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
唐门。
外门,任务接待处。
一身着灰袍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直奔领取任务之地,那里全是卷轴,每个卷轴上都是一个任务,而且这一处人也不少。
在他走向那些卷轴所在地的路上,有许多人向他打着招呼,青年也微笑着回应过去,温和但带了些许疏离,直到他看到一位白袍男子。
“唐三?”那男子看上去比青年要大一点,见到他便直接走了过来,“难得能在这里看到你啊。”
“那明明是你来的太勤快了。”唐三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唐栾旬,你一个内门弟子,做那么多任务干什么?”
“还不是我爹,说我需要历练。”男子,也就是唐栾旬撇了撇嘴,说着,还递给唐三一个卷轴,“看,我任务都挑好了。”
“摘取黑魂果三颗——你之前不是完成过这个任务吗?”唐三只看了眼卷轴,没接过来。
“卷轴还在就是还需要呗,正好我完成过,这下可不是轻轻松松?”
“……祝你成功。”唐三无话可说。
唐栾旬摆了摆手,拿着卷轴去登记任务了,只剩下唐三继续一一浏览着卷轴上的任务。
唐三处于的唐门位于巴蜀的一个半山腰——鬼见愁,共分为内外两门,外门都是外姓或被授予唐姓的弟子,而内门则是唐门直系所属,家族传承。
外门弟子身穿灰色长袍,内门弟子身穿白色长袍,而唐门长老的长袍则是在白色长袍的基础上胸前有着一个金色的“唐”字,唐门内门还有一个长老堂,其中包括掌门在内,一共有十七位长老,唐栾旬就是掌门唐大的独子。
出生没多久,唐三便被遗弃,随后被唐大带回了唐门,现下他已然十九,在外门辈分行三,所以外门弟子大部分都会称他为三少,内门弟子就直接喊唐三了。
他现在所在之处是整个唐门发布任务,接取任务和交结任务的地方,无论是外门还是内门弟子,想要完成宗门任务都需要来到这里,所以任务接待处是外门唯一一处能看到身着灰色,白色长袍的弟子数目差不多的地方。
目光略过一个个卷轴,蓦地,唐三在其中之一的前面停了下来,开始认真读取上面的信息。
将魔族魏家灭门。
魏家,处于唐门向东五十里处,全府共42人,其中二十二位下人没有武功,拥有九名侍卫,最强者为魏家家主魏虚,妻子莫微会武,大女儿二十岁名魏倾,二儿子十八岁名魏道远,均习武,小儿子八岁名魏道渺;其次是其弟魏巡,妻子徐灵不会武,大儿子魏枫二十,二儿子魏槐十八,均不会武。
完成凭借:魏虚,魏巡之首。
报酬:高级聚灵丹五枚,高级洗髓丹两枚,高级清蕴丹一枚。
魏家唐三是知道的,这是魔族手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帮魔族做了不少坏事,虽然家族中会武的人不多,但许多年间并没有任何正道之人上门讨伐。
这任务,奖励倒是非常丰厚,但这信息调查得这么完备,想必发布信息之人实力并不差,为何不自己去呢?
唐三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卷轴取走了,迈步向任务登记处行去,那里坐着一个身着灰袍的女孩,年龄不大,正在桌前的登记册上写着什么。
“唐敏?”唐三见到她坐在那儿稍显惊讶,“你这是……”
女孩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立刻抬头,看见唐山便立刻扬起笑容:“三少好,我来登记的时候唐钦师兄不在,估计是有事去了,我就自己写了,你也来登记吗?”
这种情况也有过,反正任务做多了,登记这事儿自然也熟了,有些不想浪费时间的弟子就自己写,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点了点头,唐三扬了扬手中的卷轴:“嗯,你写好了吗?”
