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过的书太少了,也太浅,能够把字画写对写全已经是极限。但我并非是要以此来定夺自己的成败,只是眼下看见夜子郎捧着书永远都是一副看得通透,实在有些羡慕。
《古占全集》十分全面,我从前粗看过《易经》,手上这本秘传最根本的依据就是《易经》。显然,会粗看《易经》的人来学这本《古占全集》十分困难,好在绣楼给了我许多注释副本,我学得慢,但到底因为着了魔而坚持了下来。
现下,我站在柜头学不仅不耽误给病人抓药,闲下来又可以安静地学我的占术,一举两得。
午饭时,夜子郎见我有些疲累,便鼓励我:
“岐儿,你知道吗?我年末去那么深冷的雪里采药时,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总是能换多少钱两。你很好,许多人会了一些术数皮毛便开始坑蒙拐骗。而你,只是因为好奇便坚持了这么久。”
“我想知道过去…”
我默道。
“岐山的过去,巽风泽的过去,你我的过去,我要知道的不仅仅是五百年前,而是三千年前。我想知道西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知道,我不是那个能找到答案的人,至少,我可以知道更多。”
“过去对岐儿来说意味着什么?”
夜子郎有些哭笑不得,我仍定心回他:
“追根溯源。”
“我记得,岐儿最喜欢看史书。”
夜子郎笑了笑,喂完了溯儿,自己拿起筷子吃得慢悠悠的。
“溯儿,你看你狼亲,很喜欢吃米饭。”
我看他吃得享受,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哄他开心。
“臭狼,缸里还有地瓜粉,晚上我蒸粉糕,和芹菜炒着吃,你最爱吃了。”
不知为何,看着夜子郎吃饭特别香,我忙也盛了一碗生菜汤。
“好啊,不过有些麻烦,岐儿,你真的要做给我吃吗?”
夜子郎问道,生怕我反悔,吃到一半便去缸里把一整袋地瓜粉都拿了出来。
“做,为什么不做呢?那粉弹嘴又剔透,多好吃。吃不完的切条晒干了做火锅宽粉儿,玉儿爱吃。”
我这番话,夜子郎听了高兴得快哭出来,一块胡萝卜卡在嗓子里直哽咽,我不敢说话,等他吞下去了才敢问他:
“你没事儿吧,把你好吃得都哭出来了?”
我道,忍不住笑,吃饱了也不着急收,就爱看热闹。
“我想,前几日从玉儿那回来后和岐儿闹别扭,有些后悔。要是岐儿那两日狠心些,我现在一定吃不下饭,更别说还能吃到岐儿做的菜。”
我眉头紧皱,看这桌上的菜,全是他的手笔,我答应做给他吃的还没个影儿呢他就这样儿了。我真是担心,只好叮嘱:
“你可真好哄,也不怕被人骗了。”
我道,翻了个白眼起身将碗筷拿去水盆里了。中午是不用喂鸭子的,我洗了洗手,拧了把干净毛巾给溯儿擦了擦手口。她爱干净,围兜脏了就哭着要扯下来,我只好一并拆下来拿出去用肥皂水泡着。
也算清闲了,入秋了,那些止咳化痰润肺化瘀的药材也都备好了,真是个适合出游的时候。只是,我往外一望,日光依旧热烈,往外一站就是一身汗。
“下个月咱们溯儿生日,岐儿打算怎么过?”
夜子郎进灶房涮洗厨具碗筷了,还有大半个月,我压根是不着急,也想不出来什么过法儿,直道:
“隔壁买个鸡蛋糕,对面买身新衣裳,还要去狼王庙上上香…”
话音未落,夜子郎便扭过头堵我的嘴:
“还要糖葫芦是不是?岐儿,你没别的法儿了。”
“多少年了,我都在巽风泽,能想到什么,玉儿那天刚好放假,他们一家要去玩儿呢。”
夜子郎听得一阵心酸,只淡淡道:
“那就算了,玉儿挺忙的,能去玩玩也好,放松了心情宝儿也轻松。跑偏了,咱们溯儿呢?要不带她去哪里走走?”
