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三次见到绫辻行人。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以不欢而散告终,我甚至不知道他最后是什么时候走的;第二次见面时我们的立场完全对立,即使我对他已经格外留手了,他还是不知道被我砸断了几根肋骨。
而现在,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
在距离日本千里之遥的另一个岛国,作为逃亡者的我,以及追捕者的他,又一次突然地相见了。
他是跟着柯南·道尔一起来的,那个有时甚至可以代表英国皇室与政府的意志的男人,这意味着什么?
中也暴露了吗?末广铁肠暴露了吗?他是代表内务省来抓捕我和西格玛的吗?还是说,他是被英国特务机关“邀请”来的?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双手插进了外套的口袋里,右手的指尖触及到了某样冰冷坚硬的东西:一柄我从雪莱博士的实验室里顺走的解剖刀。
距离大约是4米,中间隔着的只有坐在沙发上的道尔爵士,以这个距离,我可以在擅长近身搏斗的道尔爵士反应过来之前,用这柄小巧的解剖刀割开绫辻行人脆弱的咽喉吗?
——答案毫无疑问是“YES”。
只要一个翻过沙发的假动作,制造出我要冲过去挟持绫辻行人的假象,然后在道尔爵士出手试图拦住我的时候,借由身体的掩护,从他的视线死角投出我手里的解剖刀就行了。
或许我是这个房间里脑子最不聪明的那个人,但要论战斗经验,我可以确信,哪怕他们三个加起来也绝对比不上我。
绫辻行人手握着西格玛犯罪的证据,不到不得以的地步,我其实并不想对他动手,但如果他仍是为了“杀死罪犯”而来,那么我也就只能在他说出不该说的话之前——先一步杀了他了。
感受到手中独属于金属刀具的冰冷质感,我缓缓地开口了。
“这似乎和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克里斯蒂爵。”
“的确如此。”阿加莎·克里斯蒂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她只是慢条斯理地说道:“因此,在接到日本异能特务课的通讯,请求派遣专员来伦敦跟进调查的时候,我原本是打算拒绝的。”
“——但是在得知日本预备派遣的调查专员的身份后,我们改变了想法。”
对上我冷然的目光,克里斯蒂爵仪态优雅地端起了手边的红茶,对着我遥遥一敬:“我想我们的交易或许需要一个监督者。”
“大英帝国高高在上的钟塔侍从,也会愿意被人监督吗?”我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事实上,你已经得到了足以‘挟制’我们的资本了,不是吗?”克里斯蒂爵并不在意我的讽刺,不紧不慢地吐出了一个名字,“——玛丽·雪莱博士。她是大英帝国重要的研究人才,我们也并不想用她珍贵的生命安全来测试你们的信用度,因此,我们愿意退让一步,换一种方法让双方重新站到对等的交易地位上。”
我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什么时候挟持雪莱博士了?我怎么不知道?是谁让我背的锅?太宰治是你吗?是你吗?又是你吗?除了你以外还能有谁让我背这个锅?
大概是将我的沉默视为了默认,克里斯蒂爵以她那妖媚动听的嗓音继续道:“日本异能特务课派遣来的调查专员,绫辻侦探,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门口传来了男人饱含讽刺的声音,绫辻行人走进了办公室,吐出了他出现至今说的第一句话:“我可不敢对尊贵的骑士长大人有什么看法。”
“这很好。”克里斯蒂爵并未因他的冒犯而恼怒,反而顺着他的话说道:“您只需要依照我们的命令行事就足够了,想必这对您而言并不陌生。”
用上了尊称和敬语,但这话从她的口中说出,却并不让人觉得尊敬,反而像是高位者对底层人的施舍和宽容,只以一种微妙的斯文语调,就在双方之间划出了一道无形的阶级天堑。
但此时的我却已经无心顾及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好坏了。
随着克里斯蒂爵的话语落下,某种不妙的念头出现在了我的脑中,并且在下一秒就被女人的话语所证实。
“你以「那样东西」的情报作为与我们交易的筹码,但情报在被证实之前,终究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如若我们将钟塔的一隅借给了你,但最后却发现你给出的情报毫无价值,那么你付出的代价与零又有何异呢?”sxynkj.ċöm