“好了好了。”唐敏放下笔,站起身来向唐三告辞,“三少你写吧,我去做任务啦,快的话应该能赶在天黑之前搞定。”
按照标准依次写下任务内容,完成标准,报酬和自己的名字后,唐三也没有多做停留,立即便走了出去,向宗门外行去。
待天色渐晚,任务接待处的人也变得寥寥,内门弟子唐钦才赶了回来,坐到了登记任务的地方,翻看起任务登记册来。
唐钦是专门跟着对药物颇有研究的一位长老学习,是他唯一的弟子,今天事发突然,药园出了事情,他走了有大半天也没人有空替上,这登记册唐钦可得一一核对,要是出错那就不好了。
“等等,这个任务怎么被接下了?”唐钦将目光凝聚在某一页上,“唐三……外门弟子,得尽快拦住他!”
顾不得再细细察对任务登记册,唐钦骤然起身,出了任务接待处的大门就立即向着内门冲去,却在内门入口处撞见了唐栾旬。
“哟,你这是出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唐三把魏家的任务接了!”
“什么?!”唐栾旬瞬间没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拧了拧眉头,“魏家离我们这儿不远,我想唐三应该已经到了,我去通知父亲,你赶紧去魏家!”
“好!”唐钦点点头,转身加速向魏家的方向行进。
“希望还来得及。”唐栾旬一边进入内门寻找自己的父亲,一边暗自祈祷。
其他外门弟子他不清楚,但唐三的实力唐栾旬还是知道的,对于武力并不算十分强的魏家,唐三一人废些心力也足够了。
*
魏家。
“夫君,怎么了?”看着站着窗前叹着气的魏虚,莫微上前,有些担忧。
窗外天空阴沉沉的,夹杂着不时亮起的闪电,魏虚看了看身旁的妻子:“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莫微轻轻笑了一下:“没事的夫君,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魏虚重新看向天空:“要下雨了啊。”
回应他的,是一声巨大的轰鸣。
狂风四起,山雨欲来。
与此同时,后院的花园中,几个年轻人正陪着一个比他们小很多的小男孩玩耍,三男一女,年龄相近,目光都放在中央的男孩儿身上,生怕他一不小心摔到哪里。相较于魏虚的担忧,这里的场景反倒是其乐融融。
“渺渺,来,到姐姐这里来。”四人中唯一的女生蹲下身,朝着中间的孩子张开双臂。
男孩儿明显有些不开心,他嘟囔着:“姐姐,我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依言快步冲向自家姐姐,然后被一把抱了起来。
离二人最近的男生笑了:“是哦,我们家渺渺是大孩子了。”
“大孩子不还是要倾姐抱。”
离得稍远些的二人明显能看出来是兄弟,其中一个矮一些的双手环在胸前,面上是明媚的笑意,刚刚这话就是他说的,另一个比较高冷,但看着男孩的眼里也满是温柔。
魏家所有小辈一共五个,全部聚集在这个小花园里了,最小的魏道渺只有八岁,是魏虚莫微的意外之喜,生下时其余几个孩子的年龄普遍在十岁以上,属于是被全家人宠到大的。
听到魏槐这么说,魏道渺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我不和槐哥哥玩了!”
“诶,那可不行。”魏槐愣了一下,连忙走了过去,随带轻轻捏了一把魏道渺的脸,“槐哥哥可喜欢渺渺了,渺渺可别生槐哥哥的气。”
魏道渺气性大,但消气也快,哄个两句他就又开心了,但还没等魏道渺说话,天空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芒,接着就是轰隆轰隆的雷声,吓得他不由得往魏倾怀里一缩。
看了看天色,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魏枫开了口:“要下雨了,回去吧。
应了一声,魏倾一边轻拍了拍怀中小孩儿的脊背,一边率先向长廊走去:“渺渺不怕,姐姐在呢,我们进屋去。”
外头乌云越积越重,却只闻惊雷,不见雨水,狂风灌进屋子里,惹得后跟上来的几人均皱了皱眉。
不等五人安稳坐下,忽地有一丫鬟快步向这个方向跑了过来,面上十分焦急,连礼也来不及行:“大小姐,三少爷,方才有一男子硬要闯进来,几个侍卫去拦他却没了性命,现下已经要到前厅了,夫人让奴婢来通知您二位!”
