长们沿着过道缓缓巡视,不知何时,含光子的眼光便会微微扫过揽月青烟飘飘袅袅的丹炉前。
......
烧丹不是一日之事,欲速反不达。加上晌午的《丹阳窾要图》之争,一日时光转瞬即逝。
酉时下堂以前,含光子便令弟子们将丹炉里火势调缓,文火热煨,若是有需要的弟子便可留守筑阳殿,其他弟子则可带翌日上堂前继续烧炼金丹。
为防有人趁筑阳殿无人之时通同作弊,含光子在殿内安排了童儿坚守,再由众派的掌门、尊长们分批次轮流巡视,以保烧丹过程明晰公允。
丹阳术对揽月而言轻而易举,为了不将师父云牙子的行藏曝露于众,揽月决心只烧炼一转丹示人,既不引人注目,亦不丧阆风派的颜面,筹子之上还能加得二分。
故而自然不需就留于殿内看守,下堂以后,揽月便尾随在散去的掌门尊长身后而去。
掌门尊长的去处大多不是栖蟾殿,便是万寿宫,一路皆是对今日有幸窥见丹圣云牙子手札的高谈宏论。
娄鹬自然也同在其中侃侃而谈,揽月始终寻不到机会上前同他私话两句,只好一直服服帖帖远远追随。
眼见娄鹬行至辟雍殿后即将穿过栖真门,再往前怕是要当面错过此次机会,揽月心中发急,六神不安。
可也就在同时,头顶上空一声啁啾鸟啼驱散了揽月的焦思苦虑,流苏鹬鸟革翚飞,振翅高翔而来。
是呵,流苏鹬可是认得揽月的,娄鹬纵了流苏鹬而来定有用意。
就像娄嫄的白尾鸢一样,流苏鹬昂首振翅,啁啾啼鸣地只盘旋在揽月头顶上空,想来这是翀陵一族的枭鸟特有的唤人方式。
揽月追着流苏鹬穿过栖真门北去,正是去往藏书楼的方向。
流苏鹬在半途中飞向了西侧浓荫遮日的林间,揽月便也埋身而入,渐闻流水潺潺,淡雅幽香。
沿着曲径再往前追出一段,流苏鹬收敛双翅,落在了头顶一处假山顶端。
假山由叠石堆砌,下方被密密层层的草木包裹,俨同一尊绿塔,危峰突兀,怪石嶙峋。
揽月循径绕过翠竹水杉来到假山的西面,轻悠悠地水声清晰起来,犹如在耳,侧眼望去,一弯遍布碧绿荷叶的池塘潺潺涂涂泛着层层涟漪。
一个声音骤然响起:“百年怕也难遇一回,娄鹬这把年岁,竟然还有韶颜姑娘家私下相邀。实乃欢喜之事,娄鹬是否当喜泪纵横一番方能应景。”
揽月循声而望,声音来自假山之下的中空洞下,娄鹬喜笑颜开的也正看着自己。“鹬叔。”揽月恭敬行礼。
娄鹬忙连声道:“欧呦,这可使不得,阆风山殷掌门的嫡亲闺女,怎好对娄鹬一届散人游仙施礼。”壹趣妏敩
娄鹬收敛起玩笑之貌,禹步迎上前去,正色问道:“娄鹬先前在筑阳殿内几次触及你凝神相望,故而猜想你多半是有什么话想要同娄鹬讲,便使了流苏鹬引你来此。娄鹬猜度可有误?”
“鹬叔,揽月的确有事想要请教。”揽月端庄有貌,毕恭毕敬。
“喔?不知娄鹬有何事能助力相帮?定当竭力而为。”
“揽月想问鹬叔你,可知道数多年前有关于那撼天震地的红光之事?”
“红光?!”娄鹬骤然瞠目结舌,顿时敏锐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见娄鹬方才还温润而泽的态度转瞬而逝,变得高度警觉。
揽月心中亦跟着大惊,茫然吞吐地试探道:“所以,当年那道红光是真真切切出现过,是吗?”
娄鹬大约也是察觉自己的反应过激,立刻缓和了面容,竭力平静道:“什么红光?若是说有人施展御剑之术,那还不是经常能够见到。”
这分明是娄鹬有意调转话题,若果真是何种法术在天空显现,娄鹬有何必有方才惊惶失措的态度。
揽月于是再问道:“陈朞同我说起过,在他八岁那年天空中出现红光异象,且在此之后,那刺颜便与我母亲那刺瑶相继而死,故而揽月希望弄清真相。事关揽月亡母之死,还请鹬叔如实相告。”
娄鹬目语额瞬,急扯白脸道:“不知道,你都说这是多年前之事了,娄鹬多少也上了年纪,这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不可能!”揽月意识到娄鹬必然知道红光之事,否则也不必这般火烧火燎地急于推脱,索性直言道:“看来鹬叔您是有意不想相告,否则翀陵派的九旋谷距离玄霄派的天枢台如此之近,不可能连陈朞都见到的异象,鹬叔您会毫无记忆。”
“哎呀。”娄鹬被揽月当面拆穿,气急拂袖道:“你就不要再逼问我了嘛!树静风止,世事境迁,一去不返!况且,若是殷掌门认定此时应当令你知晓,又何必待你来此逼问我呢?”
“所以!当年红光那日,果然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不知道,不知道!帮不得你!”娄鹬连连摆手,拔足欲走。
揽月急急展臂上前拦道:“鹬叔,您也看到了,我阆风五人深陷在学宫中之中,腹背受敌,朝不虑夕,难道您作为翀陵派颇具威严的尊长,要对我等困境置若罔闻,袖手旁观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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