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见到清晨的阳光从宽大的花窗外照进来,四周简单干净,朦胧温暖,这种感觉很特别,让人很容易就放松下来。
溯儿比我醒得还早,戒了夜奶总是早早地爬起来咬我,无奈,我只好简单洗漱,随后泡了壶奶,下楼吃早点。
一个男人单独带着孩子在撕包子吃,这画面有点儿滑稽,如果我喜欢把脚放在椅子上的话,会更搞笑些。
溯儿吃掉几片包子皮后,乐呵着扑腾了两下胳膊,直对我说道:
“爹爹,狼爹抱抱,去玩,找宝鹅。”
我心虚得不敢看她,撇过头回答:
“过两天…过两天爹爹带你去找宝儿。”
话落,溯儿不太高兴了,将奶瓶扔在桌上后开始捏着拳头擦眼泪。她不大哭大闹我反而很担心,我忙抱起来哄了。抱到门口哄了会儿,见对面有卖小摇铃的,想给她买一个,她却不喜欢,指着一张狼面具唤着:
“狼爹,溯鹅要狼爹…一起回家…回家吃面条条”
我好不忍心,溯儿却很勇敢地摸了摸那个面具,小眼泪不滴了,我忙将她抱回去了,其实是我自己不愿意见到和臭狼有关的事物。
第三天溯儿稍微好些了,就是闹着我一定要去把那个面具买回来,无奈,我还是给她买回来了。我夜里要到酒楼做事,总是带着她在身边,虽是假扮琴者歌者供人娱乐,没有实质性的买卖,可让她歇在这风月之所,多少是对不起她,这样一个带着她隐姓埋名过日子的爹爹不够光彩,旁人知晓我是男子也觉得诡异。
没事儿,谁叫老板娘给的时薪很是美丽,赚钱不丢人,一个时辰三百六十钱,夜里只要四个时辰足矣,加时也加钱,她又安排了安静的小房供溯儿暂时歇息。我白日带崽子,所以这样一份工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除了每晚都要留下来帮他们结账以外,真是无可挑剔。这是我头一回学着正常人谋生,运气不错,夜里回客栈总是遇到阿婆在做夜宵吃,总会留一碗给我,我拿了五天的钱,忙去买了几斤排骨炖了,就当做是一点报答,谢她将我当做亲生孩子一样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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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半个月了,药一直在吃着,目前情绪稳定,相比之前过于兴奋的状态,已经好得太多。整整十五天了,我并没有刻意地去遗忘臭狼,也没法儿忘,几十年了,它熟悉的气息和面孔怎么忘都忘不了的,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他。
在这之前每天都要同枕共眠、要一起牵手踩水坑的人忽然分开的半个月,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反而是很通明轻快的,叫我想起来只是有些心疼他,我呼吸两口空气都像是大篆在上面写了两个字:‘自由。’或许这世间的情感就是如此,越拼命地遗忘越是难忘,越是不在意越是坦然。瞧,臭狼不在的第十六天,我依旧把自己和女儿的日子过得很好。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并不会在这里安家,所以对于一切新奇的家具和娃娃玩意儿,我都不敢奢望买回来,只敢买些能吃完的东西。到了客栈,回到房中溯儿还是先朝那个面具挥了挥手,古灵精怪地朝它扑腾:
“狼亲!溯儿出去玩,爹爹!狼亲~鹅哥哥~”
“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找鹅,要不爹爹去院子里抓一只?”
下一秒溯儿便被我抓回了怀里,不想一个踉跄脑袋就朝床柱撞过去。那是直接哭得可怜巴巴,额头霎红了一块儿,我忙抱下去找店家借点儿药酒。许是今日外来客多,来登记的人一直在拍我的肩,不耐烦道:
“诶,诶,快点儿,你嫂等着休息呢。”
一转头,那人一股酒味儿,又生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儿,我忙护着溯儿退到阿婆身边了。对面应是他的妻子,连连说了几声不好意思,我说没事儿,转头找药酒,阿婆一边数钱一边摇头:
“哎,我这…我这记性,一些药好好的不知道收哪里去了,用白酒好不好?”
此时,忽然从后方走来一个小年轻人,从袋子里拿了一罐药油出来,面容和善,笑道:
“给,正好带了。”
溯儿额头紫红了,我根本来不及想这人是谁,道了句谢便抱她到门外上药了,她哭得稀里哗啦,差点儿把人家的药给弄倒了,等我哄好了她,想回去给那位年轻人再道声多谢,他又不知道去哪里了,药油我只好先放柜台,等他自己来拿。sxynkj.ċöm
在大厅泡奶的时候,我总觉得附近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有些肉腥味儿,又混着艾草味儿。艾草这玩意儿民间一般拿来驱邪,难不成这里谁家有白事?这世上热心人不少,我也不再瞎想,在大厅给溯儿吃饱了,忙也洗干净了奶瓶装了热水,直到我要上楼时才发现不对劲。
一般来说,能在这僻静的小客栈里休息的一定是来游玩的人亦或是赶路人,可是年末了,往西奔走的并不多。他一个寻常住客,白天应是在街上店内游览,怎么脚上会有这样多的泥土草碎,我又对比了他的脚印和其他人的身高,十有八九是他的了。
不好!