除了还有些懵懂的魏道渺,其余四人顿时一惊。
魏枫将魏道渺接了过来:“倾姐,渺渺我和阿槐照顾,你们去前厅看看吧。”
魏倾和魏道远点了点头,和那名丫鬟一同向前厅的方向行去。
“我也想和姐姐还有哥哥一起去……”
“他们两个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现在槐哥哥和枫哥哥陪你好不好?”魏槐凑过来帮魏道渺理了理衣服,随便回答了他的问题。
魏道渺知道二人是有正事要去做,所以也不闹着要姐姐和哥哥什么的,照样和魏枫魏槐玩得开心。
*
“娘,怎么回事?”魏倾一来便看见一人身着黑衣,周围的侍卫所剩无几,均是不敢近那人一步。
“不清楚,此人一来便大开杀戒,根本拦不住。”
仔细看了看那人的样子,只可惜天色已晚,魏道远也看不清晰:“娘,你见过他吗?”
“没有。”莫微摇了摇头,“夫君也说没见过此人。”
“奇了怪了……”魏道远拧了拧眉头。
与此同时,魏巡也赶了过来:“嫂子,我让阿灵去找渺渺他们了,现在这是……”
似乎正是等着人齐,那人一看到魏巡出现,随后便立刻动起手来,也不给他问清楚事情的时间。
那些侍卫自然不是对手,接着,魏虚立即迎了上去,缠斗了一会儿,他发现这人武功不是顶尖,连厉害都勉强,但那些防不胜防的暗器却让魏虚头疼不已,同时也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你是唐门的人?!”
一道闪电划破天幕,也将那人的脸照亮了一瞬,正是接下任务的唐三,这个时候,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是倾泻而下。
唐三对于魏虚的话不置可否。
魏巡眼看情况不对,立即加入了战局,只是雨夜中,连暗器发动的声响都被掩盖了去,对二人来说实属不利。
“娘,你先去后院看着渺渺他们,我和道远去帮父亲!”魏倾思量了片刻,立刻做出了抉择。
“阿倾!”
“娘,来不及了!”魏倾看向莫微的眼神坚定,“你是我们三个中武力最高的一位,万一这人还有同伴……”
握了握拳,莫微又看了看魏虚的身影,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小心为上”,随后便转身快速往后院而去。
她一心想着要快些赶到孩子们身边,也顾不上周围的情况,在进入后院长廊的片刻后,莫微感到自己似乎触碰了什么东西,接着就有破空声响起,寒芒直逼她而来。
莫微拧了拧眉,立即闪避到一旁,而她原本所处的位置的地面上多了五根弩.箭,箭头没入地面,可莫微还没站稳,便又有破空声响起,她一避再避之下只能闪入花园之中,对于躲避暗器来说又增加了难度。
每一处隐藏在此的机关都像是提前算好了似的,刚刚躲避上一层,下一层机关的触发又刚好在莫微的落脚点,即便她再怎么小心,在没有武器和雨夜的影响下,右肩还是中了箭,身上也多了不少伤痕。
勉强躲下最后一波暗器,莫微直奔魏道渺的屋子,果不其然在这里看到了徐灵,魏枫以及魏槐,还有被几人看护着的魏道渺,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见到浑身是血的莫微,几人都吓了一跳,徐灵连忙迎了上去:“怎么弄成这样?”
莫微摇了摇头:“这次是早有预谋。”
年幼的魏道渺却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是一件大事,他跑到自己母亲身边,仰头看着她,还牵上了莫微的手:“娘,你不要怕,渺渺会保护你的!”
听他童言无忌,莫微心下稍松:“有渺渺在,娘不怕。”
可没等她舒心多久,莫微就立即严肃起来,也来不及再纠结那些儿女情长,她环顾四周,最后把魏道渺塞进了衣柜中,之后再拿衣服盖住,叮嘱道:“渺渺,你记住,一会儿等没动静了,你出来之后什么都不要管,从后门离开,跑得越远越好!”
