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
陈羽端菜上桌的间隙余光瞥见门口一抹白色,回首一看便惊得忘了动作,只见李意搀着李愿款步走来,不知她们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两人今天穿了同款白色襦裙,同样是白,一个白中透出淡蓝清冷如仙,一个白中微带杏色,衬得灵动。轻曳的金步摇下挽着同样的发髻,微风拂起的长发似乎隐隐交缠,七分相似的样貌,连妆容都别样般配。早上在书房没有察觉,如今二人联袂走来,是别样的惊艳,通俗的说就是配一脸。
陈羽看下凡仙女看入了神,姐妹二人也欣赏足了某人的呆萌,走到跟前。
“小鱼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呆了?”
陈羽一笑,回过神来,“瞥见人间惊鸿色,恍然若回九重霄。”
李意扶着李愿坐下,调笑道:“如此说来,你竟是上界神仙下凡间?”
陈羽转了个圈,“你觉得我像神仙吗?”
“哪个神仙如你这般散漫,早断了香火饿死街头。”
“所以这不就落魄下凡了?”陈羽还想皮一皮,被李愿一个眼刀甩来,立马乖回点头哈腰的狗腿子,“午饭马上就好了你们再等等,我去端菜。”
李意望着陈羽慌忙的背影,有些意犹未尽,“姐姐吓她做什么?”
“本宫若不制止,你们还要玩笑到几时?”
李意小小声嘟囔,“姐姐管得怪宽的。”
李愿瞪她,“她是本宫的驸马,你是本宫的妹妹。”自家猪拱自家白菜了还不能管管?
“是驸马重要还是妹妹重要?”
“当然我重要,你别挖我墙角!”陈羽端着汤走出来,恶狠狠的眼神恨不得下一秒一碗热汤泼过去。
“什么叫你的墙角?这是我姐姐。”李意说罢揽着李愿的腰挑衅地看向陈羽。
陈羽把碗移到身侧作势要泼,“你信不信我泼死你喔!”
“好了,”李愿无奈瞥向两人,“还用不用膳了?”
“用用用,我炖了骨头汤,你好好补一补。”
陈羽把汤放在正中一个眼刀甩向李意:你给我放开!李愿的腰那么细,她都没这么揽过呢,怪馋人的。
李意翻了个白眼,贴得更近了,全然不理炸毛的某人,“姐姐想吃什么?”
“吃……”
“你给我起开!”陈羽粗暴地把李意扒拉开,一屁股坐到李愿身边。
李愿看了看“无奈”坐到她另一边的李意,又看了看浑身上下都写着生气的陈羽,淡淡道,“驸马这是做什么?”
“我……没什么,吃饭。”
吃过午饭把李愿安顿到床上睡好,陈羽一把把李意提溜到门外摁到柱子上,“你到底想干嘛?!”
李意瞥了瞥衣领,笑道:“什么干嘛?”
“我都没和李愿贴上你贴那么近干嘛?!”
李意轻笑:“她是我姐姐,我还碰不得?”
“李意!”
“你看她可有意识到你方才在吃醋?”
陈羽仔细一想,颓废下来,“没……”
李意撇开陈羽的手,站得端庄,“说明什么?说明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你心悦她、你会因为我的靠近而吃醋,”李意拍了拍陈羽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鱼儿,你尚且任重道远啊。”
“那……”陈羽低头揪着抹额绕圈圈,“那我总不能那么直白地表白嘛,万一她一个惊吓直接把我杀了怎么办?”
“她不知你心悦她,便会怀疑你的示好是别有用心。”
“示好除了爱还能是什么用心?她未免太迟钝了。”
“她从未接触情'爱,何谈迟钝。”
“………你刚才搂她就是为了让我吃醋?”
“不啊,单纯喜欢。愿姐姐的腰好细好软的,让你吃醋只是顺便。”
陈羽愣了愣,火冒三丈,“李、意!!!”
一路把李意撵进客房,陈羽又潜回李愿寝殿,从脸一路往下看,视线停在李愿腰上。
入了秋,又伤了手,李愿盖得有点严实,至少隔着锦被看不出腰细不细,至于软不软……陈羽抬起自己的小爪子看了看,又放了下去。好歹是个正人君子,怎么能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个屁!好歹是“夫”妻,夫妻之间趁睡摸个腰能叫偷偷摸摸嘛?
