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金坊,昏暗嘈杂的屋子热气蒸腾,闷热且满是汗味。
“大!大!大!”陈愿林骑在陈追脖子上,一手攥着陈追头发,另一手挥舞着恨不得隔空把桌子戳烂。
“开——”骰官掀开骰盅露出点数,“青龙,庄家通吃!”
“怎么又他'妈是青龙?!今天丫的开多少青龙了?!”陈愿林指着骰盅里三个六破口大骂,三个骰子二百一十六分之一的概率,这才几把?开十个青龙?!这要是没猫腻把老家伙抹了他都不信!
“这位小公子看来时运不济,要不要买个转运的法宝?”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笑眯眯地拎着一串红绳铜钱,十分诚恳地看着陈愿林,“在下给您打折,只要一两银子。”
陈愿林比看见臭虫还恶心,一脚踹过去,“滚!”
骰官又将骰盅合上,问道:“小公子还下注吗?”
“下!”陈愿林又摸出一包碎银,“十两,大!”
“且慢,”就在骰官要喊“买定离手”时,传来一个儒雅的声音:“水生金、金属西方,此地宜买小。”众人齐齐看去,竟是一个身着青瓷长袍的儒生,显得与此地格格不入。陈愿林愣了一会,大喜过望,“阿爹!”
陈追艰难地转身,喊了一声“家主”。
陈羽走到陈愿林身边,陈愿林利落地爬到她肩膀上坐着。
陈羽打量着局面,问道:“输了多少?”
陈愿林嘟着嘴,把陈羽的竹簪转了个圈,“今天零花钱输了一半了……”
今天零花钱的一半?被迫成为背景板的赌徒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孩输了几十两了吧?还只是半天的零花钱?哪家少爷下来消遣了?
骰官到底有定力,只看着陈羽问道:“公子可要下注?”
“买小。”陈羽话音未落冉睿便将陈愿林扔下的十两银子挪到西侧的“小”字区。
“俺也买小!”“俺也买!”有红了眼的赌徒被陈羽的架势唬到,也掏出铜板拍在“小”上。
待没人再下注,骰官才高高举起骰盅,“好,买定离手!”
陈愿林紧张地看着骰官手里翻飞的骰盅,小手手紧紧攥着父王头发,“老家伙,这鬼地方邪门,你有没有把握?”
陈羽打量四周,笑道:“知道十赌九骗你还敢玩?”
“我这是第一次,没见过想看看嘛。”
陈羽哼道:“第一次就选了个黑店?”先买再摇,赌徒亏姥姥家去。
陈愿林还想再说什么,可是骰盅已经落下,陈愿林的眼睛被吸引过去。
骰官摁着骰盅,环顾问道:“可有哪位再要跟注?”
又陆续有几人跟了注,直到最后无人下注,骰官才架势十足地抓住盅盖。
“开——”揭开盅盖的瞬间,一丝非宗师大高手无法察觉的气劲飘入盅内。
一、二、三。
“小!真的是小!”陈愿林兴奋地抓着父王大手摇晃,“阿爹你太厉害了!”
“看来还是公子的运气更好。”骰官笑得没有破绽,将二十两银子推到陈羽面前。
陈羽微笑:“阁下过誉了。”
“公子这把想买什么?”
“今日利在西方,都买小。”冉睿闻言,将二十两全部放到“小”侧。
“我也买小!”“我也买!”“别挤别挤!给老子让开!小!”见陈羽下注,刚才观望的人群彻底沸腾,争先恐后地下注。
连开了六把“小”后,陈羽面前堆出一座钱山,骰官的额头浮出豆大的汗珠。
“公子好运气。”一个褐色交领衫的中年男子缓缓上前,骰官如释重负地让开位置。
众人见那男子也开始议论纷纷,听见最多的词便是“赌王”“从无败绩”。
陈羽礼貌一笑:“今日承蒙时运厚待,不想让犬子输得难看罢了。”
在泥腿子的场子赢了千余两,叫不想输得难看?男子看着陈羽身前的钱山,微微一笑,“既然时运如此厚待公子,不如在下陪公子玩玩大的?”
“阁下想怎么玩?”
“牌九如何?”
陈羽礼貌一笑:“没玩过,不想玩。”
陈愿林配合道:“阿爹,我饿了。”
“犬子饿了,告辞。”陈羽点头致意,抱着陈愿林走了。冉睿紧随其后,陈追拿衣服卷了桌上银钱,跑步追去。
街市,陈愿林挂在陈羽身上,百无聊赖,“老家伙,你为什么不继续赌?”
陈羽不答反问:“如果我刚才没有出现,你会不会一直赌下去?”
陈愿林想了一会,道:“大概会的。”
“会不会把你身上的钱都输光?”
“那是黑店,肯定会输光的。”
“然后呢?你还会不会继续,想不想逆风翻盘教他们做人?你还会拿什么出来赌?”
“………我不知道。”
“或者,你要是输急眼了,会不会说出暴露身份的话?”
“应该不会吧?”
“赌徒急眼了可没有什么“应该”。”
陈愿林想起刚才听到的“卖妻”“卖女”“赌命”,一时陷入沉思。
陈羽把陈愿林抓到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严肃道:“永远不要再赌,一旦陷进去,我不会救你。”
“哦。”陈愿林闷闷应了一声,趴回父王肩膀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老家伙,我们赢了那么多,他们是不是不会放过我们?”
陈羽忽略路人鄙夷的眼神,从擦肩而过的草棒子上摘了一支糖葫芦,“是啊,又不能暴露身份,我们惹麻烦了。”
陈愿林眼珠子一瞥,掰过父王大手嗷呜一口,“那怎么办?”
陈羽咬掉第二颗糖葫芦,“你觉得要怎么办?”
陈愿林伸手从陈追怀里捞了手帕吐籽,声音多少有些含糊,“躲起来,让冉睿去弄死他们——呸,这家糖葫芦真酸。”
“酸酸甜甜的好吃,”陈羽把籽吐到丝帕上,“京城卧虎藏龙,所有店面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嘶——他们背后有人啊?”陈愿林牙齿酸得发麻,示意陈追去买喝的。
“肯定是有的。敢在一国首都开黑店,怎么可能没点后台?”陈羽挑了一家路边摊,点了四碗面。
陈愿林看着父王吃那糖葫芦都觉得牙酸,眉毛都要叠起来了,“那我们怎么办?”
陈羽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你惹出来的祸,你自己想办法。”
“把钱还给他们?”
陈羽打量四周,随口道:“下策。”
“要不然让陈追去放火吧。”
陈羽眯了眯眼,似乎找到目标,“下下策,会惹到背后的势力,不好收场。”
“你快说怎么办!你不能欺负三岁小孩!”
“回去看老子打不打死你。”陈羽吐了籽,慈爱地揉了揉陈愿林脑袋,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小册子,向人来人往的街上走去。
“先生。”陈羽声音不小,不少人回头观望。
“先生有礼,”陈羽走到一个风度翩翩贵气不凡的中年男子身边,行了一个学子礼,递上小册子,“在下方才捡到一本诗册,不知可是先生掉的?”
周度疑惑地看向这个面生的书生,将信将疑地接过他递来的小册子,随意翻开一页,便见:“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周度细细品味一番,只觉悲从中来,郁气久不能散。
周度又随意翻了几篇,最后竟有些不舍地合上书册,“阁下寻错了人,这不是在下的诗册。”
“在下在附近捡到,四处寻觅只有先生气质像是大儒,不想竟找错了。在下唐突,还望先生见谅。”陈羽神态动作表现得相当自来熟,不听谈话内容,他们看起来简直像至交好友。
周度将书递还,感慨道:“此书篇篇精妙,想来是一位隐士大家所作。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惭愧。”
陈羽赞同,又叹道:“如今只望他早日察觉,折返来寻了。”
“唯愿如此——在下俗事缠身,恕不奉陪。”
“是在下误了先生正事,还望见谅。”
“阁下不必介怀,能一睹佳作,乃吾三生有幸——告辞。”
“先生慢走。”陈羽目送周度离开才坐回摊位。
这一会儿功夫陈愿林已经嗦完了一碗面,见陈羽回来丝毫不慌,十分自然地将她面前那碗端到面前,“这就是上策?”
