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就不是她这个阶层能去想的男人。
远远地,她看到白其索走了过来,他走路的姿态有种神灵的感觉——庞大的身躯,很稳健且松弛的状态。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她也不例外。
“白行主!”
“白行主!”
“白行主!”
虽然白其索已经说过,在外头不得行古人跪拜之礼,在古窑还好,他也习惯了。
但在这外头……
光描述,或许会觉得很中二,但当你在现实中看到的时,只会觉得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
会吓到别人的。
但护宝行的人都是拥有古人记忆的人群,他们习惯了如此,所以虽然白行主有令不得跪拜,却也下意识地双手抱拳,头低下。
齐齐迎接。
村里头的人见识过这种场景,但温杏却头一次见,不由地肩膀微微怂起,人也下意识地不敢看去。
“别怕,这些都是他的人。”站在温杏旁边的少妇笑道。壹趣妏敩
温杏有些不好意思,没言语,只是再抬起眼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些敬畏。
她知道他是兽化者,可和电视上出现的,却不一样。
他没有和其他兽化者成群结队,也没有为非作歹,相反,他看向村民的目光充满了悲悯。
“真的要走吗?”潭爷爷拄着拐杖,走到白其索的跟前。
白其索伸出手扶住他。
他已经90几岁了。
昨儿个倩倩专门和潭爷爷聊过,他说他不走,但相信白状元的判断,若需要他发动村民,他会发动的。
潭爷爷是村里的族长。
在这座被竹林围绕的小山村里,一直沿用旧时的传统:家庭里,舅为大;村里,族为长。
“对,得走。”白其索肯定地说道。
“好,我会和大家说。”潭爷爷的手颤抖着,“他们如果不走,我会要我的子孙,做个表率,跟着你走。”
说到这,他朝着白其索拱了拱手。
自从白其索考上清北,并是湘省状元后,村里最大的族长潭爷爷对他就极其恭敬。
再也不喊他小白,或白其索。
而是称之为白状元。
每次说起,双手也都会恭敬地拱一拱,无论白其索在或不在。
倩倩说过,您不必这样,他还是以前那个小白,小时候您还给他喂过饭呢。
白其索也专门说过,您是族长,村里头都听你的,连村长要做点什么事,都要和您商量。
我一个小辈,您不必这样。
但潭爷爷却摇摇头,指着那新修的家族祠堂,还有那新建的孩子们的补习的学堂。
“状元呐,不是一般人,这是神明,我们得尊着,越尊着,我们的后代才会越好。”
村民们都信他。
因为这些道理不是他说的,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祖宗说的,总归是对的,是为了子孙好的。
“潭爷爷,您不走吗?”白其索指了指远处,“卡车……我都买好了,您想带什么,都行的。”
潭爷爷不言语。
颤悠悠地掏出老式的粗布手帕,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鼻子。
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走。”
“为什么?”
“祖宗说的,祖律。”
白其索看向不远处的山头,其中一座是祖宗们的墓地,祖祖辈辈都埋在这儿。
“祖宗……祖宗也没说过您得在这呀,现在很快就要天下大乱了,一旦大乱,兽化者遍地都是,杀伤掳掠的……”
白其索说到这,用手团住潭爷爷的手。
他的手,好老。
老到摸起来很粗糙,像树皮。
“会死的。”白其索的这句话,很重,尤其是对于一个90几岁的老人来说。
白其索说这句话的时候,人文生物萤虫萦绕了过来,记录着。
显然,这对于人文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句话。
“我知道。”潭爷爷笑了笑,露出了缺牙,他摸了摸胡子,倒很坦然。
“我这个年龄了,别说两个月后的天下大乱了,很可能一会儿回去喝了口茶,便归去了。”m.sxynkj.ċöm
说着,他笑了起来,摆了摆手。
“您的身体还很健硕,既然子孙都走,您一个人留在这……”白其索试图劝告他。
“如果我不是现在最老的,倒可以跟着去,但我现在是族长,那就不能去了。”
潭爷爷抽出手,反过来将白其索的手包着。
他的手,真的老了。
根本包不住年轻的白其索的手。
如同五根枯木。
白其索只觉得心里头揪得很。
潭爷爷说的,是他们村的传统。
自古,以老以贤为尊,村里有一个十几个人组成的老人理事团。
无论朝代,不管何律,大小事宜,都要和他们商量的,而这群人里,以最老、最贤的那个为主。
若最老那个搞不清事了,那就第二年长的,以此类推。
至于贤不贤……
说来也奇怪,只要人到了这个位置,翻遍族谱,都是贤的、是公正的。
村小,事情都是一些鸡毛蒜皮。
老百姓嘛,不都这么过活?
不管你在外头做多大的官,发多大的财,到了这群老人理事团跟前,他们只会问:你是谁的崽?
白其索略有不同。
他不是一般人,是状元郎。
这群老人理事团翻遍了族谱的,从有记载起,祖上就从未出过此等厉害的角色!
那日,白其索只知道第二天起来,鞭炮齐鸣、八方抬轿,他社死又尴尬地坐在上头,见着村民们这一路的高歌和炫耀。
却不知,那日夜里,潭爷爷与十几位老人通宵未眠,翻出族谱,又翻出久未动的祖律。
翻了个底朝天。
“哎呦,没出过这号人。”
“对啊,这么有能耐的人,祖上头一个。”
老人们本就稀疏的头发都快挠光了,齐齐看向了潭爷爷。
每当这个时候,就只能听族长的了。
当夜,是潭爷爷下的规矩,若村里出了文曲星,必得八抬大轿、以最高礼仪对待。
所以,才有了次日的那番热闹。
后来,白其索花钱修葺祠堂,又修了路、修了学堂。
潭爷爷便在祖律上又加一条:若状元学成,造福乡民,则奉为神。
并且,村里的那棵树,也上了祖律。
状元树,出现在这小村庄那厚厚的祖律上。
白其索知道,老人们对祖律极为尊敬,而村民们亦如是。
若没有规律,村里会乱的。
祖宗留下的规矩,得听着。
以后,潭爷爷走了,他便也成了祖宗,那底下的人也得听着。
子子孙孙便知道,我们的祖宗里出过文曲星,是神明来着,而那棵树,是状元树,有福的。
按照祖律,潭爷爷,的确不能走。
“我是族长,一定要死在这、葬在这,才吉利。”潭爷爷伸出手,指向了祖坟山。
葬在这,倒容易。
死在这,挺难的。
这意味着,他从85岁开始成为村里最老的老人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村口。
离开了,若死了,没有死在村里,不吉利啊!
祖祖辈辈都是这样。
大家也都习惯了。
潭爷爷,也习惯了。
“你的孩子们都跟我走……你一个人留在这。”白其索眼底有些红。
他明白,等暴乱真正到来,虽然村里会有一些人依旧留守,但也逃脱不过。
终究,是一个死。
尤其是这种老人,是毫无悬念的会死在这乱世里。
“我不是一个人。”潭爷爷笑迷了眼,看向了祖坟山,“还有那么多人呢,我不能走,走了,你们大家都不吉利,子子孙孙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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