陈羽搓了搓手,爪子渐渐向李愿小肚子靠近,悄悄伸出一根手指,碰到被子了,再接再厉,稍微摁下去就可以……
“你做什么?”
“啊!”陈羽吓得翻倒在地,心脏砰砰砰几乎要跳出来,见鬼似的看着李愿,“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李愿眼神冷若冰霜,“你想做什么?”
“我…你被子掉了,我帮你盖被子……”
鬼都不信,别说现在伤了手,就是没伤,李愿对自己的睡姿也有一百分的自信。
“滚。”
“好嘞!我保证不会再进来了你好好睡!”陈羽一个翻身连滚带爬逃出寝殿。
望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李愿眼中寒霜久久不褪。
“你午膳时很不对劲。”书房,李意研墨的间隙李愿忽然道。
李意手上分毫不顿,笑道:“我还不能与姐姐亲近了?”
“驸马的反应也不对劲。”像……猛兽被觊觎了猎物的暴怒。
李意呼吸一滞,怎么不对劲?
“她方才趁本宫“熟睡”……”
“怎么?”
“不知,借口盖被子,手却点在小腹。”
“你觉得她什么心思?”
“本宫总觉得她对本宫……颇有觊觎。”
“姐姐乃天辰第一佳人,觊觎之人何止姐夫一个?”
“不同,旁人觊觎本宫自是痴心妄想,她……”
李意淡淡一笑,道破李愿担忧,“她若心存歹念,是当真可以使出下作手段的。”
“本宫很担心。”若陈羽突然对她不轨,焕儿如今撑不起局势。
“不会的,她心中有分寸。”
“本宫该早早断了她的念想。”
“可别,如今她尚且温和,若是你言语激怒了她,还不知她如何疯狂。”
“你才说她有分寸。”
“人总有底线的,突破了底线就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样子,何况她本就是个疯子。”
“难道就这般放任?”
“本宫问你许多回,你为何不愿亲近她?若你们以真心换真心,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
“她靠近本宫时,本宫心中总会升起从未有过的慌乱,她本就可以操纵人心,本宫不敢靠她太近。”
“不是所有人都爱那权势。”
“即便她不争不抢,也有太多人会逼着她争抢。”
“若你真正了解她,便知你这只是胡乱担忧。”
“本宫有些畏惧靠近她。”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姐姐若当真忌惮,便更该更多的了解她。”
“你了解她吧,本宫……算了。”靠近陈羽的感觉太过怪异,那是全然不可控的未知,如今这样的局势她不愿尝试也不敢冒险。
“本宫代姐姐了解她倒无不可,只怕姐姐日后后悔。”
“本宫做事向来无悔。”
“姐姐也得信本宫对她的了解。”
“本宫自然信你。”尽管当年那事姐妹心中各有别扭,但大事面前那些别扭可以忽略。
“以本宫对她的了解……”
李意故意一顿,李愿聚精会神地听,“她不会害你,心思也绝非你想的那般肮脏。”
“本宫相信你,可是太多人逼着本宫与她反目,礼部侍郎冯保、吏部侍郎曹毅、吏部郎中张俭、太常寺卿、太常寺少卿,太多的人见风使舵阳奉阴违,太多的人想颠覆社稷,太多人想在她身上搏那从龙之功,还有父皇对她毫无底线的纵容,她本身又是那样的旷世奇才,还有陈家,卫国公拿捏兵部,镇北陈氏更是雄据北疆,争夺与否只在她一念之间,太多的变数令本宫心慌忐忑。”
李意顿了顿,道:“你放宽心,至少你拿捏着她身份的秘密。”
“你可知她多次怂恿本宫争夺?本宫隐隐察觉她想打破千万年来的伦常,说是什么生来平等男女无妨,可是……”
“可是你担忧她只是为了打破你对她身份的桎梏?”
一时无言,李意沉默良久,问道:“你觉得对她而言,是灭口容易,还是对抗世俗伦常容易?”
寻常来说自然是灭口容易,知晓她身份的满打满算两掌之数,若想打破男尊女卑的伦常……简直是痴人说梦。
李愿仍然沉默,李意也不再说,陪她沉默,只留墨石摩擦的声音在房内回荡。
眼看着朱墨研了整整一池,李愿才缓缓道:“她曾是蓝眸。”
李意猛地一顿,“什么?”
