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之后我们就决定把前几天的事忘干净了,只记得家里有一把伞坏了。原因是,臭狼不想再洗近一个时辰的衣裳了。
由于发性,臭狼休息得并不是很香,夜里常常是他留在家里看溯儿,我带上褥子去狼王庙窝上一晚。神山那边说过,只要臭狼的神祇还在,那他休息时人魂必定有一魂一魄留在神龛周围。我伏在供案上,脑袋边是一只上了大漆的石刻狼王像。其实我很自私,觉得一魂一魄的夜子郎来做我的契兄弟就够了,这样就不会乱了我的心,伴着坛上的香灰我反而睡得更香,饿了就顺手捞个新鲜贡果吃吃,天亮前我再赶回去,从房墙的那个大窗户爬进去,谁也不知道这是我偷吃的。
但是我还没偷吃贡品就开始做了些荒诞的梦,梦到一个头发特别短的年轻男人要求与我□□,邪门的是,他也同臭狼一样对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巽风泽有那么多狐狸和狼,可是对我好到心坎上的人只有臭狼啊!
我想了许多话要回绝他,可是想到一半自己就哭喊了起来。“他再好,他也不是臭狼啊!我只要我的臭狼。”我在梦里对自己说道。不一会儿,我就笑醒了。我高兴,我终于把自己折磨成了臭狼的样子。
依靠一个梦才能得知自己真正的心之所向,这还是让我觉得荒谬绝伦,简直无稽。可是梦里的我为什么在醒来前要这样高兴呢?大概是知道了自己的心,不仅为自己高兴,也为夜子郎高兴。所以,我稍作休整就捧着这个热乎乎的的消息和我的心回家去了。
正是月落星沉,夜子郎很快就被我的动静搅醒了。我快疯了,我真不敢相信自己在梦里也是这样忠诚。可是我也担心,梦里的我真的是我吗?倘若不是真实的我,那也就代表着告诉臭狼这个梦毫无实际意义。自然,追寻意义对我这个已经拥有夜子郎多年的人来说本身就没有意义。一边是事实,一边是未知。臭狼和我不一样,他有他的执着和原则。未免他空欢喜一场,我还是说了实话。
可以和我打开心扉说话的人不多,夜子郎是听我说话最多的人。奈何我口条不清晰,用了大段语句才说明白自己到底梦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他很耐心地听我讲下去,等我说完了他只是抓过我的手轻拍两下。房里连个蜡烛都没点,也没有月光能照进来,我只能看着他大概的轮廓去想象他的表情。
“岐儿,很久以前我也做过类似的梦。那时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原本每天都睡一床也没什么,和小时候一样,谁知道闹了别扭才突然觉得不能这样睡在一起。我又高兴又害怕,想使些手段又昧不过良心,你的脑子又不好使,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我和你讲的臊气话,但是玉儿怎么来的,你再笨也不能否认了他。不管是玉儿还是溯儿,你一点儿也没变,一样地让人怎么费心思琢磨都琢磨不明白。但是日子不就是这么一天一天地过来的吗?只要每天一醒来看到有崽子我就不怕了,自然也不会梦到有人把你抓了去。梦就是荒谬不寻常,谁会把狐狸抓去制成丹药?这是心与物的联系,岐儿,你的梦大概是你诚实的内心看不下去了。”
臭狼说了这么多,我听得有好多问题想问他,可我还是问了个最无关紧要的。
“臭狼,你为什么说是诚实的内心看不下去了,而不是我本来就怕自己变心?又或者,你是在说我的表面看起来不诚实?”
我问道,逼得夜子郎差点儿说不出来话,大口大口的喘了两口气儿才连连发笑,像是安慰一般摸了摸我的后脑勺,缓道:
“显而易见,此刻已经有人心火难消,恨不得一棍子让我下不来床。不过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说一句,玉儿的出世的确是个意外,如果可以,我希望把死去的狐狸尸体解开,取出子囊缝进我肚子里,说不定用一些极端的方式也能让我揣上。”
两句话让夜子郎如愿以偿,也让我更加相信,人心都是一样的。我想过拿溯儿要挟他,他也想过拿玉儿要挟我,只不过一个拼命地走,一个拼命地留。听他的预想,只怕已经在打算如何给溯儿添上一个姊妹弟兄了。
月亮西沉后是无边无境的昏暗,红烛只好挺直腰板儿重新燃了起来。夜子郎一手抓了抓床杆,忽然笑道:
“岐儿,别躲在被子里,跟个贼似的。”
那双熟悉的手轻轻地覆了上来,臭狼的头发半散着到了肩上,看起来那样的□□不堪。我忽然恨透了自己是个畜生,夜子郎不好受,可是他一句也不说,就像是只为了疼痛而快活。
“别看了,把蜡烛灭了吧。”
臭狼说着,用手背摸了摸我的下颚,我也学着他拿手背摸他的下颚,手心里都是茧,摸人刺挠得很。
“臭狼,不管我在哪里,这儿都是我家没得跑。我是认真的,你说过那么多好山好水,我想看几眼,说不定去了回来就能像你一样了。”
“谬论,难道你去走先祖走过的路你就和先祖一样了?你以为我只是舍不得你走?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会出大乱子的…?”
