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隐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一路往北穿过了两个村子,最终来到了绿洲的尽头——那是一座宽旷的林场,以及一条长长的绿色长廊,有花棒和红柳相映成趣,也有梭梭与沙枣成片成林。
通往林场深处的道路旁,有一颗长高三米的大榆树,榆树的树枝与树根密密麻麻、盘曲交错,在这片绿洲与黄沙的交界处,格外惹眼。
似乎,在这被绿色长廊挡住的安全范围之内,沙丘被驯服了,乖乖地匍匐在人们的脚下。
此时,天色逐渐明亮起来,遥远的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吹散了姜隐眼中的迷茫和冷郁。
她继续往前走,站上长廊的最高点,扬起脖子朝前望去,一眼惊叹。
触目所及,被这片绿洲隔开的,遥远的北方,西北大漠,无边的黄沙蔓延在这片无边的土地上,耗尽眼力寻找,前方再也找寻不到一点绿意,没有潺潺流水,也没有巍巍高山,有的只是无尽的沙粒,似乎大自然给这里铺上了一张黄色的地毯。
天边,鱼肚白转金霞的朝阳冲破云端,洒落下来,映得整片沙漠金光灿灿。
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拂过来,金色的沙子和风共舞,东风是东,西风是西,交相辉映,使得地面上形成了一条条深浅不一的颜色波纹,波澜壮阔的同时,又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姜隐一时间看得呆了,拉下了冲锋衣的连帽,大风吹得她的及肩长发四处飘舞。
她朝万里无际的漫漫沙漠伸出了手指,想要借着风的力量触摸到那片陌生又热烈的大地。
强烈的震撼和无尽的触摸欲望,促使着姜隐越过了这片安全地带的绿洲,朝漫漫黄沙地走去。
风舞得更强烈了,吹得姜隐的衣角猎猎作响,沙尘卷着碎石子冲击在她的脚上、腿上。
她蹲下身去,伸手触摸了沙地,细软的沙子,像水一样,溜过她的指缝,又落回了大地上。
她回过身,再去抓那抹沙,似乎想要留住它,但是它在风儿的作用下,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她手中滑走。
最终,姜隐失望了。
她蹲坐在地,抬眼望着北方无边无际的沙漠,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她忘记了自我,也忘记了时间,就这样呆坐着失神。
直到远处一道男人强劲有力的喊声传来。
“喂,这位姑娘——”
姜隐一下回过神来,倏忽回头。
绿洲长廊之上,一个黑衣男人正朝她挥舞手臂。
男人的脸逆着一侧初升的朝阳,模糊了五官。
清晨的风越来越大,男人的声音也随着风声断断续续传来:“往回走,回来——”
为什么要回去?
不等姜隐细思,男人穿越安全的绿洲地段,朝她的方向走来。
他边走边用手势向她比划着。
姜隐站起身,四面八方的风吹得她衣衫猎猎作响。
她用手挽起身后乱舞的长发,一手摸索手腕,却发现一直绑在手腕上的发圈不见了踪迹。
她四下张望,又朝前走了几步。
“回来!”
身后,男人的声音夹杂了一丝怒意。
姜隐恍若未闻,只是着急地想要寻找着不知丢在何处的发圈,她想要束起头发,这沙漠里的风吹得她像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
“喂——”
“危险!”
男人向她跑来。
风声忽然变得撕裂起来。
姜隐回头望向沙漠深处,遥远的晴空,一霎变色,空气变得沉闷。
要下雨了?
姜隐抬头,只见天色一下子暗下来,雷雨没有袭来,袭来的是远处天际的一道黑色巨浪。
风声在空中撕裂,似乎瞬间变成了一只凶猛而又隐形的野兽,呜咽尖叫。
“沙尘暴来了,快跑!”