“她曾梦中呓语,说她是蓝眸。”
天降神人,蓝眸若渊。这是神州流传了千年的谶语,几乎刻入神州每一个人心中,若陈羽当真蓝眸,至少于她而言打破伦常不是难事。
李意调整了呼吸,宽慰道:“梦呓罢了,她的眼睛我看过许多次,棕色的。”
“你若不放心,我改日帮你问问。”
“……批公文吧。”
中午陈羽落荒而逃不知逃去哪里,草草用过晚膳李愿又一头扎进书房直到深夜。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别想太多。”李意扶着李愿回寝殿,路上仍忍不住叮嘱。
“宫门下钥了,你便在府中住下,也省得来回奔波。”
“说你呢,莫要撇开话题。”
“本宫知道。”
“你总说知道。”
“……”
将李愿安顿到床上李意还是放心不下,把团云锦被拉到李愿颈边掖紧,“别再瞎想了,早些睡。”
李愿闭上眼,“知道了。”
李意熄了灯,低声吩咐小凌,“夜里看紧些,仔细里面的动静。”
小凌一福身,“三殿下放心,奴婢明白的。”
“本宫就在偏殿,有事派人来。”
“是。”
夜深,李意点着一豆烛火在房内踱步,时忧时叹。打更声起,带起几声犬吠,李意将要熄灯歇下,便听敲门声。
“三殿下,是臣。”
李意开门,“何事?”
子离见礼,“三殿下,殿下命臣来问,您的腰……”
李意笑道:“早没事了,她这问的。”子离打扮随意,显然是被临时叫来。
子离递上一瓶药,“活血化瘀的,抹于伤处便好。”
“她从来听不进劝,”李意拿着药瓶又气又笑,“你让小凌盯紧点,夜里别让她乱翻身。”
“臣明白。”
“她入睡还是很难?”
子离眉眼一垂,染上担忧,“殿下思虑太甚。”
“你上心一些,你我皆知她所忧不过虚幻。”
“臣明白,臣明日便添些安神香送去。”
李意顿了一会,语出惊人,“小鱼儿病情如何?”
子离狠狠一惊,强做镇定,“三殿下说笑了,驸马爷圣体康泰,哪有什么病情。”
“你当本宫像她一样眼拙?本宫只要一句准话。”
子离噎了许久,缓缓道:“未请脉象,不知详情,只望其色、闻其声……寒毒入骨,积郁成疾。”
空气寂静了一会,飘出一声轻叹,“你开几张药膳方子吧,她怕苦,开药无用。”
“三殿下,恕臣多嘴几句:驸马爷疾病在心,药石只不过治标难治本。”
“至少治标,本……”李意抬头仰望,“天知道能不能治。”
“臣明日送上药方。”
“夜深了,早些休息。”
“谢三殿下'体恤,臣告退。”
“夜深如此,何时黎明?”李意一叹,转身进屋。
图谋不轨被现场抓包,吓得陈羽躲到逍遥处两天不敢露头,生怕一出去就被李愿灭口,第三天(九月十四)是实在耐不住心痒,估摸着李愿午睡溜回府里去找李意探口风。
“扣扣扣”
“李意,李意~~”
李意看了一圈,打开窗户把偷偷摸摸的某人放进来。
某球滚了一身灰,李意嫌弃地避开,“你做甚不走门?”
陈羽猫着腰看了一圈,确认李愿不在才直起身,“我怕被李愿追杀。”
“你下“黑手”时怎没想过会被追杀?”
李意走回桌边沏茶,陈羽快步跟上瘫在椅子上,“谁知道她突然会醒啊?”
“愿姐姐午间只是小憩,甚少熟睡。”
“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谁想到你那样胆大。”
“倒霉催的,李愿没有真的追杀我吧?”
“没有。”
“她最近心情咋样?”
“尚可。”
“我下午去书房会不会被扔出来?”
李意无情点破,“你大概进不去。”
“呜了,我怎么这么惨?”
“或许你可以从焕弟入手?”
“李焕?对啊,李焕!李愿受伤了那□□崽子怎么也不来看看?!”
“他忙于学业,愿姐姐怎会打扰他。”
“屁!一点也不关心李愿,亏的李愿为他累死累活!”
