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完颜雍扶清雅回去之后,便命了人为她沐浴更衣,对于她长久的不言不语,他亦有些疑惑想向她问个明白。
当她轻坐在小轩窗前对镜梳妆时,他见她只手解下钗子,一头顺滑而浓密的乌丝直垂腰间,而那腰更是细若扶柳,便是弯腰捡发钗这般的小动作,才让他惊奇的发现,眼前这位女子,早已经渐而褪去了往年的青涩,变的愈加的丰满窈窕。
透过小明窗,薄如蝉翼的兰纱褙子衫勾勒她的凹凸有致的身形,那一刻,完颜雍真感觉自个青春已逝,抬下颌而观,自己的乌须已然垂到了胸膛了。
“大王!我好了,您便去瞧娘娘吧!”一身鹂簧莺啭,方才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抬首轻看,她便在眼前。
那样曼妙的身姿正竖在他眼前,那样青春面孔让他忍不住想拥他入怀,可他才刚抬起胳膊,便瞧了她往后退一步。
“清雅,姐姐这样惩罚你,你应当好好争一番的,可孤王才想为你说上两句话,你却已经认罚了!”
她唯有一轻笑道:“婆母说了,赏罚有度,既然是我犯错在先,也是因当惩罚的。”
“大王若今日护了我,便要叫别个不知道的人说,这堂堂亲王宠妾灭妻吗?必不能如此。”
他见她站的一步之遥,身姿还是那般挺直,便再问:“是你将王府之事告诉姐姐的?”
她点点头道:“大王仁慈宽和,对待妻妾甚好,诸多事情,定是为难的。但婆母不一样,婆母是长辈,完全不用顾及什么,公平公正的处罚,如此,才彰显大王内帷风正。”
“清雅,唯有你会这般懂我!唯有你会这般明白我的难处,”完颜雍泪目。
“害,倒不是懂不懂的话,而是,和大王相处久了,便明白你的心了,在这世上,咱们不都是以人心换人心,你真我就真吗?大王对我这般宠爱,我还能有什么怨言呢?”
“必得时刻思考着,自己所做之事,于大王来说合不合适!”
她见了他静坐在围子椅上衔着一寸清泪,便慢慢上前去,将他粗实的脖颈环在怀中道:“大王,我性子刚烈,不是会说些甜言蜜语的人,但我心里,却是千百个愿大王好的,也愿娘娘好!”
“我年纪小,诸多事情难免有错误,但我不是会使坏心眼的人,也愿大王明白!”
她说着说着,便又退了几步,轻拿指腹点着眼角的泪花道:“大王,姊姊痛失两子,最最希望的便是您能陪在她身边,您快去吧!”
他站起身来,高大伟岸的身姿立在她眼前,两人便就一步之遥。良久,他才缓缓转身,走向门扇,玉影消失在淅沥的秋雨中。
待了晚间,清雅如约而到婆母住的西佛堂,一进门见了她在礼佛,便就在廊上静候着。大许半个时辰,才见了婆母拍了拍宽袍海青走出,招她到后寝。
她不敢坐,只敢站着,唯恐婆母再发脾气。
“你以为,我罚你是为何?”她念了一圈佛经,轻押了一口水,才问。
“小媳管教下人不严,才至如此祸事,是该罚!”
李洪愿直盯着她看,吓得她手心里捏一把汗。倾之,便见其屏退左右,拿起桌案上那一只被磨平了棱角的竹篾戒尺来,推了推她的脑门,极其轻嘲道:“都长这般大了,脑子还是不会转!”她再转身将戒尺甩在桌案上,正襟危坐道:“你定会以为,我故意针对你,要你难堪吧!”
她敛首而答:“侄儿不敢!”
“你不敢,我看着你长大的,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你是我侄儿,我是你姑母,如今又是婆媳的关系,我怎会如此故意刁难你让你难堪。而是想借此暂时打压你,让某些人嚣张一段时间,待她过头了,一次将她惩罚到底,不得翻身!”
“这招便叫以退为进!”
清雅愕然,原来姑母心里如明镜似的,不知不觉中,她便将攥紧的双手放下。
“姑母,您也以为是香翎从中作鬼?”
只见她,一分傲然两分讥嘲,将佛串置于桌案上轻嗤一声道:“哼!乌禄她亲祖奶奶是什么样子,香翎便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谁人不知太祖仆散德妃的大名?便是要庆幸,你姑父和你表哥哥不随着她。”
“香翎自入府来,何等的娇纵,时常恃宠而骄,觉得压不过璇儿,便要欺压沁璃,我这心里,老早便窝了火了!但又念在她并无什么大错,也就得懒得和她计较。”
“此番,丢了允辇,我第一时间便想着是她故意将五哥儿丢在外头的。她积怨已久,早些年丢了孩儿,便一直以为是国妃动的手脚,所以,才会对允辇下手,制造出无意的表象。”
她将头摇过去,望着直立的清雅,义正言辞道:“大王仁慈宽厚,即便是追责,也只是禁足,做不了多大的动作,但你可以……,让她再无翻身之日。”
听后,清雅灵光一现道:“要我佯作受委屈,装作平淡,要让她继续猖狂,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洪愿点头,轻夸一句:“不愧是我的侄女,一点就通。”
“你会发现,你越是失落,她便越骄傲,越骄傲便容易露出破绽,到时候,便任由你处置了!你现在没有任何根据,若想定她的罪,那是难上加难。”
谈了半天话,李洪愿上前将她的手握住,轻轻拉她坐身边,望着她一双诚挚的眉眼,忽而翻涌泪水。
——“清雅,好孩子,我看见了你,便似见了我年轻时一般,那样坚韧不拔,百折不回。”
“女子,便要如此,便要如此坚强!”