话音未落夜子郎就去灭了蜡烛,双腿合不上,走得晃晃悠悠的。蜡烛一灭,咬牙的声音都明显了许多。
“算了,我这两日心烦意乱的,沉不住气,溯儿被我打几次也不爱找我了,你也总说要出泽,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棪子也成家了,我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你们都不在,我做饭给谁吃,种那么多菜,鸡鸭也吃不完,如果岐山…算了,维持现状,这是我唯一能做得到的。”
他道,一上床就背过身了,我硬把他掰过来他也不肯,扭捏得像个什么虫子,我抻了抻脖子一看,眼角都湿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恐惧和内疚在心里糅杂成一团乱麻,无从解起。想了想,我还是小心将他揽到了身前,本来想好好安慰他,谁知道夜子郎的手比我抓得更紧。
“岐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儿想玉儿,溯儿叫我闹心,我真的怕她也不喜欢我。”
“臭狼觉得自己是坏人吗?”
我问道,没了蜡烛,我只能模糊地见到他点了点头,然后听他柔和地笑说:
“当然是,这点我还是可以肯定的,玉儿不是说过,你们都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别闹,我是说溯儿,她这么小,你打她她当然觉得你是坏人,那你要是明儿一早给她好吃的好玩儿的呢?”
我说,臭狼这才恍然大悟,又笑道:
“也是,她又不记仇,我给她刻个竹蜻蜓她就一整天都跟着我了。唉,这一换过来,什么都来了,遭你惦记我反而胡思乱想多了。”壹趣妏敩
“那我不惦记了。”
“岐儿,不要胡说。”
早春很快就会过去,这是最后一个熬鹰的夜晚。
在屋子里的人是见不到日头的,所以翌日,臭狼早早地把我叫醒了。他需要犁一小块田出来养苗儿,我需要去买禾苗,所以一吃完早饭溯儿就跟着我出门儿了。臭狼拿了一袋果子,要我拐去看看君儿,看得出来,他还在为溯儿推倒君儿的事过意不去。能让他在意这么久,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难听的话叫他难受了。
“你啊,你把你狼亲害惨了,活该挨骂。”
一路上,我心里也不好受,见到溯儿那张闷闷不乐的小脸就头疼。本来臭狼不骂了吧,又换我数落上了,她又不会还口,一到君儿家就哭了,元宝怕君儿吓着都不敢抱出来,说外头有个小哭魔头。
就是这样,谁也没想到君儿自己走出来了,还指了指溯儿哈哈笑,于是溯儿哭得更大声了。
“不哭,快下来和君儿一起玩。”
元宝哄道,把她从板车上抱了下来,她和元宝也算十分有缘,元宝抱着抱着她就不哭了,可是君儿快哭了,乍以为元宝不要她,我忙将果子拿去给她了。
“君儿,溯儿来给你道歉来了,你看,这个是大青果,叫狐亲弄给你吃。”m.sxynkj.ċöm
君儿听着,看了眼袋子里的青果又不敢拿,忙走去扯了扯元宝的衣角。我忙把溯儿揪到她面前了,笑道:
“溯儿,你应该说什么了?”
元宝饶有兴致,洗了洗果子邀我一起看热闹,我越看他是越内疚,他才十六,君儿才一岁,他不知道用了多少眼泪把自己活得像个大人。其实古人说的话不假,成了家有了崽子自然就懂了,不需要其他的苦恼来让一个人成长,一个嗷嗷待哺的崽子已经足够成就人的心智了。
“对,不起…”
我的溯儿,支支吾吾地终于把话想起来了。君儿这么小,根本不记得数日前她被她推倒过,一伸手就把溯儿牵去拿果子吃了,我一直盯着溯儿,就怕她胆儿肥,还好,姐妹两个和好如初。元宝也很高兴,只不过他更高兴我能来和他一起说说话。
“想去找你的,怕你忙。”
他说,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让人觉得天真可爱。
“傻子,你怕我忙,那以后我带溯儿来找你。”
我道,不住地往他鼻头刮了刮,不一会儿元宝也愣住了,拍开了我的手笑道:
“狐狸,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会生气的。”
元宝说着,忙去拿了张红纸给我看,上面写着生辰八字,只不过应该不是他自己的,年纪对不上。
“你帮我看看,我父亲不知道哪里问来的。我正愁不知道怎么回绝呢。人就住在山脚下,跟在场里养牛的。”
这孩子,一开口真是把我吓住了,我忙抚了抚心口,都有些结巴了。
“原来,原来你是要回绝,我还以为你…你还不懂这些,这事我帮你去说去。这…这足足大了八岁啊?”
话落,元宝竟然急了起来,直道:
“所以…我才不要见到陌生人!我有君儿,君儿很贴心的。狐狸,狼王和我说过,溯儿和君儿一样,都是自己有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瞧君儿和你像不像?我和溯儿像不像?”
元宝仔细看了看,差点没把头给点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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