“他来了你要愿姐姐这么说?被你做梦一口咬得伤筋动骨?”
“我咬的又怎样?他姐姐受伤了!不知道关心一下吗?!妈的,越想越气,他人呢?我去慰问慰问!”
“焕弟自然在东宫,你别……”
话音未落陈羽又风风火火杀去东宫,结果被李顾正半路捞走。
陈羽瘫在椅子上就差把不耐烦写脑门,“有事快说,我有急事。”
李洪老神在在,“找焕儿麻烦嘛,何时不行?”
“那你找我干嘛?”
“与你说说南康国情,免得你到时抓瞎。”
“你不是说明年开春吗?现在还早呢。”
李洪一脸欠揍相,“有备无患。”
“不想听。”
“愿儿伤了?”
“你怎么知道?”
“意儿住到长公主府去了,朕还能不知道?”
“是伤了,怎么?”
“没怎么,太医院有不少各地进贡的道地药材、滋补佳品。”
“你不早说。”陈羽狠狠甩一记眼刀,转身要去太医院。
李-老狐狸-洪倚案一笑,“朕已经拿来了,你听完便可带回府去。”
真想一棍子闷了这狗皇帝,陈羽脑袋冒着烟,坐到一边,“说吧,你最好简洁一点。”
“计划是在明年开春,………”
“等会儿,你就那么肯定我能镇住那群家伙?”
李洪点头,“父皇相信你。”
“我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
“害,放宽心,父皇还能坑你吗?”
“你坑得少吗?”
“你不能这么说,国泰民安也是愿儿的心愿,愿儿好了你也好,你好我好国家好。”
“你这贱兮兮的家伙怎么生的李愿那么单纯的女儿。”
李洪骄傲一挺胸,“说明朕有水平。”
“臭不要脸——东西拿来,我走了。”
“不去找焕儿麻烦了?”
“算了,我怕一不小心让你绝后。”
“……慢走。”
“呵!”
“还好姐夫当年不是这暴脾气。”李洪摸了摸鼻子,出汗了呢。
陈羽抱着好几个大盒子晃晃悠悠地走到书房门口,伸出小短腿“哐哐”敲了两下门,“李愿,李愿,开门呐,我替父皇送温暖来啦。”
李愿一顿,疑惑地看向李意,“父皇不是赐过药材了么?”
李意搁笔浅笑,“肯定是小鱼儿打的秋风,去看看?”
李愿眼中抗拒,“你去打发她走。”
“你可想清楚,她本是要去东宫的,不知为何从父皇手里拿了东西。”
“………开门吧。”
陈羽欢天喜地地进门,没和李愿搭上两句话就被发配到角落工作,陈羽很受伤,背影很沧桑。
李意瞥了一眼,道:“她瘦了。”背影都不是一团圆球了。
“是么?”李愿抬眼一瞥,继续看公文,“她不是一直如此?”
“对于她,本宫能看见你看不见的。”
李愿心底划过一丝异样,不悦地瞪向李意,“你是嫌公文太少么?”
“眼中只有公文,你会错过很多。”
“眼中没有公文,本宫会错更多。本宫如今一步都不能错。”
李意和李愿对视,熟悉的眼中此时只剩偏执。
“罢了,你不后悔就好——这一本怎么批?”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又两天过去,李愿的手可以间歇性书写,李意霸占了软榻随时候命,陈羽被正式放逐。
陈羽望着紧紧关闭的门,狠狠叹了口气,一步三叹地走了。算了,追妻道阻且长,先去看看倒霉儿子吧。
陈羽去统领府扑了个空,只眼睛一转,立马向逍遥处杀去。
数个时辰前,逍遥处。
逍遥处作为(纨绔圈内)人尽皆知的明王民间“行宫”,是天都诸多烟花之地中最清静的一个,来这里的客人或多或少忌惮“那位”威名,不敢闹事。
逍遥处本就清静,最近又隐隐有风声“那位”已经提前回京,来逍遥处找乐子的就更加收敛,整个大厅只有台上歌舞声和公子哥挑逗小姑娘的笑声,热闹和井然有序在这里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没有荒唐的喧闹,所有人各行其是,是以一个身着白袍额束抹额的三岁小儿昂首挺胸地走进来并大喊了一声“老板”时,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小儿和其身后的小厮衣摆上隐隐有什么纹样,但在坐的没人认出是哪家族徽。天辰尚玄尚白,能穿这样纯粹的白色衣袍的孩子不多,何况这扮相,竟莫名其妙地隐隐有些眼熟……
“小公子,”时夜快步走到陈愿林跟前,半蹲下来,“小公子可是与家长走失了?”