“我再想想,要不去野炊吧?喝个酒,吃吃鱼,顺带还能溜这狐狸。”
听我提议,夜子郎的脑袋点得比汽车上那个塑料摆件还猛。看他这架势,又要开始忙活了,我也不午休了,趁着溯儿睡着,把他爱吃的地瓜粉糕蒸好了。蒸了很多,玉儿爱吃酸辣粉儿,可惜我不会做成圆条。
两周岁三岁虚大小是个生日,自从提起这事,连日夜子郎都拿这个本子在记买些什么东西,给溯儿量身高,又帮我量了尺码,说古疆有习俗,孩子生辰父母要穿新衣,要杀牛宰羊祭天地,加上十五那晚还要拜月,家家户户都得把供桌搬到门口拜月,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
每年的花灯,大多是夜子郎和几个熟络的亲信做的,夜子郎这会儿也得开始备花灯料。我看着真累,每年都是这些,看都看腻了。所以,接连几日我一边带溯儿吃,睡,洗漱,还要看铺子。因为夜子郎做了饭吃了饭就开始扎在竹篾堆里,彩纸啊,花样,流苏,溯儿一看就爱玩儿,他们只好趁天气好拿去门口扎。
一堆人坐在门口,很多长辈溯儿都不熟,也认生,只敢在客厅里老实呆着。有时候自己玩着玩着没趣儿了就趴在门边看臭狼扎灯笼。臭狼渴了,她知道要喝水,就拿自己的水瓶给他。大家都羡慕,说狼王原来多了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娃娃,如今都会跑会跳了。
都以为溯儿是很乖巧可爱的几位族亲,在挂完灯后就都来逗她玩,没想到溯儿是真认生,怕得哭了,直奔我与夜子郎身边。我想,或许是我们平日和她沟通的语气或许温柔缓和,以至于别人逗逗就害怕了,闲下来后,我鼓起勇气想和溯儿吵架呢,却发现自己连她玩米缸都不舍得叫停,夜子郎也不啰嗦,拿了根竹篾就往手上打去。
溯儿越被打越放肆,那只搅米的手撒泼似的在缸里抓。臭狼一看这小狐狸不吃疼,直冲冲去茶桌拿了支竹签对着她手背就是一顿扎。
“好了,哭了,教训完了吧?”
我道,忙把猛哭着的溯儿抱起来亲昵。夜子郎不指名道姓,却阴阳怪气地说笑:
“真好啊,我小的时候爬米缸,手纹都打成断掌!”
他越说,溯儿越是哭闹。我也不想再抱着她哄了,有些乏了。
“溯儿,你看,那边好多灯笼,去那边玩儿。”
语罢,我把溯儿抱到门口了,让她自己走。她不肯,一定要我跟着。
夜子郎没来…
其实我想得很明白了,不管之前相处得多融洽和谐,任是再好的朋友也受不了被日子里的平淡琐碎托尼磨,等到不新鲜了,也没了耐心那一天,大家都累了,剩只崽儿联系着彼此。
不要孩子的爹娘多了去了,我在巽风泽见了那么多被扔给老人的崽子,实在觉得可怜。带着溯儿走到桥头,又听到闲话,说是某家崽子不挣钱,老婆连带着也不要崽子了。我心说,走得好,可世人大多是会心疼崽子多一些。实在,苦了崽子,这样依傍着祖父祖母的崽子,成日看着别人的爹娘打心眼里羡慕…
狐岐,没有瞎写。回家后,告诉夜子郎,他说他没办法。他最多只能救济救济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崽子没爹没娘,他也没法儿给人变出来。我说我知道,实在是很无奈,我也想不出来其他的办法。
“你要是真觉得他们可怜,那就带着菜种去送给他们吧!岐儿,咱们岁数一样,你却总是涉世未深那般。狼王不是圣人,你得知道,有些事都是有因果的。你不知道,那些人背地里打人崽儿亲娘,天明又来找我告状娘家如何。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了。你听人家说的话,都是有原因的,你不信是你傻,听了就当没听过。”
夜子郎说这话叫我一时有些难受,我非常好奇,直问:
“其实他们都爱面子对不对?从来没有人是因为相爱相惜才在一块儿的?”