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姜隐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心里一凛。
不待她往回跑,四周的沙子朝前涌动成一道沙浪,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沙漠揭去了一层又一层,铺天盖地打到了姜隐的身上。
姜隐被这突然而至的大风大沙压得站都站不稳,眼看就要扑倒在漫漫黄沙之中,身前忽的伸过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
姜隐本能地迅速抓紧他,男人的手臂筋肉紧实,隔着一层衣物透出一股炙热的温度。
沙尘弥漫,这方偌大的沙漠,此刻已经天昏地暗,似乎他们已经陷入了这个黄沙的世界。
姜隐看不清身前之人的面貌,只是依稀可辨他蒙上了纱巾和防风眼镜。sxynkj.ċöm
很显然,这个男人是个熟手。
“不要说话,闭紧嘴巴!”男人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沙漠上狂风肆虐,沙粒飞扬,姜隐知道紧闭口舌是为了减少沙尘和颗粒吸入体内。
但是她裸露在外的脸颊、耳朵被磨砺得生疼。
她紧紧回抓他的手腕,将脑袋往下压。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她衣服底下已经大汗淋漓。
男人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冲锋衣的连帽戴上,然后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个白色口罩,戴在了她脸上,最后将她的冲锋衣拉链拉到最上,紧紧护住她的脖子、下巴部位。
他的动作非常快,快到姜隐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按在了怀里。
尽管周遭沙尘冲击,但是男人身上温热的阳刚气息一下子“袭击”了姜隐的脑子。
她大脑一片空白,紧张而生涩地拿手掌抵住了他的前胸,试图隔开自己与他的距离。
男人却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跟着我的步伐挪动。”
隔着面罩,他温热的鼻息扑向她的头顶,她试图睁开眼睛辨认周围的环境,但是入目皆是黄尘尘一片,她竟然迷失了方向感。
这一刻的迷茫感,每一秒都与紧张惶恐交杂着。
她咽了一下口水。
“怎,怎么办?”
往回走吗?他们能往回走吗?
她不知道,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灾害,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但是她知道,如果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被沙尘暴卷入不知名区域,那必定是危险的。
思考的瞬间,哪怕是几秒钟,在这一刻也被恐惧和迷茫拉得无限漫长。
呼啸而过的沙尘暴中,男人沉重地开口:“跟着我,就好了。”
顿了顿,他又宽慰道:“我是当地人。”
姜隐诧异,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男人拉着她缓缓蹲下身。
他长得高大,带着她,在呼啸的沙尘暴中尚且还能稳住身形。
一般来说,沙漠中突然遇到沙尘暴,如果附近没有能遮风挡沙的地方,应该潜伏在原地,等待沙尘暴过去。
但是现在,他分辨得了方向,他知道往南走,就可以回到安全的绿洲之地。
略微思索过后,他说道:“跟着我走。”
姜隐紧紧拽住他的手腕,跟着他的步伐慢慢挪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过去,耳边呼呼的风沙声隔着衣帽,竟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切感。
姜隐的脚步变得机械起来,脑子里开始混乱,她很茫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壹趣妏敩
男人感觉到她身体僵硬,微微低头,轻唤:“姑娘?”
姜隐茫然抬头,接触到他防风眼镜里的眼睛。
像鹰隼一样深邃而明锐的眼睛。
姜隐一下子回神,惊道:“啊?”
“你没事吧?”
姜隐摇摇头。
“你放心吧,我会平安带你出去的。”他以为她在害怕,低声宽慰:“不会有事的。”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暖流,一下子击中了姜隐的心。
风沙迷了她的眼睛,她抓紧了他的手腕。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带着她艰难地从粗粝的沙地中踏入了柔软的草地中。
身后的沙尘瞬间减弱、变淡,那股撕扯身躯的强大风力也一下子消失了。
姜隐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坐在地。
明亮的阳光光线刺得姜隐睁不开眼睛。
“没事了。”男人轻缓地说,“你还好吧?”