陈愿林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一身鲜艳红衣妖得快成精的时夜,试探问道:“你是老板?”
三岁小儿脸上出现了不属于年龄的眼神,时夜多了三分警惕,“奴家正是这逍遥处的老板,不知公子……”
不等时夜说完,陈愿林又问:“你是烟儿?”
“正是。”
陈愿林突然一个猛扑挂到时夜身上,“你陪本公子睡觉!”
“嘶……”厅内隐隐传出抽气声,不知多少人在心里给陈愿林点了蜡。谁不知道烟儿是那位的宠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竟敢口出如此狂言,此事恐怕不能善了,那位心狠手辣起来可不管几岁。
时夜虚托着陈愿林,温声劝导,“小公子,此处并非客栈。”
陈愿林小短腿蹬了蹬,挂得更稳,“我知道这是青楼,本公子就是要你陪我睡觉。”
时夜也算见多识广,知道世间有那么一部分人的外貌身形与年龄完全不符。时夜心底警惕更甚,口中仍温声劝着,“小公子年纪尚幼,贸然来此父母恐会着急,”说罢看向陈追,“烦请小郎君送尊公子回府。”
陈追瞥开眼神明示不搭理,时夜脸色凝了一瞬。
时夜脸色转换间陈愿林小爪子已经捧上时夜的脸,眉眼间都是疑惑,“你脸上刷这么多粉,老家伙怎么会看上你?”
时夜眼含薄怒,“小公子还是尽快回府吧,莫叫家长着急。小公子若是困顿,大可回府歇息。”
“不睡觉也行,你陪本公子听曲。”陈愿林递了个眼神,陈追立马上前,伸手示意时夜去席位坐下。
不少人又隐隐咽起口水,这小孩显然是有目的地来挑衅,烟儿可是那位的人,自那位常驻逍遥处后哪怕王公子弟都得尊称一句“烟儿姑娘”,多看一眼都慎之又慎,如今这小儿……
旁人心里的小九九陈愿林不知道,眼见时夜还不动,陈愿林恶狠狠道:“你要是不听话,本公子将你这闹得天翻地覆!”
上一个这么大放厥词的全族已经去岭南吸瘴气了,公子哥们开始腿软,有几个早撂了娇美人跑路。
“小公子息怒,奴家从命便是。”时夜抱着陈愿林,走到就近的席位坐下。
窝在时夜怀里,鼻尖是美人娇香,耳边是丝竹管弦,眼前是娉婷袅娜,身上是温软舒适,老家伙还怪会享受。想到老家伙一个人吃独食还把他扔给那个大面瘫陈愿林就一肚子怨气,泡了他的妞,看老家伙还敢冷落他!
歌舞继续,但除了陈愿林以外的所有人都察觉到厅内陡然下降的气压,更多的人选择逃跑,天知道那位什么时候就来了,他们可不想被他的怒火波及。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尖锐的马嘶,所有人的心脏被吊得悬起。许久不闻脚步声,大厅内仍然半点调笑也无,只有歌舞还在尴尬地继续,只有陈愿林泰然自若地吃糕点。
真不知是这小儿真有底气还是他全家傻得冒烟,几乎所有人都准备跑路,突然“咻”地一声一块令牌射'入,死死钉在木桩上,令牌上的“明”字那样晃眼。
“参见大王——”厅内公子哥乌泱泱跪了一片。若是高手来此估计会被七上八下的曹乱的心跳声扰得心烦,心烦又如何,客人们心里苦啊,趴在地上满心悲戚,那位虽然四处风流,可何曾这样高调的入场?显然这一回是气坏了。
“笃、笃、笃,”脚步声响起,所有人的心脏悬到嗓子眼,传来的却是另一个明显低沉得多的声音:“大王有令:逍遥处歇业一日,请无关人员离场。”
一时间厅内满是桌椅摩擦声,人与人碰撞声,所有人逃命似的往外跑,生怕慢一步真的没了性命,不过几息,方才热闹的大厅只剩台上不知所措的舞女歌女和台下的时夜陈愿林。
“为什么停了?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人生苦短,少侠何故选择捷径?跑得慢的听见了这一句,看见了那一抹令人闻风丧胆的白袍身影,那些个平日作威作福的公子哥此刻恨不得多长几十条腿再长一对翅膀飞回家去。
清完了场,陈羽走到桌案前,瞪了时夜一眼,和陈愿林隔空对视。www.sxynkj.ċöm
陈愿林非常硬气地瞪回去,示威似的在时夜脸上mua了一大口。
时夜已经吓得躲到一旁,陈愿林还在和陈羽对视。
“你在做什么?”
