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便听阿娘说人死之前会走马灯,彼时的我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崽子,只知道窝在阿娘臂弯里听她静静地说话,说那些时候的事。现在记起阿娘白色鞋面上绣着的雪莲不禁泪流满面,她是这样一个毫不忌讳与孩儿谈及生死的人,娇纵风趣皆点到即止。
我不及她万分之一却遇到个像极了她的死臭狼,如果不是打不过…我会不会尊称他一声狼王?
从前也就罢了,现在也争不过他。今日他守夜,明日我便要守夜到天亮,再来他就明里暗里地赌气,什么事都抢着做,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对我好大过我对他好。这样显得我更不好了,特别是玉儿回来的时候,他竟然不乐意玉儿帮我拿身衣服拿个茶碗。他抢了玉儿要做的,于是玉儿只能站在边上愣愣地看着我同他忙里忙外。只因臭狼不太和他说话,他后来回来的第一句话都是先和我说,先找我讨一个抱再和臭狼打招呼。我有时候真的不敢想下去,会不会是因为臭狼玉儿才不时常回来…
可有时候臭狼也会问我:“小狼呢,那两只小狼什么时候回来?”我听了都将手机给他,可他到底也不敢打出去,怕搅扰了玉儿。
用完午饭我便帮他打了电话过去,哪怕玉儿没空回来我也跟他说了句,‘你狼爹爹盼着你回来。’想不到玉儿反而问我:
“那爹爹你呢?爹爹想不想我?”
我默了会儿,原想说收拾下干粮出去看他,还没说出口便听他打了个哈欠。我知道自己没法儿在他身边照顾着实在是太亏欠他,说不出别的了:“你快摸摸额头…烫不烫?”半晌后玉儿才回:“我没事儿,天凉穿少了而已。我和我的宝儿都很想爹爹,还有兔子。”
我一听不禁来了精神:“爹爹去找你,臭狼给你和宝儿订了几件衣裳,爹爹拿去给玉儿,玉儿穿了就不冷了好不好?”
“我开车过去很快的,爹爹走过来要好久,脚掌会疼。”我几於是下意识地去问他:
“那宝儿呢?宝儿可不可以也回来?”不料接来的声音会是万重山的。
“当然可以了,明天我们都会回去…”随后是玉儿的一句粗话,显然是被万重山捣乱抢了手机。两个总是一言不合就闹上了床,我也懒得再交代什么,便匆匆挂了电话。
回了房后,见臭狼眼下微青还鞠着背,怀抱着幼崽等着它睡难免动容。
“我来吧,臭狼也休息会儿。”
抱过崽子,臭狼累得直闭眼:“岐儿也睡,晚些我再起来喂牲畜,我要吃岐儿做的烙饼…花椒水…”就这么念叨着,竟然睡着了。看他睡得这样香我也很羡慕,可惜拍着的手一停下来崽子就哭,无奈,我只能将她抱到外头。
只有刚吃饱饭的大人才会容易睡着,像这样的崽子肚子还鼓鼓地就哄她睡也不太可能。一出房门我的小狐狸更是精神,抓着我的衣襟喊:
“啊!卟…”随后就咬住了我的锁子骨。她就趴在我胸口,我也不好直接换手势抱,怕扯着她的乳齿,只能空出一只手捏她有些冰凉的小脸蛋:
“不咬这个,咱们去找小熊熊(熊头形的安抚奶嘴)。”回房的时候虽然安静了不少,可臭狼还是醒了。
“嗯…我得起来浇菜了。”臭狼自言自语了句,随后便给我让了个位置:
“不对,我睡了才多久…怎么小狐狸又要吃了…”我忙将手上的安抚奶嘴给他看:
“吵着要磨牙呢,你睡你的。”
臭狼也没再睡着,见了小狐狸和我干瞪眼直哼了声:“岐儿抱就舍不得睡着,我抱着的时候怎么都不看我?”果真这么一句话招惹了小狐狸,见着臭狼在边上就去抓他的脸。我忙上榻将她抱到里面去了:
“不可以,听到没有,不可以抓人!”结果不一会儿她就抓我,真给眼下挠了一道血痕出来。
“你这崽子,睡觉!”臭狼罕见地凶了一句,随后便去拿了药来给我涂上。我其实不太要紧的,这种小划痕对我们狐狸来说不算什么,顶多三天给你回复得一点痕迹也没有。我开始庆幸崽子抓的不是臭狼,否则我心里过不去。m.sxynkj.ċöm
嗯,为了惩罚女儿,午睡时我同臭狼都不抱她了,只是…都面对面地看着她啃奶嘴。她一哭我同臭狼就背过身不看她,她安静些了我就去摸摸她的爪子哄一会儿。
她乖乖地躺着,笑着,仿佛快睡着了。如此,臭狼也越过她轻轻地用指腹点着我□□,我一边皱眉一边怕他的手拿开,只得闭了眼任他把玩。等了会儿后那狼的动作是越来越轻了,我转过头一看才知道他已经朝我蜷着身子睡过去了。
女儿睡了,他也睡了,偌大的房里只剩我们仨的呼吸声。拉上了竹色的窗纱,房里霎时又暗了些,臭狼睡得浅,我一动他就睁眼了,迷迷糊糊地又摸了过来。之后也没见他再睡下,只轻握着我的□发呆。
我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才起来,醒的时候臭狼已经在院子里切菜了,给牲畜吃的大叶菜。小狐狸倒是睡得很沉,我控制不了自己…犹豫了会儿还是将她抱到了怀里掖着睡。
