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年节,他们几个居然起得比平日早。臭狼需要把祭礼挑去,只留了些汤汤水水给孩子们吃。
背起溯儿,快步走到厨房里去掀锅,竟还留了一块酱饼!
“玉儿,你快来吧,爹爹切了,你拿去分给他们。”
话落,双手拖起了饼子,一小块一小块三角的。玉儿就在一边等着,不一会儿又问:
“那我们不和狼爹一起吃饭了吗?”
切好饼子,我好生收到盘子里递给他,只笑:
“你狼爹没那么快回来,就是怕你们饿着才留的,你快去叫他们来吃,别玩鞭炮了。就是丸子宝儿吃腻了,我煮点儿细面,还有不少水果,我切点。”
话音未落玉儿便说:
“没事儿,我喂她就吃了,惯的。”
“那你呢?你吃什么,爹爹煮。”
我问,这孩子又拍拍手抱了上来,暖呼呼的笑意。
“不煮,狼爹晨起不是煮了好多东西吗?以后过节我都要回家,不用做饭了。”
好好地,又说起来,我只好问他:
“不生气吗?”
他摇摇头,好一会儿没和我说话,只是粘着我。半晌我才听到他说:
“狼爹不懂,堂里那么多人,却没一个我熟识的。我不喜欢,也去不得人多的地方。”
“是,人多口杂,咱们还是好好陪女儿吧。”
这声一出来,玉儿便被万重山个大贵人牵走了。我就准备着吃食,宝儿在餐桌一角写作业,到吃饭时也写了一页,不用人盯着她写。
我心疼她早饭都还没吃就写上了,忙给玉儿提了提醒。宝儿听了玉儿的话才放下铅笔,一见丸子又写起来了,玉儿只好打了半碗,勺子切碎了拌上豆浆给她吃。她也只吃了一口就说:
“小舟饿,我才不饿呢!”
于是,一溜烟儿地拿着书本跑去药柜边写了,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一片甘草,手里还捏着一颗枣子。
万重山是饿了,拿了饼子跑去坐在小围栏那里边吃,边盯着她写。玉儿得闲了,边吃边闹我背上的溯儿,问我能不能把她放下来,他想抱一抱。
“你抱去,爹爹也好好吃一些。”
我道,扯了扯腰带女儿便到了玉儿怀里撒泼,好好的头发生生被抓了几根,我吓得将她抓了回来。好在没上手,否则玉儿要被抓花脸了。
“别看,你又不能吃这个…”
忽的,玉儿又把饼拿到了一边吃,溯儿吃不着,想往盘里抓一个却还够不着,许是我也笑她,竟哭了。
哄了会儿,臭狼也巧,挑着红篓子回来了。洗了洗手将她抱去,她不闹了,到了地上便往篓子边爬,找着吃的。
“狼爹抱一个,饿啦?偏不让你吃!”
臭狼又抱她起来捉弄,看她挣扎着要吃的,臭狼觉得有趣,我只心里难受,她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被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臭狼抓起来,心里还有多委屈。
我忙得抱回了溯儿,心里也难受,打了开水到房里避开臭狼了。见了臭狼,我心里总会为女儿生气。我也明白,溯儿好逗,偶尔我自己也欺负她上劲,可是溯儿到底是委屈哭了,到我怀里好一会儿才安静。怕她呛着,换了碗勺来喂她喝奶。
这一回屋,臭狼就只能在外头给三个大点儿的拿东西吃。我抱着溯儿,心里乱糟糟的,想的总是臭狼的不好多一些。可我不敢骗自己,此刻我有多想靠在他的肩上说些平淡的话,想和他商量着天晴了去哪里玩,两个人带上这么多人,要准备什么吃食。
可是,如今不是从前了,我会害怕溪边有虫子咬了几个崽儿,会害怕天黑了家中的兔子会被抱走,甚至会担心臭狼疲累,所以也不提出去走走之类的,想他白日与我一同照顾女儿,准备三餐之余还要与我打药蒸药…人家本来也不像我,忙了一天还能想着去哪里逛逛解闷。无关体质兴趣,臭狼的确是为了溯儿累了一番。
脑子正胡思乱想,转眼臭狼就捧着一盘小甜茄站在门口了。发觉我在看他,只好轻手轻脚端进来。
“岐儿你这两日怎么看起来这样不高兴?明明是冬日却犯恶心又吃不下饭,不是…”
那双手放下碟子又过来碰我的肚子,我直皱眉。原以为臭狼是想逗我高兴,不想他只是皱皱眉,随后又道:
“我知道岐儿是不怕冷的,可是这肚子怎么会这么冷?”
一说起来,他又是灌热水又是把我收起来的外衣取了出来,只恼:
“大抵是我错了,让你在这里着了寒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天气,为什么不多穿一条裤子。”
闻他此言我心中更是苦涩。虽说有孩子们在,可我与臭狼终究是各自离了家乡,就如水上浮萍漂泊。如今聚在一起,我的心却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整个人都浸在他给的一切中迷失了应有的方向。臭狼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都说不出来话了。我想起来许多年前同臭狼说过:
“我会一直和子郎好,不会让子狼伤心,还要一起去好多好多地方玩儿!”