“老家伙,别以为只有你会找乐子。”
“老子看你找打!”陈羽抄起竹条向陈愿林劈去,陈愿林身前小案顿时四分五裂。
陈愿林吓一大跳,抱头鼠蹿也不忘口嗨,“老家伙!打坏了你赔!”
“陈愿林!”陈羽暴怒,“老子打死你!”
“打死我你绝后去吧!看鬼给你抄奏折!”
陈愿林口嗨了两句就被缉拿归案,被绑得粽子一样拎小鸡似的拎进包厢。
“老子是不是太放纵你了?”陈羽缓缓靠近,手里的七匹狼蠢蠢欲动。
“你也知道太放纵我了?!”陈愿林全然不顾浑身疼痛,飞身狠狠往陈羽身上撞去,“你知不知道你今年一共才在家几天?!”
陈羽措手不及被撞倒在地,还没反驳陈愿林又是狠狠一撞,暴力输出,“每次都说有事有事有事!你们一个两个哪里来的那么多事?!十几天几十天的不见人影你怎么不上天啊?!你知不知道家里有个娃要养啊?!你没空管我你别养我了!”
陈愿林骂着骂着趴在陈羽身上号啕大哭,陈羽早没了脾气,伸手抱着陈愿林。
“哇啊啊啊啊呜呜呜……你很混蛋你知不知道啊哇呜呜呜……”
“知道知道,”陈羽一手顺着毛,一手解开绳子,“父王错了,不该不管你。”
“呜呜呜……你混蛋……我要娘亲……呜呜呜……不要你了……呜呜呜……”
“我混蛋,我混蛋。”陈羽继续顺毛,脸色因为被触发关键词带上些许烦闷。
陈愿林骂了很久哭了很久,直到没力气了,才趴在陈羽身上抽搐。
“愿林乖,是父王错了,不哭了。”
“呜,呜…本来就是你错……”
“父王错了,”陈羽抱着陈愿林走到床上坐下,“再哭下去要疝气了喔,乖,不哭了。”
“呜…呜…呜…我病了才好,你就不会到处跑了……”
“别干傻事,”陈羽往陈愿林屁股轻轻拍了一巴掌,“身体是自己的,别乱折腾。”壹趣妏敩
“你…呜…你是不是…呜呜…又要…呜呜…走?”
“不走了,今天陪你玩好不好?”
“呜…呜呜……去哪玩?”
两刻钟后,紫垣大街上多了一大一小两个同款打扮的路人,身后各跟着小厮,寻常富家子弟的排场,引不起路人侧目。
“阿爹,我们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不打扮一下,明天京城就满城风雨了。”陈羽牵着陈愿林,父子俩的衣摆抹额同频摇晃。
“为什么?”
“你爹我突然多个儿子,朝廷那群老东西心里不知道会yy出什么来。”
“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有儿子?”
“还不是时候,过几年,等你有足够的能力吓他们一跳,该是你的就全是你的。”
“好的吧,”陈愿林不再纠结,小手往前一指,“我要那个!”
父子俩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芦在街上溜达,不得不说天都不愧是四方都会,不是一般的热闹,这个拐角是西域的歌舞,下一个路口又是南疆的奇珍,各色的口音方言陈羽都认不全。
“这拟没有自迎车,也没有水泥路诶。”陈愿林又一口咬掉半个糖葫芦,语音含糊。
陈羽吐掉一粒山楂籽,“那是北境特产,这里怎么会有。”
“你不是最会赚钱吗,怎么还会错过这个商机?”