“这是门槛很高的“上策”。”陈羽感受了一会儿,觉得不是很饿,没有再叫一碗。
陈愿林嘴里叼着面,“嗯哼?”
“你知道那是谁?”
“诶(谁)?”
“当朝右相,百官之首。那些人见到我和周度“相熟”,就不敢为了区区千两来找麻烦了。”
陈愿林嚼着超大口的面,问道:“他们怎么认得那是周度?”
“你记不记得他头上戴的什么冠?”
陈愿林回忆了一下周度脑门子上白晃晃的东西,咽下面条道:“银的?”
“依制,公、侯、部分三品以上官员可束银冠,王爵束金冠,储君、皇帝束玉冠,就算那些人不认得周度,看见他头上的银冠,也不敢轻举妄动,一层一层往上报,总有认得周度的。”
“噫——这门槛真不是一般高。”要认得一个惹不起的人物还要知道对方的脾气,这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不能沾赌了没?且不说你能不能赢,就算你赢了,你有没有本事守住?妄想靠着赌博暴富,还是洗洗睡吧。”
“唉,我以后还是去楼里玩吧。”
“你这个年纪还是多学习吧,等你有了冉睿那样的本事,就可以独步天下了。”
陈愿林翻了个白眼,问道:“话说,你刚才都没碰桌子是怎么出老千的?”
“那个骰官是摇骰子的老手,想要几点就可以摇出几点。是冉睿听出了点数,然后在开盖的一瞬间放出气劲拨动骰子而已。那样噶平民韭菜的局不会派宗师坐镇,宗师高手也大多不会去那里赌,所以才能为所欲为。”
“你不会手法吗?”
“会是会,但是刚才斗千就更不好走了,只能让所有人看见我碰都没碰桌子,让他们没有把柄。”
“我想学出老千!”
“你肯定是什么都要会一点的,但是,等你背完《诗词歌赋三百篇》再说吧。”
“哼,”陈愿林叉着腰拿鼻孔看人,“等着,今年我肯定背完!”
陈羽突然贴近,捧住陈愿林脑袋,“乖儿砸,你动脑子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啊,”陈愿林把嘴里的小碎面搜刮出来嚼了嚼咽下去,“看一遍就记下来了,你讲一遍我也能懂,毫无压力,就是如果学太久了容易犯困,休息一下就好。”
“喔,”陈羽rua了两把,“可能是太虚了,要劳逸结合,身体锻炼也要跟上。”
“呸!你才虚!”
“逆子!”陈羽揪住陈愿林耳机狠狠一拧,下一秒就被呲牙咧嘴的陈愿林一口咬住。
“嗷!”呲牙咧嘴转移到陈羽脸上,“松口!”
“我唔!”
“带你去玩!”
“走吧。”陈愿林擦了擦嘴,嗦完最后一口面,扯过老家伙袖子抹去嘴角酱汁。
“兔崽子。”陈羽抬手想来一巴掌,看着陈愿林肉嘟嘟的脸终究没舍得下手,收了力轻轻揉了揉。
陈愿林无意间瞥到陈羽虎口的伤痕,一把把她的手薅过来,“老家伙,你手怎么了?”
陈羽若无其事地收回,“不小心破皮,没大事。”
陈愿林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走吧。”
父子俩走进逍遥处,陈羽敏锐地发现这里有些许不同。
还没等陈羽说些什么,陈愿林就扯了扯他的手,“老家伙,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好像多了很多江湖人?”
“你也发现了对吧?”逍遥处作为“那位”的“行宫”声名远扬,京城远近的纨绔在她回京的几个特殊时间段都避而远之,实在想来的也大多会挑白天,可是充斥大厅的纨绔子弟今天被江湖人稀释了不少,显得不那么突出了。而且那些江湖人看着就不像是来玩的。
陈愿林看了一圈,发现了他们与这里氛围的违和,问道:“他们来干什么?”
这几天他好歹也是背地里的常客,当然知道逍遥处自从有了老家伙私人行宫的名头之后那些世家纨绔是多么害怕又多么好奇,更知道那样贴金炒作之后逍遥处的开销有多离谱,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消费的。
“打不过就加入。”陈羽装模作样问了一圈,故作遗憾地出去,带着陈愿林改了个面相,换上一身介于公子哥和江湖人之间的行头又进去。
父子俩坐在一群江湖人身边,礼貌地抱拳。
那群江湖人警惕地打量他俩,又看向身边的冉睿,大概因为看不出对方修为,眼中警惕又高了一些。
陈羽待他们打量差不多了,才淡淡拿起酒杯,熟稔地招来一个小姑娘抱着逗弄,眼含笑意地扫了一眼众人,道:“诸位太过拘谨了。”
几人交换眼神,其中一人一抱拳,警惕道:“什么风把阁下吹来?”
不是黑话就是暗语,陈羽当然不可能答,只嫌弃地瞥了他们一眼,抱起小姑娘走到纨绔堆里。
突然刮起一阵怪风,撩起几人鬓发。陈愿林也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甩过去,抓起一杯酒迈着小短腿去追陈羽。冉睿更加直接,直接甩给他们一个轻蔑的眼神,托起酒壶离开,那酒壶似乎悬在他手上,离手掌还有一指距离。
“他们……”其中一人语结,指着二人的背影看向伙伴,渴望谁给个反应。壹趣妏敩
旁人也被镇住,看着迅速和纨绔笑成一片的陈羽和偷偷吃豆腐的陈愿林,喃喃道:“没听说总舵主派了这样的高人……”
陈羽和那群纨绔喝了几杯便觉无趣,索性拎了陈愿林离开。
二人走在街上,陈愿林闷闷不乐道:“老家伙,我还没有玩够诶,刚才那个小娘子好软好软,味道还好闻。”
“你还小,不能纵欲过度,要适可而止。”
陈愿林鄙视地翻白眼,“你小时候一定比我疯。”
“咳咳……”
陈羽还没说什么陈愿林就嗖地一下爬到她身上,表情十分严肃,“你怎么还在咳嗽?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药?”
陈羽抱住陈愿林,叹道:“我是无话可说,不是咳嗽。”
陈愿林的小手手在老家伙比剥壳水煮蛋还光滑的脸上拉拉扯扯,“我还不知道你?整天各种借口就为了顺理成章地咳嗽。你不要岔开话题,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
陈羽躲了两下,索性一把抓住罪魁祸手,“我没病吃什么药?”
双手动不了,陈愿林卯足了劲狠狠一顶,“十几岁的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让人操心?一碗药还能要你命吗?没人管得住你了是吧?”
“哦哟,”陈羽给撞得一仰,一把抓住陈愿林抹额狠狠一扯,“兔崽子!谁是谁爹?!”
陈愿林后仰着身子一脸反骨,“不许拿辈分压人,我们在说正事!”
“老子没病!”
“等我学成医术你就骗不了我了。”
陈羽松开手,把歪了的抹额扶正,“等你学会了再说。”
陈愿林嘟着嘴,委屈地捏着陈羽脸颊,“你给我好好活着知不知道?你已经放养我了,不能再让我变成野生的。”
陈羽心里一紧,抱住陈愿林,“放心,不会的。”
“哼……”陈愿林趴在陈羽肩头自闭了一会儿,突然猛地一激灵,“老家伙,后面有人跟着。”
陈羽一瞥,嗤道:“冲我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还真敢“清明”,不怕自己下去过清明。”
“什么清明?”