“我们需要一些更确定的、更有价值的东西,来作为你的「担保」。”
耳边是阿加莎·克里斯蒂高雅而冷酷的声音,我的目光如冰锥一般冷冷地钉在了绫辻行人的身上,口袋中的右手死死地捏住了解剖刀的刀柄。
“……西格玛。”我艰难地张口,嗓音嘶哑,“你们要用他当做人质是吗。”
如果我给出的情报是“假货”,钟塔侍从就会让绫辻行人使用异能,让罪行已然暴露的西格玛“死于意外”,是吗。
如果阿加莎·克里斯蒂敢回答一个“是”,那么在进入钟塔前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宰了绫辻行人。
我根本就没有见过那所谓的「书」,什么“情报”也只不过是按太宰教的胡编乱造的地点而已,钟塔侍从很可能最后什么也找不到。
最好的结果是我在钟塔里死了,那么这场交易也就不作数了。但也存在着一种可能,概率很低但却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可能——
我进入了「时间停止的时钟塔」,但却并没有死,也再也出不来,就像是钟塔侍从曾经处刑过的那些叛徒一样,永远地“活”在了某一刻的时钟塔之中,不死不灭。
我会消失,但在这个世界上,这半个月里,我所留下的痕迹却仍旧存在着,与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交易也依然作数。
到那个时候,西格玛所剩下的只有他自己,没有人能保护他,也没有人会保护他。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归属的组织,面对被触怒的钟塔侍从,他和砧板上的鱼肉又有什么区别。
……我决不能给他留下一个这么可怕的不定时|炸|弹。
——“不。”
出乎我的意料,阿加莎·克里斯蒂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我紧绷的神经在瞬间骤然一松,连迟缓的心脏仿佛都恢复了些许的生命力,在胸腔中微微颤动着。
“虽然让他作为‘担保’的价值应该很高,但是你先前所说的那个提案很不错,所以我们还需要用他来控制赌场。因此我们决定换一个人选。”
听着克里斯蒂爵的话,我在脑子里下意识地筛选了一遍身边的人员。
末广铁肠是遮掩了身份来的,钟塔侍从应该还没查到他是谁,斑就是只来历不明的肥猫,钟塔侍从应该还搞不明白它是个什么玩意儿,排除掉他们之后,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一个,而且还是个十分完美的人选。
死道友不死贫道,就决定是你了!太……
“——NakaharaChuuya.”
我甚至还没能来得及想「人间失格」该怎么操作才能无效化绫辻行人的「Another」,熟悉的音节便让我刚刚才放松下来的脊背再次一凉。
“根据出入境管理局方面的调查,你能够顺利从日本出境来到英国,是因为这个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在帮你,对吗?”
“冒着得罪一个国家的风险,来帮助一个被国际通缉的要犯……一个黑手党犯罪的证据,大概还是很容易收集的,尤其是一个已经达到了黑手党干部级别的人。”
“我想你一定不会辜负他这份忠诚的友谊的,对吗?”
阿加莎·克里斯蒂脸上的微笑优雅而高贵,她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我,就好像主人在看着自己可爱却调皮的猫。不论那笑容看起来是多么的亲切魅惑人心,都无法改变她高高在上的本质。
我也好,中也也好,在她的眼中,都只是不自量力、试图挑战钟塔权威的“小猫崽”罢了。
我不知道绫辻行人的异能对于中也这种“半能量体半人类”的存在有没有用,但是很显然,在得到确定的答案之前,我最好还是不要去冒这个风险。
“……Fine.”
……Fuck.
中也认识我真是他倒了大霉,我只能对克里斯蒂爵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我想和绫辻先生单独聊聊,方便吗?”
“书柜边有可以用来密谈的隔间,请便。”阿加莎·克里斯蒂并不介意,拿着细烟杆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站起身,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男人:“绫辻先生?”