说着,莫微又从屋子里找来些许银子和首饰,拿桌布包好系在魏道渺身上:“银子小心花,首饰典当时也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娘都教过你的,记住娘的话,啊。”
魏道渺两只手紧紧抓住身上的包袱,怔怔地望着莫微:“娘……”
深吸了一口气,莫微关上衣柜的门,目光凝重地看向门外:“他来了。”
后来发生的事,魏道渺也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那磅礴的大雨像是要洗干净一切一般,还有那钉在墙上颤动着的带着血的暗器,以及满目的红。
*
唐三解决完最后的下人以及莫微四人便打算带着凭证离开,结果回前厅的路走了一半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没看到那个八岁的孩子,顺着原路返回就看到原本合拢的衣柜门现下大开着,他顿了顿,向着后门的方向走去。
那些后院里的暗器是唐三设下的,他当然也是将这魏府的结构大致摸清了,并且很快就看到了雨夜中正在逃亡的小小身影。
抿了抿唇,唐三对于这么小的孩子还是有着犹豫,可一是任务要求,二是魔族向来不值得怜悯,最后还是抬起右臂,打算用袖箭解决这个孩子。
“唐三,住手!”
闻声,唐三放下了手臂,抬头望向声源处,而前方的魏道渺则是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滚下了前方的山坡。
“唐钦?”唐三略带疑问地唤了一声来人的名字。
唐钦可没时间搭理唐三,他立即冲向魏道渺滚下去的地方,还好山坡不高,也不算陡峭,还有草皮做缓冲,魏道渺除了身上一些划伤和擦伤,也没什么大碍,只是现在昏了过去。
松了口气,唐钦把这孩子抱了起来,又看了看跟过来的唐三,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你的任务……”
“一个不留。”唐三也意识到有些许不对,他指了指唐钦怀中的魏道渺,“除了他。”
“唐三,你闯大祸了!”唐钦闭了闭眼,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怎么想不开要接那个任务呢?!”
“我……”
没等唐三开口解释什么,又一道身影的到来令两人都闭了嘴。
“掌门。”
在找到二人之前,唐大就已经看到了魏家的惨状,只是再看到唐钦怀中的魏道渺时,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对着唐三,将事情和盘托出。
魏家,表面上是魔族的走狗,其实是正道众多大宗门合议之后埋下的种子,也就是卧底,那些帮助魔族干的事都是真的,也都是正道合伙演的戏,只为了替魏家赚取魔族的信任,绞杀任务自然也是其中一环。
所有参与的宗门都会将灭门魏家作为宗门任务之一,只暗中告知有实力完成任务的弟子不许接下任务,同时挑选绝对信任的弟子掌管任务交接,防止被其他一些弟子误接,在唐门,自然是仅仅通知内门弟子。
眼看卧底计划步入正轨,结果……
按理说,唐门有错吗?没有。它只是做了其他门派都做了的事。
唐钦有错吗?没有。今日事发突然,人手不足,他只是尽力去帮助同门罢了,平日里大家也习以为常时不时自己登记,也从没有出现什么岔子。
唐三呢?他有错吗?其实也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和往常一样接了任务然后去完成任务罢了。
一切都只是巧合,可偏偏正是这巧合,酿出了一桩惨剧。
闭了闭眼,唐三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请掌门责罚!”