“没什么,走,吃饭去。”陈羽只当不知道身后有尾巴,带着陈愿林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夜里,把陈愿林哄睡后陈羽又悄悄往回走。
第二天,秋猎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陈羽这边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不是在帐篷里时不时传出几声哀号,就是被十三搀扶着,步履蹒跚地在帐前复健。
午饭后陈羽又被搀着溜达,整个人表现得十分颓废。直到下午轮椅终于打好,陈羽才稍微精神一点,裹得粽子似的在人前露个面,从版本繁多的传闻中拼凑出一个消息:这一波“刺杀”惹到了包括便宜爹娘狗皇帝李愿李思李恩在内的一系列势力,他们出奇地团结一致,正在如火如荼地合力排查真凶。不知道最后是哪个倒霉蛋中奖。
帐内。
“李愿,我可能有点自闭了。”
李愿抬眼瞥向陈某球,只见她盘腿坐在榻上,一手拿着刻刀另一手拿着食指两个指节大小的翡翠专心致志地刻着什么,银粟被她圈在怀里,委屈得“嗷嗷”叫。
要“自闭”也是银粟先“自闭”。李愿腹诽一阵,眼神落到陈羽手上一头尖一头平的方条,问道:“此为何物?”
陈羽抹掉玉渣,露出“复兴号”三字,“苏然快生日了,送她的礼物。”
李愿顿了一下,微笑道:“驸马如此用心,无怪苏先生倾力相助。”
陈羽一翻白眼,哼道:“我生日她专门养了一只小羊给我,她生日我当然要用心一点。”
李愿点了点头,道:“驸马还未告诉本宫此为何物。”
“复兴号,你可以理解为特别长的车子,这只是它的车头。”
“你们口中的“火车”?”
“比火车更高级的车,一个时辰可以跑一千里。”
陈羽抬头欣赏李愿瞳孔地震,笑道:“别这么看着我,北境连火车都没有,按现在的发展速度这东西起码还得百多年才能出来,到时候我都没了。”
李愿眼中的警惕并未消褪,“华夏有。”
陈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华夏还有一个时辰两千里的东西呢,还有两刻钟数万里的东西呢,都不是一个世界你纠结什么?”
“华夏究竟是什么地方?”被她压下的疑虑重新浮起,她倒是想通了,谁说眼前这人只能是父皇的血脉或是华夏的血脉?若是陈家的陈羽与父皇有着渊源,而那个陈羽又被她阴差阳错顶替了……以华夏的神秘,不知不觉顶替一个人似乎也不是不能想象。
“话本,话本懂么?编出来的故事我怎么编都可以,我可以说华夏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可以说华夏一柄神剑破苍穹,誓与银河争光辉,都是话本,靠的是想象力。”
李愿不惯着她的鬼话,“这般磅礴的“话本”字数恐以万万为记,驸马不仅读完了,还记得如此深刻?”
“好吧,是梦,我在梦里去过华夏,结果成亲那天一撞,啪,没了,华夏不让我进了。”
“苏先生也是如此?”即便她解释了苏然,又如何解释那个可与人对答“神器”?
“宝宝,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好不好?我们聊点你感兴趣的,比如我打完猎就赖在京城不走了你快想办法赶我走。”
“提起此事,”李愿放下书本,走到榻边坐下,“驸马可有意在京城“养伤”?”
“嗯?”陈羽一脸见鬼的表情,伸手捏了捏李愿的脸,“你不会是假的李愿吧?”
李愿偏头一避,“本宫自然是本宫。”
“你是不是真吓坏啦?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焕儿提及近日学业艰难,想请太师辅导一二。”
陈羽脸皮瞬间耷拉,有气无力道:“他想还是你想?”
“重要么?”
“很重要。”
李愿犹豫了一下,道:“驸马授课时本宫会在旁旁听。”
陈羽掀起眼皮看李愿,“和我在一起很受罪吗?需要当成条件来谈?”
“本宫绝无此意。”
“哼,”陈羽放下刻刀玉石,抱起嗷了半天的银粟安抚,“我讨厌你怎么精明的样子。”
“驸马意下如何?”
陈羽拿着帕子认真擦拭银粟眼角,“北境政务繁忙,前些日子军政府来信,赵贤王震已经快疯了。”
“他们为何事烦忧?”
“我下放了大几十个项目,那些团队解决不了的都上报到军政府,他们找不到我愿林又不在,没人可以解决那些问题,积压久了当然要疯。”
“苏先生无法解答么?”
“苏然忙着呢,说起苏然,铁路征地问题的处理意见才送回去,他们又有的忙了。”陈羽越说越苦恼,又把银粟rua得嗷嗷叫,“能用的人才实在太少了,简直像原始社会一样,想要有趁手的人才就必须从头开始培养。”
李愿联想近期收到的密报,笑得耐人寻味,“北境探寻使奔走四海为驸马探寻贤才,驸马还烦心无才可用么?”
“我该怎么说?且不说探寻使一年也找不到几个合格的人才,就算真的找到了,有些东西是超出她们认知范围的,我说的话他们根本听不懂,按正常的程序培养那样一个人才,从六岁到二十二岁得十六年,多的二三十年也不是没有,苏然那样惊才艳艳也得十七岁才能“投入使用”,可是我连十七个月都不能给他们,他们就是盲人摸象,遇到问题几个人琢磨不出来讨论不出来就上报要我解决,有的问题我也必须到现场勘察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哪里有空整天去给他们点科技树?”
“既是贤才,岂会无法理解寻常言语?”
“比如……”陈羽想举个极端的例子,但又怕挨打,于是连忙改口,“总而言之就是有的名词我说习惯了,有时候讲上头了突然说出来又没及时解释,导致他们听不懂,这种名词都要解释的教学进度自然慢得离谱,导致那些人才要培养很久才能参与项目。即使我已经培养出了一些种子人才,但是他们也没学多久,还是会遇到瓶颈。”
“都是些什么“项目”?”
“杂交水稻、海带养殖之类的,都是前期需要投入大量资源的、进行大量实验的,我现在就是步子迈得有点大,扯'蛋了。”
事实证明,小驸马说上头了确实会蹦出来一些常人少用的词。李愿沉吟片刻,问道:“何为“海带”?”
“呃……嗯……”陈羽凌空笔画了一下,道,“你可以理解为类似昆布的一种海产品,吃了之后可以防大脖子病。”
昆布李愿是知道的,数量稀少又可防治瘿病,历来作为贡品送入皇宫,寻常百姓难以享用。
“昆布是可以“养殖”的么?”那东西竟然不是菜吗?
“可以,在海里放网箱就好了,之后规模大了海带价格可以很便宜——我还打算在夜市卖凉拌海带丝呢。”
李愿点头,此等利国利民的买卖她自然不会说什么,只需盯着别叫有心人利用就好。“杂交水稻又是何物?”
“就是一种高产的水稻,亩产可能可以翻一倍的那种,但是他们现在还在实验,生长期摆在那里,北境又那么冷,做一次实验就要好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投入大规模生产。”陈羽越说越郁闷,小嘴一嘟倒在李愿怀里,“李愿,我压力好大的。”
李愿轻轻地将腿上乱动的脑袋搬开,道:“本宫相信驸马可以度过难关的。”
陈羽一声不吭,委屈巴巴地盯着李愿。李愿“恍然大悟”,一手扯来一只软枕,一手将陈羽脑袋抬起,将软枕垫在陈羽脑袋下面。
陈羽幽怨一瞥,顶开软枕又枕在李愿腿上,“是你在请我办事诶,拿出点态度来嘛。”
李愿顺了顺毛,“驸马同意留下了?”