那时年少,怎么会想到会有今日这样带孩子的日子,连宝儿都七岁了。这些年泽里的小辈长起来了事多,我见过的事儿也就多了。耳边吹过的闲话也不少,臭狼不会放在心上,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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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过药,我好像醉了一场,躺在臭狼身前睡得迷迷糊糊地,我记得同他说了许多话。
我说:“臭狼,我该怎么办呢?这颗心这么笨,连喜欢你都做不到…”
我快疯了,抓紧臭狼的衣领开始无止休的吵闹。实在太过大声,臭狼也抓不住失控的我,大声喊着玉儿。
溯儿被吓得不轻,到了玉儿怀里反而不哭了。只听臭狼说:
“好孩子,帮我喂一顿溯儿,你爹爹…他病了。”
虽说如此,我却没办法因为溯儿冷静下来,看到溯儿掉下的小帕子反而更难平静下来。心里不知道在恨什么,就和臭狼的喜欢一样找不到丝毫的缘由。
我疯了般将自己藏在臭狼的怀里,把自己能够得着的绳子、扣子都解了。这些衣服料子绑住了我,快让我透不过气了。我只是狐狸,我不想穿衣服,不想脖子上带着好看的石头项链。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人真正在意过我。
“岐儿,我早上其实还去了旧家。路边长了许多小树苗和花藤,很好看。我想起来你从前喜欢在门口的酸果儿树上爬,喜欢下雨的时候同我到一边的泥坑里滚…你总是无忧无虑,我总是在你身后追着…,现在我后悔了,我不要关着你,我要你高高兴兴的,可是你高兴不起来了,你厌倦这里,厌倦我…”
臭狼放开了我,我也不再伏在他肩上,他不懂我的难过,就像我也不懂他的难过。
溯儿是吃饱了奶才回屋的,玉儿将她抱给了臭狼,又要我吃些东西。我衣衫不整,实在狼狈,只好躲进被子里。
玉儿这个孩子,从前和我是最要好的,大抵是万重山同他住久了,再遇着这样的事也不再进屋非要来安慰我。不过,我也不再需要玉儿了。不需要他总是在我身边,在我见得到的地方。如今,我也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了。我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把被子揉成一团。
回回发作臭狼都在,这次他却累得安静,只是平躺了下来,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放在了我的胸口。
他的手放在我的心上,手掌心炙热的温暖从皮肤透到肋骨再到心脏,给人一种又暖和又紧张的感觉。我知道臭狼一直怕我彻底疯了,我何尝不怕?可是我想人生总会有遗憾,或许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是遗憾。这样的事,我们无法拒绝。倘若臭狼有天要拿热水烫死那一盆盆的花草,我也认了。
可是,命中注定的,他不会。我从来不愿意把自己和什么事物相比较。事实上,臭狼的确爱护花草胜过爱我,花草不会跑,也不会惹他伤心,更不会逃离他的视线。我要做的只有反抗,哪怕没有用,我也要挣脱这样浸满了爱恨的牢笼。
只是因为那个人一时的好便忘了曾经在他身上得到过的伤痕,我做不到,可是玉儿竟可以做到。这个孩子,是不是真的很像他?我明明不愿意他受到伤害,也不愿意他去伤害别人。我一直以为只要两个真诚的人在一起了,就一定不会有谁去背叛谁。因为真心和善良,是不会驱使人去背叛的。可是至今我都忘不了玉儿刚有宝儿那段时日,臭狼总是偷偷难过着,他和我说:壹趣妏敩
“岐儿,咱们的孩子太苦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而在玉儿的口中我得知,这样的事在外头不少。他似乎习惯了,所以也对万重山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免不得要在照顾女儿时给他笑脸。
短短的半个时辰里,我在臭狼和女儿身边想了许多,我甚至在想地心内部是什么,甚至想到从前练武的木桩都被谁拿去烧了。
臭狼碰着我的心脏,同样的一脸糜颓,可他却安慰起来:
“岐儿,你恨我好不好?只要你恨我就不会再恨自己了。”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了。
“怎么恨你?别说打架了,就是吵架也是为了孩子,我不愿意…”
我疯了般地继续恨自己,臭狼也无话了,什么也不顾的将我从床上拉起来坐着。两个人眼对眼看着,坐了半天,女儿都醒了,臭狼这才侧身下去哄了哄她,又把她抱到了我面前。
溯儿很白,在臭狼怀里就像是沙子里的一颗珍珠一样。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不自觉的心乱了,臭狼再说什么我也听不进去,只能把她抱到自己怀里和她一起玩儿。
“哪天得空我再去找那先生买书来给你看,他那儿保不齐有外头的书,岐儿或许喜欢。”www.sxynkj.ċöm
臭狼的话就像刀尖一样突然地往我心口刺了一下儿,他在担心我,是不是女儿睡着了太无聊。
背起女儿,我从案里拿了五个钱给他。
“等书拿回来,咱们一块儿读好不好?”
臭狼高兴得泪也下来了,又向窗外做了个保佑的手势。就像我大病一场才好过来一样,他要向他的天神还愿。我虽然觉得他傻,却无法把这话说出去。臭狼是在乎我才会这样傻的,我不可以去指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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