看了看沉默的唐大,唐钦也跪了下来:“掌门,念在无知者无罪,请您饶了唐三这一回吧。”
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唐大多看了唐三几秒,最后目光停在了唐钦怀中的孩子身上:“待这孩子醒了,由他自己抉择吧。”
“是,掌门。”
唐三没有着急跟着二人回唐门,而是请求将魏家人的尸体都埋葬了再回去领罚,对于他的性格唐钦是了解的,唐三断不会做出找借口逃跑这种事情,只是没想到没见过唐三几面的唐大竟直接同意了。
魏家后方正好是座小山,唐三将这因他枉死的四十一口人一一掩埋,因没有合适的石碑,情急之下他便取了些木板,刻上名字置于墓前,而那些不知道名讳的唐三便只留下了空白的木板。
做完这一切,唐三不由得盯着这四十一座坟墓发愣,暴雨没有丝毫减小的痕迹,雨水流进他的眼睛,可这依旧没有阻挡他的视线,良久,唐三抹了抹脸,转身离开。
回到唐门已是半夜,这件事目前知晓的也只有唐钦,唐栾旬,唐大和唐三自己,而唐三一回到自己的屋子,便看见灯火早已亮起,唐钦正照顾着躺在他床上的魏道渺,而他早已换了一套衣物,是唐门外门的弟子服。
“回来了?药我都帮他擦过了。”看到唐三,唐钦立刻起身,将手里的伤药摆在桌子上,“这伤药你都认得,掌门让你来照顾他。”
微微怔忪,唐三随后便明白了掌门的意思。
让唐三来照顾魏道渺,一是想稍微减轻一点他心中的愧疚与悔恨,二是魏道渺一醒来便能看见唐三,该怎么处置他也能得到一个最快的结果,心上悬着一块石头怎么也不会好受,三是内门和外门不同,突然多出来了一个孩子放在内门不好瞒下来,碰巧唐三这里离外门其他弟子的居所都不近,所以他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看着唐三只沉默着看着躺在床上的魏道渺,唐钦张了张嘴,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安慰话来,最后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这件事错不在你,把衣服换了吧,虽有内力也不能这么淋。”
在唐钦将要跨出门的那一刻,唐三突然开了口:“……替我谢谢掌门。”
“啊,我知道了,放心。”
长出一口气,唐三换上了干燥的衣物,随后去关了窗户,却突然察觉到床上那人的不对劲,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床边查看,只得出魏道渺梦魇了的结果。
小孩儿脸上满是泪痕,手臂在空中挥舞着,嘴里念叨的都是“别杀我”“娘,姐姐”“求你,别杀我”之类的话语。
见状,唐三的呼吸都不由得颤了颤,他将魏道渺的双手收拢在自己掌心,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嘴上轻轻安抚:“没事了,没有人会杀你的,别害怕,我……我会保护你……”
出奇地,在唐三的一声声安抚中,魏道渺竟然真的逐渐平静下来,安稳地睡着了。
将魏道渺平躺着安置好,再盖好被子,唐三就这么靠坐在床边的地上,半晌,他略带讽意的笑了一下,不是嘲笑其他的什么,而是嘲笑他自己。
造成这一切的元凶,竟然大言不惭地要保护唯一存活下来的受害者,难道不可笑吗?
听着窗外雨声渐弱,唐三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灯火亮了一夜。
次日。
唐三早早便睁开了眼睛,只漫无目的地盯着地面上的一处出神,骤然间听到身边传来的动静,他连忙站起身去观察魏道渺的状况,却蓦地对上一双似被水润过一般的眸子。
身子变得有些僵硬,唐三的呼吸放缓了些,他已经做好了应对面前这个孩子突然变脸的准备。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眸子的主人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唐三:“大哥哥,是你救了我吗?”
“……什么?”昨晚唐三一夜没睡,听到魏道渺这意料之外的问题,他不禁有些恍惚。
“我记得我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好痛好痛。”似乎是想起了那些痛感,魏道渺的情绪有些低落,但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但是我记得,有一个穿着你这样衣服的大哥哥把我抱起来,还让我不要害怕,说他会保护我!”
“你,你还记得……其他的一些什么吗?”唐三声音干涩。
魏道渺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他依旧看着唐三:“大哥哥,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你救了我呢!”
“我……”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眸,唐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猛地向后退了半步,避开了魏道渺的视线,然后落荒而逃,“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唐三回来得并不慢,手上端了一碗白粥,放在桌上,他先将魏道渺扶起靠在床头,再把白粥端起来坐到床沿。
魏道渺真的很听话,家里人的宠溺并没有养坏他,反倒是把他养得乖巧又天真。
“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嗯……不记得了……”
“连自己怎么滚下山坡的都不记得了吗?”