“你整天就知道骂我,我不留下。”
“不骂你。”
“你不让我进书房。”
“驸马有事可去书房寻本宫。”
“你还不和我一起睡。”
李愿把毛脑袋搬到软枕上,道:“本宫向来独寝。”
陈羽又枕回去,倔强道:“你不觉得公主和驸马一起睡是理所应当的吗?”
“驸马可知寻常驸马是不在公主府居住的,须公主招幸才可拜入?”
陈羽一听瞬间炸毛,“那府上那么多院子拿来干嘛?养小白脸吗?!”
“驸马如今的院子,依规制是府上世子居住的,其余院子也大多为子女设计。”
“喔,难怪湖水那么浅……不对!”陈羽眼睛瞪的像铜铃,“你原来打算生那么多小孩吗?核'动力肾也不能这么造吧?你还是想养小白脸!”
李愿直接把皮球脑袋扔开,忍得辛苦才没一巴掌拍去,“长公主府同嫡亲王府建制,并非本宫能够决定。”
“喔,”陈羽把脑袋挪回去,讨好地蹭了蹭,“我就知道冰清玉洁洁身自好的最好的长公主殿下肯定是不会那么做的。”
李愿嫌弃地推了推,“移开。”
“不,你身上香,”陈羽越蹭越进去,“驸马躺在公主身上不是很合理吗?”
“留下才能躺。”
“留下只是躺的必要条件,”陈羽不满地折腾两下,“你应该说“留下了就能躺”。”
李愿轻叹,点了点陈羽眉心,“依你所言。”
这个视角看去,李愿竟是该死的温柔。陈羽忽然觉得口干舌燥的,“留下就可以天天躺吗?”
“莫要得寸进尺。”
“反正我留不了多久的——你想要我留多久?”
“一个月如何?”
陈羽眨眨眼,掰着手指头开始算,“秋猎回去是九月底,过一个月就是十月底,从天都去王府要十天,那就是十一月中旬,我十二月头又要从王府出发回京城才能赶上过年,算下来我一共就在王府待半个月,你觉得合理吗?”
“半个月?”
“啊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把那么宝贵的教学时间浪费在路上呢?我就不走了,留着等过年不好吗?”如果眼睛可以有字,陈羽现在一定是左眼“奸”右眼“商”。
李愿不想拆穿陈某球的稀碎式算法,选了另一个突破口:“驸马不是说赵贤王震快疯了么?”
“正好磨练磨练他们,再说了也不是不能联系嘛。”
“留在京城需按时上朝,驸马可想好了?”
“你陪我上朝好不好?这次秋猎咱们是第一,向父皇请旨,我们一起上朝。”
李愿眼神一黯,不知想起什么不好的事,默默将陈羽脑袋搬开。
陈羽“嗖”地翻坐起,挤到李愿身前,“你怎么了?”
李愿低着头,轻轻将陈羽移开,“此话往后不许再说,否则休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怎么了嘛?”
李愿隐去眼中情绪,起身走入内间,“本宫乏了,驸马请自便。”
“诶!”肯定有故事。陈羽盯着帘子沉默了一会,坐上轮椅飞车杀进李洪龙帐。
“陛下,明王殿下求见——”
李顾正话音没落,陈羽已经进到帐内。
陈羽把厚厚的毡帽甩开,抖了抖头发,“父皇这么勤奋?”
李洪从舆图上挪开眼,笑道:“社稷重担,朕不敢懈怠——你来得正好,你觉得从这条路南下如何?”
陈羽顺着李洪手指看去,摇头,“山河相间,骑兵跑不起来。”
李洪于是又画一条红线,“这样?”
“还是太过破碎,南方骑兵都跑不起来,大概率只能用步兵——十万大山不是开玩笑的。”
“你可有破解之法?”
“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您就这么信我?我要是一个想不开绕到京城,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朕说过,你想要皇位朕可以名正言顺地给你,大可不必大费周章。”
“你凭什么这么信我?”
“凭愿儿。”
“虚无缥缈的爱情,你敢拿江山去赌?”
李洪负手一笑,“虚无缥缈还是命中注定,无人知晓。”
“在皇位面前,多少人会抛弃爱情。”
“这多少人并不包括你。”
“你似乎很笃定。”
“是。”
“李愿是你最后的杀招。”
“是。”
“几时?”
李洪看向陈羽,只停了一瞬又逃开,这张脸细看不得。“朕不想走到那一步,朕希望你活着。”
“为什么?”
“为了愿儿。”
李洪的眼神太过深长,陈羽暂时不想去挖那一段往事。“我一直挺好奇,在这个这么重男轻女的时代你怎么就这么偏爱李愿?”
“愿儿啊。”李洪长叹,眼中突然无限感慨,陈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听故事。
李洪坐在圈椅上微微抬头,追忆那段幸福的过往:“愿儿是朕与梓潼的第一个孩子,你不知道当年朕从宫女手中接过她时,心中有多激动。朕对天发誓,哪怕她要日月星辰,朕都会摘下来给她。”
“愿儿自幼聪慧,谦恭有礼、心系黎元,对国事很是上心。朕不在乎什么女子无才,她喜欢朕就可以给她,朕抱着她批奏折,逐字逐句给她讲解为君之道、驭人之术;朕与她一起趴在舆图上看天辰的万里江山,她自幼所学与储君无二,朕对焕儿都少有那般用心。”
“朕时常对她说,若是将来朕与梓潼没有儿子,朕就与清晏一样立一个太女,朕要昭告天下,朕与梓潼的女儿不输世间任何男子。可惜清晏走的早,不然能比比谁的女儿厉害。”
陈羽眉毛一跳,李洪继续道:“愿儿唯一不好的,她谨慎到多疑,她全心信任的没有几个,甚至焕儿她都要顾虑着姐弟离心,她对朕,也说不得推心置腹。”
看着老父亲自闭长叹,陈羽没心没肺地幸灾乐祸,“女儿长大了嘛。”
李洪瞪着拱他女儿的猪,突然想一剑劈过去。
“咳咳,”陈羽稍稍收敛了一些,道,“按你这么说,李愿从小就在接触政务?”
“那是自然。”
“可她现在很抵触女子参政。”
提起此事,李洪又长长一叹,“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当年朕对愿儿寄予厚望,她种种的表现也让朕欣喜若狂,朕不止让她评阅奏折、草拟诏书,朕还带着她在御书房召见臣工,甚至朕上朝时,她就在后殿旁听。”
“发生了什么事故?”
“御史台十三名官员多次上疏无果,竟长跪于御书房外死谏,逼迫愿儿退居内宫,永不染指朝政。他们意志坚决,扬言朕若是不允,他们便每隔一个时辰撞死一人,直到朕同意为止。”
“死了四个御史之后,愿儿来见朕。从那之后她再不过问政务,直到焕儿出世、梓潼病重,她才又开始接触官吏。”
“剩下九个呢?”陈羽听得拳头邦硬,他们得多嫌九族命长,敢这么对待李愿!
李洪又叹,“他们本就是年迈迂腐之徒,近些年相继离世了。也怪朕没有察觉,让愿儿受惊。”
“死谏,难怪她心里留下阴影。”一直生活在父皇庇护之下的小女孩曾经真的以为她可以和她父皇一样建功立业,怎么能想到她真挚的梦想会遭到那么强烈的反对。她那么聪明,肯定能从四滩血迹中看见无数狰狞的嘴脸。梦想就这么被血淋淋的现实无情击碎,何其残忍。
李洪似乎早早看出陈羽的意图,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江山交到谁手中,父皇都放心。”
“呵呵。”
李洪没心没肺地捋须笑道:“也不是不行,对吧?”