“天辰和北境不一样,自行车就算了,修路是要层层审批的,麻烦得很。”
“可是水泥路好走啊。”陈愿林蹦了蹦,虽说青石板也不错,但是肯定不可能所有路都用青石板。
陈羽一口咬掉一个糖葫芦,“几个官会把民生放在首位,你以后站上金銮殿就明白了。”
“不过这里好多外国人,挺有意思的。”陈愿林舔干净竹签上的糖片,又从陈追扛着的草棒子上拿了一根。
“本来就多,天子寿诞四方来贺,肯定就更多了嘛。”
“天子寿诞?什么时候?”
“后天吧。”一想到要给狗皇帝送礼物陈羽就隔应得很,真想送他个大逼斗。
“你要去吗?”
“要去啊,还要给他送礼物,烦死了。”不过可以和李愿坐一张桌子,这么重要的场合只要她不作大死,李愿是不会骂人的。
“那我可以去嘛?”
“你可以跟你祖父祖母去,只要你不说是我儿子。”陈愿林不说便宜老爹老娘不说,那些人八成也不敢问。
“好玩吗?”
“不好玩,一群人明里暗里斗法耍嘴皮子,还吃不饱。”
“那还是算了——你这么一说我有点饿。”
陈羽翻了个白眼,“谁让你刚才哭那么用力。”
“还不是你太过分——我饿了!”
“饿了去吃饭呗,”陈羽四处看了看,“去香满城,那的饭菜好吃。”
香满城。
一进门小二就迎了上来,“这位爷,您几位?坐大堂还是雅座?”
没有被认出来,陈羽再次对十二的工作表示肯定,低头看陈愿林,“坐哪?”
“大堂,热闹。”
“大堂,两个挨着的桌子。”
“得嘞,您里面请———”
“啪!”酒杯重重砸到桌上的声音,“你是不知道有多吓人!我亲眼看见姓张那孙子吓尿了!”
甫一坐下,父子俩就听见边上桌在议论什么。
“有这么吓人吗?”
“有!我从没见过那位脸黑得锅底似的,一块令牌“嗖”的一下钉进这么粗的柱子三四寸,直接让无关人员滚出去,你说吓不吓人?”
“谁啊惹那位那么生气?”
“一个三岁小孩,不知道哪家的,竟然胆大包天招惹烟儿姑娘。”
每次来香满城必触发这样的副本,“那位”本位的脸又黑了一次。
陈愿林戳了戳父王的脸,笑得没心没肺,“老家伙,他们好像在说你诶。”
陈羽一记眼刀甩过去,“滚!”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何况陈羽那么大的动静,早上的消息在纨绔子弟间“秘密”流传时,李愿也盯着眼前的密报,脸色和砚池中的墨不相上下。
“怎么了这是?”见李愿黑脸,李意凑过来看热闹。
李愿好没气地把密报递过去,“你好好看看吧。”
“小鱼儿又怎么了?”果然能惹姐姐生气的只有陈羽,李意草草看了一遍,眼里爬上笑意,“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以为捉奸呢。”
被李愿一记眼刀杀得住嘴,李意讪讪道:“别这样嘛,至少她懂得分寸,没把陈愿林的身份暴露出来。”
“也差不多了。”往后只要让人看见陈愿林活着,对他身份的猜测就会层出不穷。莫名其妙多了个养子,以陈羽的态度还大有立他做世子的打算,年富力强的驸马兼明王放弃自身和皇家的血脉选择立一个养子,不用想都知道会产生怎样的动荡。
“她现在在哪呢?”
“进了逍遥处就没再出来。”逍遥处歇业,外围被陈羽的暗卫管控,她的人进不去,打探不到具体情况。
“你说这事她会怎么处理?”
“她若想立住“威名”,必然要找替死鬼。”作死的三岁小儿死了,陈愿林的身份也可以暂时瞒下。
“别说那么难听,这点良心她还是有的,找个早夭的孩子没那么难。”
“不能放她在外胡闹了。”子离的提议可以提上日程了,即便不教焕儿什么,把人困在府里也是好的。
陈羽不知道李愿的心思,在香满城就着邻桌的相声和某逆子没心没肺的笑脸吃完了午饭,果断找了个茶馆午休,没睡一会儿又被陈愿林提溜起来去玩。
“兔崽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变成孤儿?”陈羽打着哈欠,身后摇摆的抹额都带着淡淡的忧伤。
陈愿林仍然没心没肺,“不知道啊,你没了不是还有娘亲吗?再不济还有李意姐姐,我饿不死的。”
陈羽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真君在上,我今天砍死这个逆子也算为天下做贡献,你记得开□□。”
“砍死我就没人给你抄奏折了。”
“乖儿子,有没有可能,你爹我能自己写?”