魏道渺茫然地摇了摇头。
“……”
唐三默了默,看着手中的空碗出神,直到魏道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摆,才恍然回神。
冲着魏道渺勉强笑了笑,唐三站起身:“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很快,满是心事的唐钦转头就在屋子前撞见了处理好餐具的唐三,他赶忙把人拉远了一点:“那小孩儿醒了?怎么样?”
将情况说明了一下,唐三看了看自己屋子的方向:“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果然是这样。”唐钦喃喃自语。
“什么?”
“我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唐钦稍稍松了口气,“已经向掌门请示过了,他说由你来照顾他。”
“我?可是……”唐三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些不可置信。
唐钦笑了笑,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我知道,我都说了错不在你,别想那么多了。呐,你的任务奖励。”
看着唐钦手中几个小瓶子,唐三抿了抿唇,扭头便走:“不行,我得去找掌门!”
“诶!”唐钦连忙拉住他,把手里的丹药硬塞进了唐三手里,“这是你应得的,虽然阴差阳错……行了行了,快拿着。”
看着手里的丹药,唐三又抬头望了眼唐钦离开的背影,最后还是将丹药收好,转身进了屋子。
“大哥哥,你回来啦!”
“嗯。”唐三坐到床边,面容不由得变得温和,话音也轻了许多,“既然你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好吗?”
“好啊!”魏道渺眨了眨眼睛,全然信任的模样,显然是已经默认救他的人就是唐三了。
“唐渺吧,你就叫唐渺。”唐三一边说着,一边拉过魏道渺的手一笔一划地在他手心里写出这两个字来。
仔细琢磨了一下刚刚到笔画,魏道渺,不,应该是唐渺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意见:“嗯,那我以后就叫唐渺啦!大哥哥,你叫什么啊?”
“我?”唐三深深地看着高高兴兴地唐渺,心中却难过得紧,“我叫唐三。”
“唐……三……”唐渺认认真真地歪头想了想,随后眨了眨眼睛,“我记住啦!”
唐三看着唐渺,轻轻应了一声。
*
“三哥!”
“怎么了?”唐三接住了冲向自己怀里的人,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不想跟着唐钦学了,那些草药杂七杂八的那么多,我怎么记得住啊?”唐渺双手环抱着唐三,然后抬头看着他。
“可是我练的那些东西你又不喜欢……”
唐渺退开几步,哼了一声:“那我就不能闲着嘛?”
“阿渺啊。”唐三有些无奈,但还是凑过去哄他,“你原先不是答应我了?跟唐钦多学点东西,以后总能用上,听话。”
“哦——”鼓了鼓嘴,唐渺也不是真的不想再学,只是借着这个跟唐三耍赖撒娇罢了,听完他的话,也就应了,只是语调拖长,还显出了些不情愿。
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唐三抬手摸了摸唐渺的脑袋:“乖。”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唐渺总会像喵咪被顺毛了一样,乖得不行。
把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拿下来顺带牵住,唐渺咬了咬唇:“好嘛,我乖。”
四年过去,唐三也渐渐放松下来,全心全意照料着唐渺,见他不喜欢打打杀杀的那些,便请求唐钦来教他些东西,作为少数知道事情全貌的人之一,唐钦当然乐意,并且在掌门和自家师父的授意下,将自己会的全部教给了唐渺。
唐渺也很有天赋,能够过目不忘,对于学习草药知识这一块儿帮助极大,至于那些草药分类太多太杂自己背不下来的话,都仅仅是他懒而已,并且全是说给唐三听的。
不过,当年的事并不是没有给唐渺留下后遗症,现在的他不喜欢下雨,一遇到暴雨和闪电更是完全不能抑制住自己的害怕,每当这个时候,唐三都会把人抱到自己怀里轻声地哄,陪唐渺渡过那些个对他而言难捱的雨天,到了最近,唐渺的症状才算是好了很多,不至于像最开始那样道都走不动,但还是会浑身发抖,四肢冰凉。
反手牵住唐渺的手,唐三带着人向山上走去。
“诶,三哥,去哪儿啊?”唐渺这么说着,倒是也没反抗,“今天我要跟着唐钦上课的。”
“不是不想上吗?带你放松放松,我一会儿再送你去唐钦那。”
唐三一路把唐渺拉到鬼见愁的山顶,指了指远处的山脉和天空:“看那儿,是不是很美?”