太阳还没下山,外头还算暖和,我将她抱了房,倚在门边坐着。她太轻了,比玉儿小时候还轻,那时我同臭狼抱玉儿都会喊着手酸,现在就是抱上大半天也不觉得手累。许是带过宝儿的缘故才不觉得罢,又或是我太心急了。
换作人身应是平平淡淡地过了大几十年,听着臭狼下锄头的声音,闻着门边那些月季和木犀,好像这里是我陌生的,不曾来过的。
我想起一些几百年前的事,那时我和臭狼还是很小很小的崽子,他的娘亲很喜欢我,总是给我吃的,会交代马夫送我回家。然,每回不到山脚我便自己回家了,臭狼的家很远,马要是走得慢些马夫就会拿蛇皮鞭子抽它的屁股。
后来回到家了阿娘就拿做鞋底的麻布抽我的屁股,阿爹就在一旁哄她:
“阿妹不要气了,这不是回来了吗?岐山就这么点地方它能跑哪里去?”再后来我的玉儿不见了,一别二十载,哪怕他自己找回来了,已经六年多了他有时候还是对我很客气。刚回来那会儿他吃饭的时候总不敢夹荤菜,总是很小心。六年多,同臭狼把这二十来年的想念和疼爱都在这些年里一并给了他,抱他,吻他,疼他…给他养兔子,养小鸡,带他去巽风泽各处看新鲜,时节时给他做新衣给他做花灯,宝儿也被我们当成自己的崽子疼着,这样数不尽的好才让他终于敢说:
“爹爹…我想吃地瓜羹…”
“狼爹…你的书被我拿来看了…”
他虽住去东城了我还时常给他整理柜子和床褥,想着他回来时不至于满屋都落了灰。有时候叠到他的衬衫总是会想着他很冷,可是我同臭狼给他定做了袄子他也不敢穿出门,都是在家时才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弃那袄子的颜色太老气,好歹是带去穿了,否则我会难受的。外头的天不一定比巽风泽暖和,他自己冷了会裹着。
睁开眼,怀里却是酣睡着的女儿,里头穿着玉儿买来的小衫,外头裹着宝儿儿时的长衣和旧毯子。她才出世不久我就问玉儿能不能把宝儿穿不下的衣服拿下楼给她穿,玉儿一听就摇头:
“宝儿小时候也没穿旧衣服,我都给她买了,穿新的不是更好吗?”我虽没再说什么,没多久就看他拿了几件好的下来给我:
“我找了两件新一点的,还有几件没穿过的。真是的,我和重山都买了新的过来了…”我记得那个时候逗了他一嘴:
“宝儿的衣服很多,她不能穿的你不要扔了,给小狐狸留着。”后来玉儿也不追着我问为什么了,只是交代我以后小狐狸长大了他要把衣服拿回自己屋里的。我答应他肯定好好留着,不洗坏了。他不说我也会留下来的,宝儿毕竟是我们窝里出的第一只小崽子,又是他肚子里出的,舍不得扔很正常。玉儿小时候的衣服我也还留着呢,只不过那会儿的布料不如现在亲肤。大部分小衣裳我都收起来了,留了小袄子和毯子放在自己屋里。
原先要搬过来的时候臭狼只做了一个衣柜,四开门的,能放棉被能放衣裳。后来想着玉儿总是下楼拿衣裳不方便就给他也做了个,结果现在都放着宝儿的衣裳和玩具,他自己的没多少。
我想着这些,眼看着女儿一天天地欢乐起来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玉儿说和时代脱轨是件很可怕的事,我不明白,只知道呆在让我觉得舒服的地方窝着。还记得第一次去东城…带了一身伤回来,现在也还好些,去了玉儿那里也不太爱去热闹地方走动,总觉浮华。
人生就是如此,怕了就要去闯,闯过就没劲儿了。万重山刚开始喜欢玉儿的时候也是如此吧?玉儿这样的性格真不是能好好相处的,我身为生父已是恨铁不成钢,何况他那样没耐性的人。到底是没血缘,亲到了就开始置之不理了,抱到了就开始不管不顾了。
我和玉儿是一样的人,却又是那么的不一样。他比我有情有义,比我更爱这片天地,从来不想着遗世而独立,哪怕恨到要死要活了也还能擦擦泪再笑。而我却不再有臭狼所说的天真可爱,我只觉得这尘世和我半分关联都没有。就是女儿也只是我链接真实的一根纽带。
我无法看清自己,无法看清自己的真心。我越来越害怕臭狼的关怀和无意地不舍,我怕我承受不住他千斤重的欢喜,看他明眸善睐间总有期盼。期盼我的奉献,期盼我能回应同他一样的爱意。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陪他品茶,陪他下棋,陪他睡觉。除了陪他就是照顾女儿,他也一样,陪我,抱我,照顾女儿。做饭、照顾牲畜都是换着来的,不算什么累活。
他也挺累的,不过是□□长河里的牺牲品。死去,过来,百年一轮回。肉躯不腐,灵魂依旧,永远不能离开巽风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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