“你要么十几天几十天的不在家,在家又一两天两三天的睡,你写个鬼喔。”
“………愿林啊,这么逛你不累吗?”
“不啊,”陈愿林抬头看脸色已经有点难看的父王,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虚了?你是不是又没按时吃药?”
陈羽面不改色,“我好好的吃什么药?你别听他们瞎说。”
“你这么大一个人,还是练武的,怎么体力还不如我?几天不见你好像又瘦了。”
“瘦一点不好吗?”
“你再不好好吃药,迟早瘦成骨头架子。”
陈羽一巴掌呼陈愿林脑袋上,“没你这么咒老子的,我就是医学生,自己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吗。”
“等我学好医术你就骗不了我了。”
“等你学会再说吧。”
“不逛了,没意思,找个地方听戏去。”陈愿林四处看了看,拉着陈羽往梨园去。
夜幕降临,一大一小两个人枕着手并排躺在竹筏上,在江面上随波飘荡。万里无云,漫天繁星闪闪发光,视野出奇地广阔又那样地单调,视线之内除了星空没有一丝杂质,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星星。
“父王,那是什么星?”
“哪个?”陈羽累了,声音多少有点慵懒。
“月亮边上那个。”
“最亮的那个?”
“嗯。”
“那是金星,也叫太白金星,离地球最近的一颗行星,早上出现在东边叫“启明星”,傍晚跑到西边,叫“长庚星”。”
“金星上面是什么样的?”
“和地球差不多,不过它的大气层百分之九十六都是二氧化碳,表面常年三四百度,都是土地没有水。”
“月亮呢?”
“很多陨石坑,坑坑洼洼的。”
“所以月亮上没有嫦娥吗?”
“以后可能会有。”
“为什么要以后?”
“以后人类可以登月了,上面就有嫦娥了。”
“月球可以种菜吗?”
“不行,月壤没有养分,植物活不了。”
“不能种菜嫦娥吃什么?”
“嫦娥是神仙,不吃饭。”
“不能吃饭啊?做神仙好无聊哦。”
“不无聊,神仙有KPI,不显灵庙就被砸了。”
“你要是不显灵你的庙会不会被砸?”
“我要是不“显灵”,我们家会被砸。”
“那你怎么这么悠闲?”
“是你没见过我忙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忙?”
“我刚到北境,还没捡到你的时候。”
“有多忙?”
“很忙很忙,经常熬夜、通宵,白天考察晚上赶路,实在累得不行,就让十一他们轮班兜着我赶路,我躺在大篷布上补觉。”
“那么颠,你睡得着吗?”
“累狠了,怎么样都睡得着。”
“好的吧。”陈愿林眨巴眨巴眼睛,继续看星星。
“父王。”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愿林忽然喊了一声。
陈羽懒懒地转头,“嗯?”
“再飘我们就飘出城了。”
陈羽又转回去,“出城就出城吧,天亮了再回去。”
“喔。”
“会不会下雨啊?”
“你看这天,会下雨吗?”
“万一下雨,我们会不会翻船啊?”
“理论上不会。”
“实际上呢?”
“翻船了也会被捞起来的,不怕。”
“我们应该带两个枕头。”
“你把衣服卷一卷,一样的。”
“喔。”陈愿林抓起陈羽的手,垫到脖子底下。
“这样舒服多了。”
“你不困吗?”
“困啊。”
“那还不睡。”
“你说我们睡醒了会飘到哪里?”
“飘个五六十公里。”
“嗯?”
“我也不知道是哪。”
“万一我们睡着了被别人当成漂浮的大体老师捞起来怎么办?”
“不会,冉睿他们在边上看着。”
“万一我们飘到岸上了怎么办?”
“不知道,飘着吧。”
“喔。”
“我们上岸了不认路怎么办?”
许久没有回应,只有绵长的呼吸声。
寂静的江面上,竹筏就这么飘着,筏上人就这么睡着,睡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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