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请太后助我离宫。”云乐舒的目光大有不容置喙的意味。
宋太后从软座上惊乍而起,一副瞪目哆口模样,卸下晚妆的脸皮由于表情牵动,眼尾鼻翼出现了道道细纹,“什么?你疯了吗,这岂是可以顽笑的?”
云乐舒伸出拢在裘衣下的双手,在炉前展开,纤长五指顿时被更加温暖的气息包裹起来。
她继续说,“我知道比起冒险送我出宫,太后更想一劳永逸杀我灭口,只是太后娘娘,你别无选择,你只能全心全力帮我,宫中尚有我数枚暗哨,我若出了什么事,随时都可递出消息,让外头的人拿着稳婆的供词将一切公之于众。”
宋太后被猜中心事,按捺住指着云乐舒的脸怒骂一场的冲动,略显颓然地坐了回去。
是啊,她在蓼花厅就已经有过前科,云乐舒一旦出事,岳暻稍一刑查就能查到她身上,她和云乐舒近一年都相安无事,她有什么动机杀她?查来查去还是绕不开那桩旧事。
只是她难道就敢全然相信她离开禁宫后仍保守这个秘密?
唉,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如今竟是骑虎难下。
她向来不是很能拿主意的人,做过最大的决定就是瞒下顾氏的胎据为己有,此时竟很指望高内侍进来给她指点分析,可抬眸见云乐舒仍神态慵懒地烤火,只能暗自支棱起脊背,掩饰心头的跼蹐不安。
“太后若肯助我,我当尽全力配合太后打点一切,出宫后我自有隐匿真容的法子,只要能在岳暻发现之前离开岳地,我有把握永远不被他发现,太后只需装成事不关己模样便是,此事保管神鬼莫测......这总比直接灭我的口要来得轻巧,毕竟太后也无法保证在我不配合的情况下,干干净净地杀了我,不留下半点疑处吧?”
宋太后无法否认云乐舒的话,两人已经把话说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谈何容易?
遑论这一年来云乐舒早有防备,否则今夜也不会指派含桃那丫头过来传话。
云乐舒这么些年能将岳暻的心牢牢笼络在掌心,又岂是什么纯良无害之辈,跟她针锋相对,能得什么好?只怕到时候不是你死我亡,而是她自取灭亡。
转念又想,当年云乐舒都能从戒备森严的图璧深宫里几度出逃,让图璧那位君上千里奔寻,数年皆无觅处,想必也是有些江湖左道在身上的,不如遂了她的愿,彼此相安无事的好。
虽然心里已有了答案,宋太后还是犯怵,往云乐舒稍靠近了些,压低声量问她,“你要知道,这不是一桩易事......总得从长计议,此事若是被他发觉,你我还不知要面对什么腥风血雨。”
云乐舒听她称“你我”,便知宋太后已是应了,收回手交握在身前,盈盈眉目舒展,浅浅一笑,“太后放心,他如今不像从前一样将我看管在眼皮底下,只要太后肯帮我,此事大有余地可为。”
她神态自若,端得气定神闲,让人觉得便是乘艖过海、攀索越壑,也不在话下似的。
宋太后又问,“那你几时要走,临近年关,现在宫里忙作一团,外邦使臣陆续抵京赴宴,除夕那日四大宫门定然会严加盘查赴宴之人的身份,除夕夜只怕不妥。”
“阖宫盛宴,宫门守卫主要防的是乘机混入宫中的宵小,出宫宾客为次,按以往除夕国宴推算,待筵席散场,已是三更天,守卫早已疲惫,宾客或有酒醉不醒的,或有醉步踉跄的,自是由宫里侍从或鸿胪寺小官们簇拥搀扶而出,盘查应松散些......只是谨慎的守卫难保要稽核腰牌,清点人数,确保入宫出宫人数相匹,却也不怕,我知道每夜三更后膳房会准时运载一车泔水废渣出宫......”
“膳房为年关夜宴准备的美食足有往日宫里用度倍数之多,厨余废料定也多多了,一车拉不下,还得分为数车才能尽数运出去,届时我藏身其中随车出宫便是,为避宾客,守卫自然不会对膳房每日例行出宫的车严加排查,思来想去,此法最保险。”
“但我若凭空消失,岳暻定会彻查宫门进出记录,我亦无法保证我们的行动绝对天衣无缝,不留一丝痕迹,所以,需要再留后手。夜宴时我会找借口先行离场,再想办法支开侍女,直奔膳房,同时需要有一个人代替我‘死’在御园的清溪里......”
宋太后心跳得很快,听到此处,已然有些跟不上,“哀家听不明白,什么叫找个人代替你‘死’在御园的清溪里?”
“只有让岳暻相信我死了,他才不会大动干戈地去查宫门的出入证据,自然就不会牵扯到太后以及掩护我出宫的人。”云乐舒看她一眼,继续道,“我需要太后找一个同我身形相似的死囚,在我离开宴会后‘失足摔下清溪’,打捞尸身的人必得是我们的人,只有在尸身上用药,才能让尸身在一个时辰内,呈现泡水发腐、难辨真容的状态......”
“稳妥起见,请太后务必在明夜找到至少两个备选之人,我会亲自改造,尽可能做得更像,我身上有几处痣,用些药物便可绘出,且遇水不脱,左手腕上的刺青倒比较麻烦,却也有法子可解,届时在尸身上动些手脚,做成入水触石刮破皮肤,以致溃烂不可辫原貌便是。”
宋太后听得一愣一愣,暗道这女人竟然思虑如此周全,果是铁了心要走,视这禁宫的繁华靡丽视为粪土一般。
“时间紧迫,有些事恐部署不周,太后可召高内侍商榷,但有踌躇之处,可唤含桃传话,我自会想法子暗中与太后相见......”云乐舒看了眼天色,“岳暻这几日汲汲营营,常常在太极宫歇下,是我们成事的机会。”
两人又聊了许多细节,最后云乐舒道,“听闻太后曾得一幅观音像,不知可否送与我,若岳暻问起今日太后主动邀我做什么,我便说是太后一心盼我有孕,专门去求了一幅送子观音像赠与我,也求弥合与他的母子情分。”
宫里的小丫头小太监们说起各宫娘娘的八卦从不避讳云乐舒,薛芳饮露虽不时训斥,却是不痒不痛,后来也只叫他们偷着在吾乡山房里说,不许出去招惹口舌官司,云乐舒有时候也只当是听说书解闷,倒是知道了宫里许多新鲜事。www.sxynkj.ċöm
宋太后一时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幅观音像,不过却不是什么送子观音,不过是宫里的一个相好的拿来讨她欢心的玩意,借那画像将她比作观音,夸她神仙气韵罢了。
“......一会我叫人找出来给你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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