“是。”
夜子郎不否认,我继续追问。
“包括你?如果从来不认识我,你也会这样?”
夜子郎又一次点头,又摇头,无奈解释:
“崽子生下来是张白纸,大人说什么教什么,他长大后就那么做了。我在泽里一个人过了很久,那时候还有好多媒人来说亲。我和你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娶老婆。媒人就说,娶了老婆,有个人照顾我,烧个饭,洗个衣服,生几个娃娃,一辈子就圆满了。我说,这些我自己也能,娃娃,那族亲那么多小狼崽,照顾都照顾不过来。”
我听笑了,忙得搭起腿侧过耳朵:
“然后呢然后呢?”
夜子郎顿了顿,直道:
“这不是一直都没娶吗?和绣楼熟了后,我就知道我是缺个人和我一块儿下棋喝酒聊聊天儿。这儿没牛羊,有猪肉!我烤猪肉,我们就一块儿喝酒,他那酒量,都是我和棪子一杯一杯练出来的。有一回喝完酒,也唱完诗歌了,我让棪子送绣楼回去,我慢慢儿察觉起来,怎么他一走我怪舍不得。为这事儿,我们几个快一个月不说话…”
话音未落,我急得直问:
“夜子郎,你说明白,是怎样的舍不得?怎么…我的耳朵突然就听不懂了。”
语罢,夜子郎直拍我手心:
“就是舍不得,想起来小时候也这样舍不得一个人。是缘分吗?还是命呢?岐儿,我那时候真不知道岐山怎么了,我以为,老死不相往来了,谁知道你伤得那么重。不说内伤,我见到你腿上那么大一块皮都掉了…想起来还是觉得棘手。我不放心,也早认出来了,我想起来媒婆的话,又有喝酒那事。我酒量不是顶好,伤好后,许多次和你一起喝都要坦白,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送东送西的,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送什么。你也送过我,只不过钱不多,买不了什么,就攒着买好的给我,我一直都收着,不管多少年过去,岐儿,我还是很高兴,小时候陪着我玩沙子的人,长大后陪我下棋,第一次被我抓着手写着弯弯曲曲的字,第一次教你用药秤,第一次和一个男人躺着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知道,岐山那么不好,太多了,说来,我还是喜欢你站在我身边,陪我坐在门槛上看月亮。
我才知道,那么多人成了亲是觉得自己一辈子完成了,我不想和他们一样。玉儿不是说,人生有很多种可能吗?我是狼王,我想,哪怕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还是要挺直腰竿看月亮,不是没了岐儿我就不活了,我不指着你吃饭,不指着你养我,媒人说的话都是糟,我只要高兴,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打心里高兴,不高兴了,想想过去高兴的日子,我也…是会偷笑的。哈哈,怎么了,我一口气说这么多,有人听得泪花出来了?”sxynkj.ċöm
“记性真差,明明方才还在为了打不打溯儿生气,这样可怎么好?可会被我吃得死死的。”壹趣妏敩
是啊,夜子郎说了那么多,一幕幕我都忘不了,没有刻意的记忆,记忆却很清晰地在心里浮现了。夜子郎一遍遍便吻去我的泪,可是他的颊也滑落两道湿润,这是为何呢?
我们啃着对方唇舌齿耳,好干净,好干净的一份真挚的感情。抓不住,藏不住,却能看到的感情。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谢轻舟万重山更新,第 331 章 第三百二十二章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