“呵、呵。”
陈羽否决李洪继续讨论路线的提议,闷闷不乐地出了龙帐,无意间瞥见一抹红色的身影,于是让十三推着她去到河边。
深秋了,夜晚的虫鸣都稀疏了,显得流水十分孤独。李意踏着月光走来,红裙随风飘起。
“怎么了这是?嘴角都快掉地上了。”十三向李意拱手示意,退到远处,陈羽再叹,道:“刚知道她小时候的事。”
李意眼皮一跳,“什么事?”
“十三个找死的御史。”
“那件事啊,”李意同样一叹,“虽然那些人或重病、或意外,近些年陆续死了,但人死了,她却落下心结。”
“当年……”
“当年父皇在朝野已颇具威信,便是真任十三御史全都撞死也无妨,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先泄气的是她。”
“从那之后她就消沉了吗?”
“怎么可能。从那之后她不再过问前朝,将目光完全放到了百姓身上,直到如今,她在民间还是有口皆碑。”
“她是不是真的很想实现国泰民安?”
“矢志不渝。”
“她以为自己不可能亲自办到,于是寄希望于李焕?”
“深居后宫,她一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若她将焕弟培养成才、助他坐稳皇位,将来焕弟继承盛世,又如何不能算是她亲手完成心愿?”
“既然知道一人力量有限,她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
“你为何非要逼她“勇敢”?你是为她好,还是只是你以为那是为她好?你觉得她现在不好吗?”
“我……不想回答。”
“可是你在做。”
陈羽沉默不语,李意又道:“你应该先想清楚你想做什么。”
“很乱,她想要国泰民安,我想帮她实现国泰民安,可是我们俩的道路不太一样;夺嫡很危险,我不想她受到伤害,我等着她功成名就我好追她,我必须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她,可是我的强大让她倍感威胁;我心疼她夜以继日地忙碌,但如果她真的…走上台前,她会比现在还累,这分明很冲突……”
李意的眼神仿佛直击灵魂,“你可曾想过,你不是心疼她忙,你只是不喜欢看她为了焕弟而忙,你厌恶的根源是焕弟,厌恶焕弟的根源,是她对你与对焕弟的云泥之别。”
“不应该吗?李焕是她弟弟我还是她的驸马呢,我都不奢求她像对李焕那样或者像院长那样对我,我只希望能和她正常相处,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对一个陌生人都比对我好,简直荒谬。她对我好只有两种情况:谈条件和防止我发疯。”
“这确实奇怪,她向来知礼,按理说即便不与你亲近,也不至于荒废礼节。”
“天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时常做噩梦——关于你的噩梦——许是这个原因。”
陈羽皱眉,“子离不是说开了安神香,没用吗?”
“她向来浅眠,加之心事繁重……”
“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干什么。”
“她十七了,若在寻常人家,或许已是一两个孩童的母亲。”
“十七岁应该上学!”陈羽把扶手敲得邦邦响,“我的科普你是一个字不听!”
“听了又有何用?若非我仗着父皇恩宠一拖再拖,若非我姐弟毫无根基,你以为如今你我还能如此闲谈?”
“………再过一段时间,她会更成熟,更忌惮我,还有父皇……”想到那个偷换概念的狗皇帝她就头疼,偏偏她还反抗不了。
李意嘴角一僵,道:“你恐怕无法回头。”帝王没有无缘无故的盛宠,父皇必然是要利用她对姐姐的情让她做些什么,联想她北境的军力,联想父皇曾经的宏图壮志,也不是那么难猜。
“我怕步子迈太大……”
“父皇向来是一位运筹帷幄的明君。”
“我能全身而退吗?”
“我向来不问国事。”
“你的头脑不比李愿差。”
李意轻笑,“自小到大,我除了拳脚真是处处不如她。”
“可是她宠你啊。”陈羽脑中草草数了一遍,啧道,“我突然发现,相比李焕你更值得我嫉妒。”
“嗯?”
“你们以前一起睡觉的时候,她是不是特别不老实?”
“谁教你这么套话?要不老实也是我闹腾她,让她第二日困得神魂颠倒。”
“我还不能嫉妒你吗?这么久了我连她的床都没摸到。”
李意一挑眉,“你确定要嫉妒我吗?”
“我似乎嫉妒不起来,我大概讨厌的是李焕那个人。”
“焕弟还是中规中矩的。”
“就算知道了我是讨厌李焕也没用,不能改变什么,真论起来,我恐怕等不到李愿功成身退。这样看来真像一出戏,太过儿戏了。”
“人生不就是一场戏,只是你唱出的词可以影响国运。”
陈羽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还是觉得父皇想得太过轻松,现在又不是乱世,那是一个数十年的大工程。”
“你怎知父皇准备了多少年,历代先君准备了多少年?千年前陈朝覆灭,成今日三国之势,百年前吐蕃兴起,东又有新罗、高句丽、倭国虎视眈眈,天辰居其中腹背受敌,不得不陈重兵于四疆八方。历朝历代,恒国欲南下、南康图北上、夷狄窥中原之富饶,列祖列宗梦寐以求一劳永逸者,岂可胜数。”
陈羽听得一愣,嗫嚅道:“你不当皇帝真是可惜人才。”
李意轻笑,“在你眼中,当一国之君未免太过轻松。”
“很累的好不好?我去北境才多久,都憔悴了,头发大把大把的掉,以后还不知道要掉多少,还不知道脑袋会不会一起掉了。”
“看开一些,陈氏与皇族渊源颇深,你又是陈家独苗,父皇会尽力护你周全的。”
“你才是天才,这样的信息差你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我只顾一家,你们算计的是江山社稷,不一样。”
“唉,如果李愿主外你主内,何愁国不泰、民不安。”
“若是你坐镇边疆,那便万无一失?”
“到时候我肯定不到处跑,就待在京城吃喝玩乐。我才和李愿说呢,新开辟一条产业,利润拿来供我消遣。”
李意望着对岸若隐若现的山林,笑道:“说罢,让出多少利?”
“我不在京城玩的时候赚的钱归她,她是不是很过分?”
“一家人何说两家话?”
“你们是一家人,她把我当敌人。”
“她太过谨慎。”
“那她还是谨慎一点吧,其他人可不像我对她那么好。”
“听说你要留下教导焕弟?”
“谈了一半谈崩了。”
“是你不想留下吧,为什么?”
“北境得时不时回去看看,有人狐狸尾巴漏出来了,还有很多苍蝇。”
李意哼笑一声,道:“毕竟延续了千年,难免有些遗老遗少。”
“万幸他们对百姓不好,我抓得住民心。”
“万幸,千百年来多少冤魂枯骨,才赚得你一句“万幸”。”
“你今天好忧郁。”
李意一叹,抬头望向隐入云中的明月,“你们俩,我不知该心疼谁。”
“你心疼我,我心疼她,要是反过来就没人心疼我了。”
李意转头看着陈羽,她一直隐隐有一种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绑着她们三人,牵着她们往某一个方向走去——终点是一场悲剧。
陈羽被李意盯得发毛,问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李意打量着陈羽的眉眼,突然道:“当年卫国公身受重伤,御医断言终生不孕,此后是哪位圣手妙手回春?”
陈羽一怔,咽了口口水,“我不知道…这么远古的黑历史他们怎么会和我提起?”
李意收回眼神,小心收拢方才的灵光一闪,“我总觉得背后有一件天大的往事。”
从她们嘴里听一个“天”字可不容易,陈羽脑子飞速运转,最后只懵懂问道:“什么往事?”