戴着鸭舌帽的青年垂下眼帘,谁也没理,径直走进了书柜边的那个小房间。他的神色很冷淡,但对克里斯蒂爵的那份嘲讽缺也并不虚假,这让我有些看不明白他的想法。
……话说回来,如果「月见山凛一」不存在了,如今的他又是怎么看待月见山佐水那个男人呢?m.sxynkj.ċöm
我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绫辻行人对「月见山佐水」这个男人的厌恶……或许更准确点说,是一种奇异的恨意。那种恨意就仿佛是活着的人在怨恨已经不存在的亡灵,因为自己深陷于了亡灵留下的诅咒之中。
我跟在绫辻行人的身后进入了隔间,在锁上门之后,翻出了仅剩的几张符纸,犹豫着翻捡了好一会儿,还是将一张结界符贴在了门缝上。
符纸上的灵力被催动,洁白的符纸融入了墙壁和房门之中,形成了无形的符锁,将这个房间与外界隔绝开来,让屋内的一切都无法被人窥探。
即使雪莱博士帮我备好了用具,但经历了几小时前洗手间里的那一番折磨,我已经不敢继续画符了。催动灵力可能会破坏泉勉强支撑住的治愈之力,让暂时平复下来的脏器再度崩溃,加速躯体的恶化。符阵如今只能画在必要的地方。
将剩下的符纸收回了口袋里,我再度握住了口袋里的解剖刀,脑中思考着能够“说服”绫辻行人的话术。
如果不能“说服”,那就只能给他“下咒”了,让他死在一个“该死的时候”,牵连不上我,同时确保钟塔侍从来不及使用他的异能。
或许是这两天说的谎话太多,也可能这种事本就是“安倍凛一”的专长,只在转身的这短短两秒内,我的脑子里就已经草拟好了一套说辞。
“绫辻先生。”我站在门边,看着绫辻行人点燃了他的烟管,“我帮你叛逃吧。”
男人熄灭火柴的动作顿了顿,他转过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眼里不带一丝温度,像是看着一个将死之人的死神,毫无感情。
对上他这样的眼神,我的心里也一丝波动都没有了,我只是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喉间的语调,因为已经到了习以为常的地步,于是便近乎麻木地继续说着编造出的谎话。
“我们的情况你也很清楚了,很显然,你的异能对我们来说很棘手,所以我也不想继续和你为敌。但是我也知道你的情况。”
“二十四小时全天不间断的监视,随时都有狙击枪在远处瞄准你的脑袋,司法省的人看你不顺眼,内务省也只是把你当做处理罪犯工具,处决你的提案每周都会被人提出来,你能活到如今,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目前还舍不得放弃一个如此便利的工具。如果特务课要求你接受钟塔侍从的命令,你也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所以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我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想要深呼吸一口气,但到底还是没有动作。
谈判的过程中,只能存在着有预谋的示弱,而绝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疲惫。
“以我那个失控的「异能」为替罪羊,伪造出你被杀死的假象,你从此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重获自由,而相对的,西格玛、中也,以及、我的其他同伴,也能得到一份安全保证。如何?”
说完这番话,我紧紧地盯着绫辻行人的脸,等待着他的反应。
铺垫太少,我的可信度太低,实现的难度太高,我对绫辻行人的了解太少……我知道我的话其实薄弱无比,恐怕十分难以取信一个有着聪明大脑的人,但我还是止不住地在内心祈祷着:
『答应。』
『答应。』
『答应。』
『答应。』
『答应。』
『……』
『……答应我的提议、』
『否则的话,我就只能杀了你了,绫辻行人。』
我并不喜欢此刻站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看向我的眼神冷如寒冰,口中说出的话也从不好听,只要他活着,我的同伴们就永远都有可能死于一场不可知的荒唐“意外”。
但我也不想他就这样潦草地死在我的手中。
我的人生即将就这么结束了,过去的许多记忆已经变得模糊,然而即使只有一瞬、短暂的几秒,那些温暖而模糊的回忆还是在我的脑海中残留下了点点的印记,就像是水面上的浮光掠影般,闪烁着微弱却并未彻底熄灭的光芒。
我是曾经从绫辻行人的身上感受到过一丝善意的。
短暂的、微弱的、如同我的错觉般的一丝善意。
那善意不来自他的眼神,也不来自他的话语,连我自己都很难说我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感知到了这一丝几近于无的善意,毕竟他看起来也并不喜欢我,看着我的时候就好像在看着一个不太聪明的白痴。
所以我也并不喜欢他。
但我仍然不希望他死。
在我的注视下,绫辻行人开口了。
他看着我,就好像在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苍白的薄唇张合间,吐出的是冷若冰霜的话语。
“我告诉你我被监视、被狙击,”
“是为了让你在这个时候,用我说过的话,反过来威胁我,去救你那些没用的同伴的吗。”
“——月见山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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