怔怔地看着自己眼前瑰丽的一幕,唐渺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远处,重峦叠嶂,云遮雾绕,黛青的山色隐匿其间,朦胧却又清晰。
“三哥……”
“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有些发愣地看了眼唐三,唐渺轻轻点了点头。
“以前我心情不好,就常常来这里看看风景。”唐三带着人坐下来,牵着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人之一生,基本上都在攀登,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学会的第一句话,会写的第一个字,都是你曾经翻越过的一座山,但是人啊,总是不满足,就算站在了峰顶,也只想着要翻过下一座更高到山峰。”
“不过,我们奋斗的意义,不也就正在此吗?”
“三哥也想到达更高到地方吗?”
“那当然了,只是……我只是个外门弟子,练好自己学会的那些就够了。”唐三笑了笑,随后望着面前的云雾出神。
唐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唐三,又看了看他目光的方向,最后什么也没说。
*
过了几天,唐三接下了一个任务,要离开唐门才能去做,之前四年中也有过这种情况,唐渺对此也是习以为常,每天依旧做着自己的事,直到唐三离开的第三天,来了一场雷阵雨,看着好像要比四年前那一场还大。
不过还好,现在尚且午后,唐渺尚且还好,看了看外面噼里啪啦的雨水,渐渐地,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
咽了咽口水,唐渺又看了看窗外,最后咬咬牙,拿了把伞出了门。
他一路狂奔到了藏经阁,看了看外头巡逻的内门弟子,扬起笑脸上前打招呼:“师兄,请问我能去一楼找点古籍看看吗?”
“唐渺啊,这么大雨还来?”
唐钦有特权,可以随意进出藏经阁一楼,里面大都是年代久远的古籍或者有关人文地理一类的书,也不怕他泄露出去,这四年唐钦经常带着唐渺来看书,巡逻的人全都认识他了,所以自己来也不会被拦。
“你进去吧,别待太久啊。”
唐渺自然是应下,然后快步走近一层大门,将伞收好放在一旁,这才推门进去。
他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这才唐渺的目的可不是那些书,他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但是二楼守着的是一个长老,唐渺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
就在唐渺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惊雷,在众人的一片讶异的呼声中,藏经阁外一棵巨大的数木被雷劈倒了,树木倒向的方向,正是藏经阁。
外头动静这么大,长老立刻飞身出去观察情况,见此立即帮忙止住树木倒下来的趋势。
虽然暂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唐渺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飞奔上了三层,等那个长老回来之后,就只能看见空荡荡的二层,自然地坐下继续打坐,什么都没发现。
摸上第三层,也就是藏经阁最顶层的唐渺终于松了口气,他抓紧时间上前将玄天宝录等拿到手中,从头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下去,唐渺看得仔细,也看得很快,待过完这些文字,他没有逗留的意思,将一切恢复原状,悄悄走到楼梯口处。
现在唐渺又遇到了一个难题,他必须在巡逻弟子的眼皮子底下走出去,但是这必须得回到一层,而唐渺的必经之路上那个长老必定能发现他的踪迹,这是一个死局。
纠结了好一会儿,唐渺甚至都想去窗边看看能不能直接跳下去,这时候一名内门弟子匆匆跑上了二层:“二长老,掌门有事寻你。”m.sxynkj.ċöm
二长老又环顾了整个二层,最后去将窗户关严,这才跟着弟子出了藏经阁。
这给了唐渺极好的机会,他在听到关门声后立即回到一层,特地等了一小会儿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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