李意心中百转千回,说得保守:“至少牵扯数人、延续两代的往事。”
陈羽探头问道:“和她有关?”
李意摇头,“大概不止。”
“究竟是什么?你说又不说,净打哑迷。”
“我没有头绪,待我查清了再告诉你。”
“你不是应该安慰我的吗?怎么又开始想七想八的。”
“我觉得愿姐姐更需要安慰,她向来不喜被人打扰。”
“我没有打扰她。”
“是她不敢与你撕破脸,她输不起。”
“你……你不要用词这么残忍……好吧,你先把我哄好,我一会儿回去哄她。”
“决定留下了?”
“我想想。”
“你还能想,看来北境没那么严重。”
“我卖惨当然说得严重一点,那些杂事苏然也能处理一些的。”
“苏然,她口中的苏先生?”
“昂。”
“有机会我真想见见那位苏先生。”
“为什么?”
李意嘴角一弯,意味深长道:“我总觉得,她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女人的直觉太可怕了。陈羽毛孔倒竖,谁和李意作对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李意比李愿恐怖多了!
“嗯?”李意挑眉,笑眼落到陈羽身上。陈羽只觉得像狂风卷起的湿布糊在脸上,闷得难以呼吸。一时间四周的声音好像都小了许多。
陈羽憋了好久才缓上一口气,道:“她就是一搞技术的,能了解我什么?”
“君子和而不同——不止愿姐姐想探知你身上的谜团。”
“李意!不许笑得那么瘆人!”
“我又不会忌惮你,你怕什么?”
“我改主意了,你们俩要是入主天下简直是社稷的噩梦!”李愿负责算无遗策李意负责心狠手辣,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意满脸无辜,“世人皆知当朝三公主痴心风雅,最是温良。”
“没你这么夸自己的。”
“我自认与世无争,国家社稷于我太过遥远。”
“你只是不想而已。”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李意也像她那些皇姐一样带着李煊入局,现在的局面能乱上多少倍。
李意摇头,“太累了,你知道心疼她,却不心疼我。”
“还好我不是你的对手。”
“最好永远不是——可决定留下了?”
陈羽心底过了一圈,叹道:“就待一个月吧,条件我再回去谈——你不许泄密。”
“知道了。”
营帐。
“李愿。”陈羽进了帐篷便从轮椅上起来。
李愿淡淡瞥了一眼,继续给一只小白雀喂小米。
陈羽也看向那只白鸟,“这只鸟有点眼熟?看起来怪香的。”
李愿嗔她,起身将白雀放飞。
陈羽抱住银粟坐在椅子上,亮晶晶的眼神盯着李愿,“我们好好谈谈,我带着诚意来的。”
李愿端坐在陈羽身边,问道:“驸马能拿出什么样的诚意?”
“你请我办事诶,不应该你先表示一下吗?”
“驸马在京期间一应用度由府库支出,若有事可去书房寻本宫。”
陈羽眨巴眨巴眼睛,许久不见李愿下文,歪着脑袋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这些不应该是我作为驸马的标配吗?我都没要求顶配,你竟然还把标配当条件。”
“驸马以为何为“顶配”?”
“嘿嘿,同吃同住同睡觉,亲亲抱抱举高高~”“嗷嗷嗷——”突然被举高的银粟强烈抗议,陈羽赶紧放下来哄。
李愿颦眉,“驸马尚未入睡,何故做梦?”
“我知道,你真这么干了我都不敢想象你会提出什么要求。可是你也不能拿标配糊弄我嘛,你要是糊弄我,我到时候上课也糊弄。”
这皮球绝对干的出来。李愿头疼不已,思索良久,才道:“本宫一旬至多能腾出半日空闲。”
“你不是隔天去东宫看李焕吗?要是他在府上上课这个时间是不是能省下来?”
“本宫需要休息。”
“所以你不是没空,你只是不想陪我。”
李愿抬眼看去,视线相对,陈羽心头一颤,像被抡圆的一棍抽在心管上。李愿好像在怪她把事情挑明。
陈羽不想空气凝固,又道:“天冷了,书房榻上多加几床被子。”
“可以。”
“每七天陪我玩半天。”
“你需安分上朝。”
“知道了。”
秋猎很快接近尾声,夜宴一核算,陈羽的猎物没什么悬念地稳居榜首,期间有人就陈羽的猎物该算在长公主府上还是明王府上争论了一番,最后发现就凭那只硕虎,大王的猎物哪怕折个半也是最多,也就没人纠结了,大王高兴就好。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赏赐,李洪也暗暗激动准备大赏特赏,可是在陈羽李愿一通唱和之后,李洪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陈羽的佩剑上移开,改赐一座府邸,并准许李愿随时打通。这引得一众朝臣心里一颤。府邸便罢,在坐的谁名下没有府邸产业,可是准许打通……
须知王公贵族、各级官员府邸建制各有明法,一旦僭越便是谋逆,因此无论历朝历代公主王爷多么受宠、府邸内部多么堂皇,在建制上都是合规的,如今陛下却破了例……
任众臣心中一片波涛汹涌,李愿自不为所动,从容行礼谢恩,并表示父皇恩赐不敢损伤,明确传达自己不会僭越。
而陈羽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地图,突然发现长公主府后面是狗皇帝赏的府邸、西边是建成之后没人住的三公主府、东边是建成之后没人住的驸马府,要是全部打通连起来,长公主府简直比东宫还大。不过就算不打通,三座府邸把长公主府围起来,起码安全系数上去了。
“李愿,我总觉得父皇一开始不是想赏这个。”回到座位上,陈羽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李愿一顿,问道:“驸马何出此言?”
“他刚才一直盯着我的剑看。”
李愿斜眼一瞥,险些背过气去:“本宫说了许多次,见驾不许佩剑。”结果皮球非但当做耳旁风,连坐上了轮椅都要把剑挂在扶手边。
“别人都不说什么,就你挑刺。”
你手中有剑谁敢说什么,李愿好生无语,果断选择拿起筷子屏蔽陈羽。
“你理理我,不要不说话嘛~~”陈羽揪住李愿腰带晃荡,“我们才约定好你不能不理我的,你怎么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
李愿赶在腰带崩溃前稳准狠地将爪子缉拿,微笑道:“食不言。”
陈羽反手一翻,“要不我晚上听听你是不是寝不语?”
李愿轻轻地将皮球的爪子反塞到她玉带后面,又夹起一块肉。
陈羽把手拔'出来,小脸一皱,整个人凑上去,“李愿~~我饿了~啊~~”
李愿将口中食物悉数咽下,顺便丝滑地顶开陈某球,“驸马有手。”
“我这不是身受重伤了吗?你喂我吃不仅显得我伤的很重,而且还能给其他人留下我们恩爱的虚假印象。”
什么叫虚假印象?李愿眼神一黯,暗暗瞥了瞥两侧,夹了一筷青菜放入陈羽碗中。
“你喂我,我要吃肉。”陈羽盯着桌上羊肉望眼欲穿。
“驸马身受重伤,宜清淡,忌荤腥。”说着李愿又夹起一筷子白菜正要放入陈羽碗中,却又突然收回。
陈羽目送白菜离开,一脸震惊地瞪着李愿,“干什么?白菜都不让吃了?”
“此为“开水白菜”,乃是肉汤烹制,驸马忌荤腥,不宜食用。”
陈羽顿时哭丧着一张脸,“李愿,你觉不觉得你太过分了?”
“本宫是驸马身体着想,还望驸马莫要误会本宫。”说罢李愿将桌上菜肴一一清点过去,最后“惊讶”地发现不沾荤不沾腥的只有一碟汆青菜。
皇帝设宴有汆青菜就不合理!陈羽不可置信地看着绿得冒光的青菜,生无可恋,“李愿,你是不是故意整我?这种规格的宴会为什么会有这种菜?你们甚至不愿意炒一下!”
