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攻击是弓箭。
鱼鳞阵最前方千人弓箭手方阵仰身射箭,利箭直上城楼,城楼上士兵举起连排木幔,挡住箭雨,想要腾出手来反攻时,下方又一轮箭射来。
城楼上一时间毫无还手之力,士兵似乎被突如其来的攻城打的束手无策,匆忙赶来救援的士兵也被箭雨阻拦,一时无法上前。
十轮密集的箭雨过后,弓箭手向两翼散去,露出凸出的先锋方阵。
先锋推动投石车云梯等攻城器上前,投石车对准扰城时砸过的地方,再一次砸过去,城楼上士兵如他们所料,立刻集中兵力,前往被砸之处守卫,其他地方的守卫便有了空缺。
云梯借此机会,迅速倚架到城墙壁上,梯顶端铁钩钩住城缘,轻锐撑起木幔,挡住城楼上方射下的箭矢,急速攀上云梯,手持刀、枪跃上城楼,丢下铁蒺藜,先将城门守卫炸的连连后退。
一名指挥使在厮杀时看向济州城内,就见西方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营中士兵慌慌张张集结。
不能等莫家军上城头。
指挥使大喊“入城”,身后士兵如同浪潮,数以万计拍向城头,城头上士兵抵挡不住,一路溃败,直到城内街道。
永镇军士兵趁此机会,一波波杀入城内,企图打开城门,里应外合。
又一位指挥使翻上城头,城头上已经没有阻拦,先锋队全都涌向街道,向西杀去。
他见莫家军士兵也是一路往西逃窜,反击时并未使出全力,反倒像是在诱敌,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中计了。
“退回去!”他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往回退!不要入城!”
一旁令旗还未晃动,在一片嘈杂声中,他们竟然听到了拉弓搭弦之声!m.sxynkj.ċöm
不是一张弓,而是无数弓弩在瞬间拉开了弓弦。
下一瞬,密密麻麻的羽箭从空置的屋子里射出,街道上的永镇军还未回过神来,便已经被万箭穿心。
随后一排排身穿黑衣铁甲的士兵突然钻出,拔刀向城楼,齐声怒吼:“杀!”
杀声四起。
永镇军指挥使大喊:“撤退!撤退!”
但他撕心裂肺的吼声被密集的厮杀声淹没,城楼下方鱼鳞阵中士兵还在往上冲锋,直到锋利的刀刃如暴风一般卷向他们的脖颈,他们才知道莫家军并非慌乱,而是早有埋伏。
反攻如同疾风骤雨,席卷而来。
指挥使想从云梯回撤,可下方全是往上爬的士兵,他一脚踏下去,胸前忽然一痛,来不及查看,上方便有热油泼了下来,手上一滑,整个人往下坠去。
莫家军分作四路,一路守住西、南、北三个城门,一路以弓箭重弩射杀下方永镇军,一路使用热油、大石、火引,专门毁坏攻城器具,一路精兵,斩杀露头的永镇军。
城楼下方,在猛烈的还击之下回神,然而没有军令,只能进不能退,云梯不断推进,士兵不断从高处跌落,摔在尸体上、血泊中、泥地里,粉身碎骨。
一重接一重的拼杀过后,城楼下方源源不断的攻势终于停下,只剩下攻城器上火焰久久不熄。
永镇军一万先锋几乎全军覆没,重伤不下两千,轻伤者不计其数。
城楼上,莫聆风一手提刀,一手抹去脸上血迹,从女墙边撤离。
身边尸体堆积如山,血已粘稠,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和鲜血撕扯。
城楼下大军主力、将领,并未损伤,这一场攻城战,她和唐百川,没有输赢。
她走到城楼下时,见邬瑾不知何时到来,穿一件半旧直袖长衫,站在满地狼藉之中。
邬瑾走向莫聆风:“可有受伤?”
他脚步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身后依旧留下了一串血脚印。
莫聆风摇头:“伏击战好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
这时,天才刚刚放亮。
金乌一跃而起,大放明光,照着血泊,照着敌军的红色绣衫,照着铁甲,竟淌出五彩争胜、流漫陆离的明媚华光。
日光照在人身上,反倒有了阴影,面上光影不定,明暗变幻,连人的眼睛都陷入眉骨落下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春风不温柔,吹动邬瑾衣袍,如利刃,试图切割掉邬瑾身上与圣贤共鸣的仁心。
邬瑾本可以和其他文官一样呆在知府衙门,眼不见为净,但他仍然出来一观——观他造的杀业。
“将军!”游牧卿从城楼上追下来,“将军,敌尸丢下去还是焚烧?”
莫聆风驻足:“丢下去。”
游牧卿点点头:“敌军还有伤者在城里,我也一起丢下去吧。”
邬瑾忽然道:“将军,敌军尸首不如挖大坑葬南城,伤者关押医治,他日将军东去南下,百姓知您仁心,自然归顺。”
莫聆风看着他,见他冠带、衣物都被风吹的贴在身上,人却还直立着,通身骨头比铁甲还硬,比雪松还要笔直清寒。
他学圣人立心、立身、立世,越经风雨摧残,越能见其骨相。
她没有驳他,挥手示意游牧卿去办,往中帐而去,走出去十来步,再次停住脚步:“邬瑾。”
邬瑾也跟着停下脚步,面向她:“在。”
莫聆风道:“《庄子》天下篇中说‘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虽是道学,但放之王道也一样,内修圣,外事功,为割裂之举,暗而不明。”www.sxynkj.ċöm
邬瑾点头:“将军说的也在理,只是我想杀伐过度,于天下并非好事,将军既不想修圣,我来修即可,将军专事王道。”
说罢,他拱手一揖。
他们君臣,两心合一,便不会割裂。
莫聆风没有让开,受了他的礼,待他站直后,伸手抓住他的手,握在手中,往中帐走。
邬瑾低低叫了一声:“聆风。”
不是君臣了,是夫妻。
“嗯,”莫聆风回应他,“你这么做,那些人不会领你的情,你在史书上,依旧是乱臣贼子,连你之前的死谏,都会被加诸在阴谋之上。”
她轻轻摩挲他的手。
他个子高,手指也长,指甲修剪的贴着肉,是一双格外干净的手。
“不重要,”邬瑾反手握住她,“我不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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