姜隐忽感眼前的光线被遮住了,她微微睁眼,看到男人站在她面前,他替她挡住了那迎面刺眼的阳光。
她坐在他强壮身躯覆盖下的阴影里。
他的身上、头上、面罩上,都罩了一层或深或浅的沙子,使得他整个人灰朦朦的。
他已经摘下了防风眼镜,裸露在面罩外的眼睛,还是像鹰隼一样明亮、精神。
他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吓坏了,“没事的,我们现在已经安全了。”
他手指向她身后,“你看,沙尘暴在逐渐褪去,这里是绿洲,有安全的绿色防护林,这些大黄风过不来这里。”
姜隐回头,果然,在绿洲隔开的地方,沙尘卷成的风暴就止步了,它只是在没有绿地覆盖的沙地上肆虐席卷,就连天空也似乎被这个可怕的怪物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明亮初升的朝阳,一半是昏黄阴森,好似世界末日。
姜隐有些惊魂未定。
男人扶她站起来,突然问了一句:“你不是西北人吧,你是从南方东部来的姑娘。”
姜隐诧异地看向他,“你……”
没等她说话,远处传来一道喊声:“阿原!”
一个穿着墨蓝色工服的年轻男人跑了过来,边跑边向他们这边挥舞手臂。
“阿原!”
姜隐转头看向男人,“他在喊你吗?”
“是我。”
“你叫……阿yuan?哪个yuan?”
“野原的原。”
姜隐略有好奇地盯着他,“你姓什么?”
盛原不答反问:“你呢,东部来的姑娘。”
“你怎么知道我来自东部?”
他微微一笑,拿手扑了两下面罩上的沙尘,“东部来的姑娘,沙很漂亮,也很危险,保护好自己。”
他朝自己的同伴打了个招呼,“思邦,今天来那么早。”
“阿原,有沙尘暴!”林思邦急匆匆跑到他们跟前,一边诧异地打量莫名出现的姜隐,一边指着沙漠中的沙尘暴,神情略显激动,“预测到了,真的预测到了!”
“嗯。”
“你们……”林思邦看着浑身落了灰黄沙粒的两人,又指着沙漠腹地盘旋的沙尘暴,“你们……”
姜隐看到林思邦的衣服背面印着四个线绣的黄色大字:生态护林。
“没事了,回去吧。”盛原摘下面罩,露出方正的小麦色面容。
姜隐看着他,他长得很英气,剑眉挺鼻,薄唇勾着一抹浅浅地笑意,眼睛像鹰隼,明亮、清锐,富有精神气息。
“谢谢。”她轻声道。
盛原闻言看向她,眼神轻轻扫过她的脸,平静而温和。
她的脸色和嘴唇苍白、干燥,摘下衣帽后的长发凌乱,几缕飘在风中,几缕黏在脸颊上,显得那样柔弱、无助。
“没事。”他微微一笑,依然没有过多的话语,“你往回走,可以回到你来的地方去。”
她来的方向,是个有烟火气息的镇子。
姜隐点点头,没有问他们是谁,离开了。
盛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阿原?”林思邦想问点什么。
盛原掸落身上的细碎沙粒,“她迷失了方向,误入了沙漠,这片沙漠不是观光地。”
林思邦恍然,“汗,是个游客啊。”
盛原走了两步,又低下头。
脚边,落着一支笔。
盛原将它捡起来。
是一只蓝色的卡通兔子笔。
盛原打量了一会儿,笑道:“也许,她不是游客吧。”
*
姜隐回到一泉村,刚进院落,就和正在打水的刘秋琳打了个正面。
“呀?姜医生?”刘秋琳乍见到姜隐带着满身的灰尘和沙粒从外面回来,吓了一跳,“姜医生,这一大早的,您去哪儿了?您起好早哦。”
姜隐被她问得很不自在,尴尬笑笑:“睡不着,出去转了转。”
“那您身上这是……”
“外面起了沙尘暴。”
“啊?”
“没事,我洗漱一下。”
她回房脱下冲锋衣,想吃药,一摸口袋,只有药片还在兜里。
她四下里找寻其他物品,却在桌子上看到了被遗落的手机。
手机没丢。
那她丢了什么?
她想不起来了,吃了药后,也就作罢。
八点钟,孙伟贤喊大家伙儿集合,一起去往土门镇卫生院正式开展工作。
卫生院的院长甘清河和姚立永一起接待了孙伟贤等医护。
双方进行了简单的寒暄之后,甘清河带他们介绍了一遍医院的科室分布情况,然后开了个会,非常快速地确定了每个人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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