李愿怔了一下,道:“驸马是本宫见过第一个“炒”菜的人。”比如当初吃的“炒”藕片。
“我们在谈论你刻意虐待我的事,没空讨论如何促进时代烹饪技术创新!”
越说越离谱。“本宫何曾虐待于你?”分明是你时刻虐待本宫。
“你不让我吃肉!”
“驸马身受重伤,此处人多眼杂,不可露馅。”
陈羽满脸写着我不信,“那你把肉包到菜里。”
“人多眼杂,谨慎为上。”李愿似乎心情不错,竟笑意盈盈地端起碗喂陈羽吃菜。
宴会结束,陈羽倒在床上,胸口抽得像风箱,“李愿!我要……呼,呼,哼……我要控诉你!呼,呼,你知道我今天吃了多少菜吗?!五斤,五斤!一个大筐子都装不下!”未来几天的消化废弃物都要是绿的了!
李愿倒了一杯茶,“驸马并未叫停,本宫便以为驸马爱吃。”
“我不是羊!不爱吃菜!尤其不爱白水汆青菜!”可恶的长公主,塞了一盘还不够,又拿了好几盘!
“本宫现在知道了。”
“李愿~~”陈羽抱着被子委屈巴巴地蜷在床上,“呜呜呜……我肚子好痛喔……它一直在咕噜叫……”
李愿微微一笑,“小凌,唤子离过来。”
“是。”
李愿盯着陈羽许久,正等着她现原形,可这许久过去她仍旧缩在床上哼哼,额头上还冒了冷汗。
李愿心里忽然一悬,“你…还疼么?”
“你大晚上吃五斤菜试试!唔呜……”
骂人都软了,看来是真伤了。李愿心底生出懊恼,好在此时子离来了,李愿才松了一口气。
“子离,驸马如何了?”
子离瞥了陈羽一眼,陈羽避着李愿的视野极轻地摇头。
“回殿下,驸马爷只是一时胀气,臣开一副汤药便好。”
“不吃药!”陈羽刚要雄起反抗,被李愿一个眼神摁回去。
“你就是想折磨我!把我喂撑了还要逼我吃药!”
骂人这么有劲,想来没什么大事。李愿彻底放心,吩咐子离出去煎药。
“我不喝!你别去!喂!李愿!你把她叫回来!”
李愿坐回椅子上悠哉地喝了一口茶,道:“驸马再大声一些,整个营区都知晓驸马中气十足了。”
陈羽盯着李愿,突然小脸一皱,“你欺负我!呜呜呜……”
陈羽趴在床上,整个帐篷回荡着沉闷的哭声。
“姐夫,你的老虎又到本宫帐篷里了。”
李愿不知如何是好时,李意抱着一脸瞌睡的银粟进来。
“李意!”陈羽仿佛看见救星,一个飞扑挂到李意身上,“她欺负我!”
李愿突然愣住,看了看李意,又看了看陈羽。
皮球驸马躲在她从小宠大的妹妹的身后。嗯。
李意看姐姐一脸郁闷心情顿时大好,笑道:“愿姐姐又欺负姐夫了?”
李愿凤眼微阖,“你在质问本宫?”
“不敢,本宫只是为姐夫打抱不平罢了。”
打抱不平,很好。根正苗红的妹妹终究是歪了。
李愿视线在帐内转了一转,道,“本宫事务繁忙对你疏于管教,实在是罪过。”
“姐姐在找戒尺么?”李意捂住银粟的耳朵,笑道,“不巧,前两日烤肉缺柴,被本宫撅断烧了。”
出来秋猎带戒尺?!陈羽一脸震惊地看着李愿,又更震惊地看着“未雨绸缪”的李意,最后心疼的目光落到李意怀里可怜的瞌睡虫。
李愿也看向银粟,道:“更深露重,银粟送到了便回去歇息。”
“姐姐还未告诉本宫,为何欺负小鱼儿?”
“驸马贪嘴,晚膳多食了些。”
见二人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陈羽啪地一下抱住李意大腿,“她欺负我!”
李愿突然一笑,玩味地看向李意,“驸马难道以为,她能救你?”
“李意——”
“姐姐不要误会,本宫只是来送银粟的。”李意说罢将摇摇欲坠的银粟放到床上,贴心地盖上被子。
“问姐姐安好,本宫告辞。”
“慢走。”
“李意!我不要理你了!”陈羽嗓子都要喊破了,就是挽回不了去意坚决的李意。
“驸马喊得,似乎本宫不做些什么对不起驸马的努力。”李愿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向陈羽走去。
陈羽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你…你想干什么?”
“不做什么,只想请驸马配合一下。”
“?!!!!!!!”“你会不会啊!”
夜,陈羽被五花大绑扎了哑穴扔在榻上,李愿在里间享受踏实的睡眠。
清晨,李愿神清气爽地洗漱,末了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驸马昨日问本宫会不会什么?”
“乐冷了。(没什么)”陈羽张着嘴,两手并用揉着已经麻透了的腮帮子,一脸生无可恋。
李愿愣了一瞬,“驸马若是抱恙,不如……”
“冷(滚)!”
李愿理解了一会儿,道:“秋风送寒,驸马着实该添些衣物。”
“李、愿!”陈羽气死了,她现在嘴巴动不了,所有发音只能靠舌头,还发不出要动嘴唇的音。
说得最清晰的竟然是她的名字,也是不容易。李愿压下蠢蠢欲动的嘴角,走到陈羽身边。
陈羽见李愿靠近,吓得一退,“勒浪啊(你干嘛)?”
陈羽这一说话哈喇子又流下来,还没等她做些什么,嘴角突然触到一片柔软。
陈羽宕机愣住,直直地看着李愿。李愿将丝帕放到一边,伸手揉起陈羽僵硬的脸颊。
李愿想通了要下手了?临死前来一波去死的温柔?陈羽没有想出答案,她的大脑迅速挂机,只剩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李愿。
不知过了多久,李愿已经更衣出来,陈羽还愣在原地,姿势都没变。
“驸马?”李愿走出屏风见陈羽僵在榻上也是惊讶,筋肉没揉开吗,不可能吧?
“你……”陈羽又动了动嘴,道,“你真的是李愿?”
“本宫不是李愿还能是谁?”
“比如什么人把真的李愿抓走了,你是个冒牌货。”
李愿哼笑,“驸马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
“也不能这么说嘛。”她有理由肯定是李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和李愿说了什么,然后透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李愿对她的温柔。对,就刚才揉的那三百一十七秒是要以年为单位折算的。
“你知道,我刚才甚至怀疑你想趁机捅我脖子。”
“本宫不知道。”李愿脸色顿时冷下来,“本宫好心相助,竟被你这般曲解。”
“我错了嘛……”陈羽赶紧扑上去抱大腿,“殿下~~我脸还疼,你再揉揉好不好?”
李愿挣了两下腿部挂件纹丝不动,气得没了脾气,“松开。”
“喔。”陈羽上一秒松开下一秒咻地起身送给长公主殿下一个标准的公主抱。
陈-油腻少年-羽深情款款地看着李愿,“现在松手的话我们都会疼的。”
李愿用最后的冷静强撑语言的平缓,“疼的是本宫。”
“我心疼。”
李愿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用力一撞,陈羽一个重心不稳两人一起摔倒在地,陈羽在下承受了所有。李愿优雅地起身,徒留被砸得满眼星星的陈羽瘫倒在地。
“来人,更衣。”
“是。”小凌带着侍女们鱼贯而入,默契地绕开躺在地上数星星的驸马爷。
回程途中。
“听说了吗?大王被长公主殿下欺负哭了。”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听说哭得好大声。”
“那还用听说?你们什么耳朵?那声音我隔几座帐篷都听见了,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肝胆俱碎。”
“大王好歹是战场厮杀的战神,长公主殿下做了什么才能把大王欺负哭了?”