“你如今很好了,表面便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里头却是铮铮铁骨,我听家丁说,那夜你举刀杀贼人,实在飒气。能柔能刚,这便是我渤海李家的女子。”
说着,她又将其手拍了拍,将那方被磨平了棱角的戒尺放在她手中道:“好好的,好好的与国妃一起服侍大王,成为大王的贤内助,将什么不安好心的人,通通赶走!”
“你与我都不是圣人,自当明白杀人偿命这则道理,咱们便先低个头,且看她自掘坟墓。”
清雅左思右想,似是豁然开朗一般,她亦明白了姑母的良苦用心。
两人相望,良久,听着屋外淅沥的雨声渐停,她便催促着她赶紧去笒霖苑看国妃,临走时,她轻握着那方戒尺——那方姑母和爹爹都拿它来打过自己手的小竹板,又见了李洪愿轻推着手上佛珠,站在门槛里道一句:“不要忘了,你所受的委屈和苦难!”
她记下了,深深记下了,心里大许有些想法,便去了国妃苑里,带了铭璇喜欢的“傍林鲜,”并将今日的事与她私下讲清楚。m.sxynkj.ċöm
铭璇虽是未从悲伤里走出来,也未吃一口煎笋,但在她的言语宽慰下,也渐渐平静下来了。
她们之间的情意依旧如故。
这年冬里,皇帝接到完颜雍东征匪寇大捷的消息,喜上眉梢,即刻下诏赐金千两,念其失子之痛,便特地遣人前去将他接回京修养,以皇弟完颜衮为东京留守。
一番措施,其实质上是怕完颜雍平定辽东匪寇,名声大噪,防止他在辽阳待久了以举民心,威胁统治,才打了幌子说召他回京修养一段时间。
完颜雍心里亦是明白,皇帝忌惮着他,便与妻子商谈了一番,再与母亲告别,经过两个月的漫漫程途才回了会宁,回到京城时已然是天德四年的春上了。
这一日,是皇后徒单骊柔生辰,皇帝设宴在武德殿,百官相贺,嫔妃皆拜喜,自武德殿门口而摆筵,中间开一圆道,以供歌舞,自道而延展,共四层桌位。
抬头而望,金殿辉煌,锦帛挂梁,珠玉坠落,对面的嫔妃媵嫱,无不华冠重垒,粉面妖娆,秀靥艳比花娇,正是弱水三千,靓女如云。
场面之盛大,是清雅这辈子没有见过的。
春日宴,浊酒在手,歌舞一遍,众人便纷纷向高坐衣冠华丽的皇后敬祝酒。
——还是那句老话“皇后千岁,愿娘娘凤体安康。”
酒罢,皇后答谢众臣,将杯中酒饮尽。
铭璇自上次失两子之后,便难有再开心起来的时候了,好不容易待到今日宴,她便想与丈夫好生喝一杯。
“郎君!今日,我兴头来了!想与郎君喝上几杯,可否?”
接着,清雅便坐在后桌,亲眼瞧了两人碰盏,饮下浓郁浊酒,他的那只左手,轻抚了铭璇纤细的背部。
望着望着,她便将手中空盏酌满。
皇帝高坐一旁,有一位嫔妃扑着小团扇而见着了这一幕,便唯笑一声,似是话里有话:“雍王殿下,还是和雍国妃这般鹣鲽情深,竟是让人瞧了都要羡慕。”
铭璇礼貌而回一句:“贵妃娘娘说笑了,娘娘与陛下之情意,才是宗室之人羡慕的。”
清雅浔声而抬头看,才见,这不是完颜乌带的夫人唐括定歌吗?
——悄然而问惜意才想起,这唐括定歌早些年便与完颜亮有私情,完颜亮为君之后,便索性逼她与丈夫完颜乌带和离,以入宫服侍左右。可定歌觉得羞耻,也未动容。而后,完颜亮索性派人趁乌带醉酒之时,将他勒死,从而将定歌纳入宫中,常伴身侧,现如今封为贵妃。
只瞧着那唐括定歌,愈加丰腴饱满,长久盛宠不衰,养的她比往年更加明媚妖娆,抬手扶扇时笑一句:“害,怎的人人都要这样说,羞耻了!”
她再侧过头瞧见了清雅,又轻瞥了皇帝,探其他依旧喜悦的脸色便以扇指着问一句:“后面那位便是宛国夫人吧!李娘子,许多年不见啊!”
那定歌,扬着小挑眉,将扇子扑扑的往抹胸衣上扇,压其媚眼相笑。
清雅顿了许久才道:“贵妃娘娘,嫔妾随大王回京,还未谒拜娘娘,实乃嫔妾之过。”
“害,不必如此客套,快别拘着啦,咱们当年可差点成了一家人了,若是你在,哪里还轮得到我这位置了!”她小望着静坐的皇后道:“皇后娘娘,定也是这样思考的吧!”www.sxynkj.ċöm
皇后笑而不语,只是皇帝完颜亮的目光,渐渐被清雅吸引。
清雅见此,众目睽睽,她极其淡然,回笑一句:“贵妃娘娘说笑了,娘娘灿如春华,便是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我这般鄙陋,怎能和娘娘相提并论!”
“害,谦虚什么啊!若不信,李娘子便可一试,”
此话罢,群臣哑然,殿堂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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