抱着溯儿,根本不好出手,房内余下许多孩儿吃食和衣裳,我不可能扔下再去买,何况方圆十里根本没人在卖奶粉。硬的不行,我只能来软的,装作一脸无谓地走回了屋里。
“可是走错了?这间是我在住。”
我笑问,那人正愁眉苦脸地现在桌边看我,我心里全然紧绷。因为天气的缘故,腿里的旧伤发酸得站不住,忙一手扶紧了床柱坐下了。那人见我如此直跪下了,我很是不解,正要牵他起来,他却咬牙恨道:
“大人,求您回去一趟!泽主寻人无果,已经在家中自尽了。此刻泽中没有能主事的人,泽主不肯入棺,尸身不能停留三日,否则无法回魂…求您了!我也是找了好几天才找到您,家中妻儿还在等着我回去,请您回泽吧,小狼主也是泽主的女儿,至少要带她回去看一看…”
怎么可能呢?
我听得迷迷糊糊的,脑袋一晕就站不住脚了,怀里溯儿被他的表情吓得不轻,我忙抱紧了,冷静了会儿倚到床边,许久许久我还是没法儿开口说话。听到他说臭狼死了,我的心脏好像都不跳了,很紧张,很慌乱,很手足无措,很想回家。可是臭狼真的把我当作了傻子,我回想了这狼儿的话,只觉得漏洞百出。
我忙擦干了泪,仔细分析起来。首先,臭狼已经用蛊绑住了我,他若是死了蛊虫就会发作,我就不得不找个人引蛊,他活着,哪怕找不到我也能用蛊虫困住我,这个便宜他怎么会不要?其次,巽风泽这么大,怎么会没有主事的人?假设玉儿不知此事,可棪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臭狼拉扯大的,玉儿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想法和他争,我也属意棪子承位,可是面前这狼儿怎么会说溯儿是小狼主?我想了想,臭狼又是急疯了,想拿溯儿来威胁我,眼前这条小狼儿也是说谎不打草稿,低着头看也不敢看我,以至于我一笑他就傻愣着了。
“真的吗?可惜我女儿不是狼崽,我也不稀罕。你别赶路了,明早回去和你家泽主说我们过得很好,让他别再找了,好吃好睡,别惦记了,我这只狐狸就是不值得。”
我道,他也惊了,忙站了起来,又看着溯儿呆呆地说了句:
“我不能就这么回去,要不…小狼主给我带回去?我也能交差,反正泽主也不活了,这孩子是他的,堂里会照顾,直到她能主事。”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眼睛顿时都控制不住地冒火,伸手想给他两拳,却将拳头打向了墙。我拿他出气也没什么意思,一个办事儿的,年纪又小,成了家还是这样不会说话,我能怎么他呢?只是听他说起臭狼,难免担忧,我忙又问道:www.sxynkj.ċöm
“他怎么样了…”
溯儿已经趴在肩上打鼾,我的声量也越来越小,他也只是叹了口长气,望着窗外的圆月回话:
“不好,人不知道晕过去多久,棪子去帮着收药才见到的。在地上冻了一夜醒来咳得很厉害,又不顾劝阻强撑着把巽风泽找了一遍。棪子一直照顾着,做了饭菜一口都没动,三天了,只喝了两口生水。泽主…就这样累倒了,见他这般情形,棪子只能请堂里的一支弟兄出来找。我去过一趟岐山北海,找不到人就往这儿走了,最后看到泽主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了,抱着两团衣裳呆呆地坐着,手上都是伤痕,棪子想联系狼子却被他拦住了。”
一字一句,从他最近出来好像是一根带着长线的针,得寸进尺地扎进我所有密不透风的盔甲里,让我溃不成军。千疮百孔的疼痛仿佛从臭狼身上转移过来了,每一次不均的脉搏都是愧疚的证据,我很想去爱他,很想,可是我却这样的无能为力,这样的不敢。甚至我在换华的每个宁静的夜里都能梦到他,臭狼换好了衣裳,松懒的他和长衣都拥紧了我,嘴上抱怨着,岐儿,咱们不种那么多东西了,三个地方来回跑,太累人了。转头,臭狼又往窗台缝儿里掏出来一包种子,笑道:
“岐儿,这个是别人从外头带来的,听说种出来的花儿十分地甜香,等开春咱们拿去老屋头种起来,现在那里还有很多花儿可以看,溯儿去折腾两下差不多就能提前送人家入冬了。”
我安慰他,天气晴了就一起去旧家打扫打扫,一定不会把溯儿放到地上,而且我还答应他,要烙芝麻饼给他吃,他开心得像这辈子没吃过芝麻饼,转头又将脑袋葛在我脸上耍赖皮。
“岐儿,你爱我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梦醒了,算不算臭狼的噩梦结束了呢?我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狼儿来回踱步,忙敷衍他出去了。原本我都想拿钱下楼添一间房,不想他又踱步回来,小心问道:
“都住满了…我就在这儿半床歇着,不吵您行吗?”
我忙点头,不知道怎么就是有点儿高兴,笑道:
“你帮我看会儿孩子,我去拿床被子,你别看她闭着眼,看到没有手一直在抓脚,保温杯里有奶,你拿着喂她吃两口,别让她哭起来。”
这人也是一顿手足无措,不住抱怨:
“哦,那…那我现在…是带孩子…还是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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