“什么叫欺负?长公主殿下那样温和的人哪里会欺负人?定然是大王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也不知大王做了什么,竟惹长公主殿下发火。”
“就是,我在宫里这么多年就没见过长公主殿下动怒。”
“话说大王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能哭得那么大声?”
“你听东西怎地老是听半截?不知道大王这一哭又伤了吗?都没法之藩了。”
“大王真可怜。”
“呜……呜……呜………咳咳……”可怜的大王哭了一路,都快进城了,还抱着被子缩在角落。
“你别哭了,你看银粟笑话你呢。”李意抓着银粟的爪子扒拉陈羽,被陈羽一巴掌呼开。
“无能为力,告辞。”李意彻底摆烂,把银粟藏袖子里就要走,不料被李愿一个眼神刹住。
“好姐姐,您都看见了,自营地出来我就在哄,这都快进宫了,放过我吧。”
李愿默不作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李意。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人是你弄哭的凭什么我哄?”
“是她先招惹本宫。”
“我不管你们谁招惹谁,我是一个没招惹,我走了。”
李意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车厢少了一个人,哭声显得更大了。
李愿青筋直跳,“你还要哭到几时?”
“你欺负我!”陈羽哭得整个人颤抖,“呜…呜…呜……”
“分明是你百般招惹本宫,如今倒诬告本宫欺负你。”
“你就是欺负我!”
“本宫何曾欺负你。”
“你就是欺负我!呜呜呜……哇呜呜哇——”
眼见陈羽哭得越来越大声,李愿只觉得大脑一阵昏胀,终究是忍无可忍。
“小凌,银粟不见了,你去长安车上看看。”
“是。”
“站住!本王自己去!”陈羽瞪着李愿,眼里的怨念快要溢出来。
李意车上,李意贴心地给小银粟盖上被子,才转过头看着某人。
“不哭了?”
“她哄哄我会死吗!还有你,你会不会安慰人嘛?!”
李意满脸无辜,“你哭得那样伤心,我想让你笑一笑嘛。”
“所以你就挠我?!”
“咳咳……人多眼杂之地,你若是不哭了快些离开。”
陈羽一脸受伤地指着李意,就差没说“负心人”。
“她有没有哄过李焕?”
“即便是有,也不会让我看见,”见陈羽脸色不好,李意又道,“不过焕弟向来勤勉克己,想来不会闹脾气。”
放屁!那小屁孩八百个心眼子!陈羽沉着脸,卷起银粟就走。
“要不我去同她说说?”
“不用了!”陈羽忿忿地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这可不是回马车的架势,李意连忙掀开窗帘,“将要入城了你还去哪里?!”
回应她的只有陈羽策马扬鞭的背影。
李意心下一沉,提笔写下几字。
书房,李愿紧盯着窗外残存的微光,直至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李愿的脸色已然尤为沉重。
“殿下,驸马爷还未回府。”
“本宫知晓,退下吧。”李愿收回视线,落到桌上的纸条上。
“今夜万不可任她独处。”
意儿甚少如此严肃,今夜任她独处会发生什么?她身边暗卫数不胜数,这“独处”又该如何界定?她若是一夜未归……可她若是去了逍遥处,算不算独处?
思索间,子离敲门进来,“殿下,截至日落,驸马爷始终在南郊河畔。”
“在做什么?”
“回殿下,驸马爷躺在河边石上,不见动作。”
“身旁可有人?”
“暗卫来报时,驸马爷仍是孤身一人。”
李愿又盯着纸条许久,吩咐备马。才把人留下,总不能出事。
河边,陈羽盯着一片云,眼见它就要散了,纯净的视野里突然晃进一个巨大的马头。
陈羽转动眼珠,把马上的人纳入视野。陈羽眼皮一跳,又恢复忧郁。
“李意和你说了什么?”
李愿怔了一瞬,道:“她说万不可任你独处。”
陈羽往边上挪了挪,视野又变成纯净的夜空,“我没事,你去忙吧。”
李愿顺着陈羽的视线看了一会儿,除了若隐若现的明月,没有什么别的。“你在看什么?”
“看云。”
李愿翻身下马,坐在陈羽身边。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不好?”
“你在想院长?”
陈羽听了一会儿流水声,叹道:“你想不想听故事?”
李愿犹豫了一瞬,轻轻将陈羽脑袋扶到腿上。
陈羽动了动脑袋,转到舒服的位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从我有记忆起,在梦里,我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高度发达的,远远超过这个时空的世界,院长是站在那个世界顶端的人,一个找不出缺点的人,她纵容我的一切无理取闹——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知道,我认为的理所当然是无理取闹。那么完美的一个人,她把她全部的爱都给了我。在庄园里我可以为所欲为,我为数不多的烦恼是怎么把被我打光父母的小鹦鹉养大,怎么把黑成炭的小白龙洗干净,怎么在炸了白寒姐姐的菜园子之后抢先一步跑到院长身边,怎么偷偷地把楮实姐姐的针全部掰断。……………”
“我始终和外面的世界脱离,我一直以为我和院长,和姐姐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十二岁,院长说我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十三岁,我收到院长送的生日礼物的第二天,收到了她们的……她们离开的消息。”
“院长永远最知道怎么安抚我——或者说哄骗我。此后的五年,我并没有多少悲伤,我以相当高的斗志迎接新的“挑战”,我觉得我做得很好。”
“直到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理论和实践的野蛮碰撞,不知道什么时候积累的负面情绪一拥而上,把我打垮了。”
“………我被一匹马撞了,我永远只能留在这个没有院长的痕迹的世界。”
流水声当了一会儿主角,空气中才多了一句“驸马节哀”。尽管“故事”不知被削减了多少,但已是目前最完整的解释了,不能再期待什么。这个故事的核心,恐怕还是在向她传达“纵容”,强调两个世界的“云泥之别”。
“节不了哀。庄园只有六个人,我不高兴了五个人哄我。”
“驸马已过束发之年,肩负一境黎元……”
“闭嘴!我不听。”
“生民……”
“不听!你又欺负我………”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李愿轻轻一叹,碰了碰怀里的脑袋,“夜深了,回府吧。”
“不……”陈羽额头抵着李愿小腹,深深吸了一口气,闷闷道,“你是不是洗了澡来的?怪香的……”
陈羽闻着清冷的香味,渐渐沉睡。
“唔嗯~~”第二天陈羽睡到自然醒,狠狠伸了个懒腰,“小兰!”
“奴婢在。”下一秒小兰便端着洗漱用具趋至床边。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回爷的话,您昨夜是由小凌姐姐和殿下的护卫送回来的。”
“李愿有来吗?”
“奴婢不曾看见殿下。”
“李愿现在在哪?”
“这个时辰殿下应当在书房。”
“不在?!这个点你告诉我不在?!这么美好的工作时间她为什么不在书房工作?”
子离:“回驸马爷,殿下被陛下宣召入宫了。”
“喔。父皇不上朝吗?!闲的没事干把她叫去干什么?!”
正在陈羽气势汹汹要杀到御书房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驸马在做什么?”
“我在和子离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呀——”陈羽噔噔两步跑到李愿身边,“你回来啦?”
“驸马来得正好,本宫有事请教驸马。”李愿打开书房门,示意陈羽进去。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陈羽半信半疑地坐下,“你想问什么?”
“若是驸马欲谋反篡权,会如何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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