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她竟要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隐约而闻,屋内传来一阵恸哭啜泣,模糊而渐清晰,凄凄的语音,吓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冷落的夜庭腾起薄纱般的银雾。
“我的儿……,妾与大王的骨肉……允辇……辇儿……,大王……”
那是雍国妃的一番撕心裂肺。
她愈想进去遥看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就可慰藉,但此时的双肢前进到薄屏后,便就不听使唤了,杵立在满绣扶郎花的素织前许久。
素织里七八步远,铭璇全身缟素靠在完颜雍的怀抱里低泣,再探他,他将妻子抱的那样紧,宽慰的柔语自冰凉的浮屠盔甲里缓缓而出,亦带些真挚伤怀。不必去多想,就知道他如女儿一般垂下的泪,蕴藏着多少无奈和心酸。
她见了,便见过了,未曾有过多的举动,敛了依旧凌乱不堪的残妆,回到了廊上,倚靠在坚实的朱恒下睡过去。
——模糊中呓语:“好了,她平静下来了,大王必是将她照顾的很好。”
李洪愿忽闻府邸变故,第二日就早早赶来了。一进碧落苑便瞧着廊上酣睡的她,半掉下来的一绺乌发,轻覆在灰土的脸庞上,身上的华服早已破败不堪。
这哪里像个诰命夫人的样子?谁家的诰命这般的憔悴落魄,便是全辽阳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洪愿鼻子一酸,将碧落苑的奴仆都训斥了一番,而后又命祗候人拿了一张绒毯,她亲自盖在她身上。
“清雅,清雅……这孩子怎么在廊上睡着了……”
她翕张着疲惫的双眼,轻身答礼,依旧恭敬如故。
洪愿逐而泪目,将她散下的碎发别在耳后,又收起慈祥,道一句:“清雅,你去前堂。”
又对祗候人道:“去将两位夫人请来!”说这话时,她面容凝固,略带严色。
清雅亲眼见了姑母入了寝屋,许久才出,一手轻抹了眼眶的泪,一手由儿子扶着,踉跄的向她走过来。
而完颜雍的那双眼睛,早已经没有了灵光,换作了一毯红丝,布满沧桑的眼角。
她知道,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惩戒,于是在两人来到前堂高坐时,便轻跪在冷庭里,又拜又叩,毫无恣骄,但高坐二人,只是静坐着看她,不停间或的命着祗候人催促着两位夫人,丝毫没有理会她。壹趣妏敩
完颜雍见了她这般模样,便想上前扶她起来,可见了母亲却手而拦,他也只好安坐。
徐国夫人和凉国夫人在洪愿的再三催促下姗姗而来,卸下往日的华服翠翘,脱簪而不带妆,敛首伏扣在堂前。
洪愿见此,将手中拨动的佛珠置下,正襟而危坐,一副长辈尊容,引人生敬。
“你三人,可知错?”这是来自洪愿的质问。
三人将头再往下垂了一寸。
“一夜之间,我痛失两孙儿,国妃因此伤心欲绝,我便要问问昨夜患难之时,你们三人这小嬢怎么当的,允辇这般乖巧懂事,便叫你们三人看守,却让我的孙儿受这阴地之苦!”
她说着说着,便哽咽不能再说下去,身旁的儿子连忙宽慰母亲,递一绢子上前。待伤心过后,她再瞧着三人,这时的脸色比方才更加铁冷。
“沁璃,你明知情况紧急还要跑出去找允中,便不知顾全大局,当时若多派几个祗候人前去不就找到了吗?你顾及允中,但府里六七个哥儿姐儿,都是你丈夫的儿女,国妃都能将他们视作自个的儿女对待,为何你便不能?”
“你同我这老婆子讲清楚了?嗯?”
沁璃畏畏缩缩将双手叩紧,微蹙柳眉,不敢抬头唯道一句:“婆母,小媳知错!”
“你是我看中的儿媳,才叫大王将你纳入府里的,你与国妃便是府里的老人儿,你协助她打理家务也有许多年了,倒是连一点定力都没有,慌乱时刻倒先乱了方寸了!”
她唯诺恭敬,亦是不敢言语辩驳顶撞,李洪愿见此,也就将口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对向香翎。却瞧了,还没说香翎几句,她的眼眶里就就红润了起来,凄凄之态惹人生怜。
“我还没说上两句便哭,别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老婆子欺负儿媳妇了,你便以为你哭,我便不训斥你了吗?”
听了洪愿的话,香翎哭的更很,泪珠直接掉在地上而不粘脸庞。
洪愿见此,愈发恼怒,甚至站起了身来指斥:“你服侍大王也有个四五年了,五郎这般小的孩儿,你都能放心让他在那样混乱的时候独处,倒不知你怎么还这般小孩子作派。”
“婆母,小媳实在是怕危险,便不敢带着允辇走,就让他在原地等我,可……可小媳一转回来,五郎便不见了。当时我也无助的很,翠梅说她要去帮张娘子找允中,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见她抽刀走了……之后,我就快要到碧落苑了,可贼人来了,我怕五郎受伤啊!”
“所以才将允辇暂时放在原地,我上前打探的……婆母,”她哭的愈加深沉,泣声迤逦。
她再以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清雅,将绢子敛着轻抹着泪水道:“我知道,小媳错了,小媳错了,我不该放翠梅走,就应该让她留下来,我也不知翠梅会这般侠肝义胆,倒是李娘子将门之风,深入人心。”
言语之间,虽是轻描淡写提了几句,但深里的意思便是清雅教导下人无方,才导致这般的悲剧。sxynkj.ċöm
清雅见着姑母向她走来,便将小眉低下,恭恭敬敬的,却也不知为何,昨夜这般祸事,本与她无关,但李洪愿似乎是针对她一样,上来甩了一个耳光在她脸上,打的她晕头转向。
“不说,我便要忽视你了!”
一记耳光而下,完颜雍轻站起身来将正在气头上的母亲拉过,望着清雅那刷红的脸蛋道:“姐姐,您打她做什么,清雅入府来,未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对待几个孩儿都很好,虽是允辇……遭遇如此,国妃相继流产,但她并无什么过错!”
洪愿指怒道:“没什么过错?此女言行任自专,自嫁到这儿来,三年无所出,照看主母的孩儿还要出了这般差错,如今我的孙儿去了,国妃流产,我说都说不得了?大王要护着她?”
“儿没这个意思,只是不想无辜的人卷进来。况且,姐姐,您过了!我看着清雅长大的,从小到大,我都舍不得打她。”
李洪愿见此,方才平静下来,回了交椅上坐,连结的眉眼渐渐舒平。
“好罢!既如此,大王护着你们,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但赏罚有度,我便从轻到重一齐罚了你们三人。”
她望着清雅被打了之后依旧挺立的身姿,再移动目光向身旁心绪憔悴的儿子,探其他眼底的那份不舍,她便更加确定一件事儿。
——这丫头,走进了完颜雍的心里。
秉着这份情感,李洪愿便道:“你三人,出去跪着!张娘子和翎娘子,跪满三个时辰,清雅,你每日跪三个时辰,跪足一个月。”
“还有清雅,你出了这般差错,跪罚太轻,便就每日抄录《金刚经》两遍,亦抄满一个月,每日派人送到清安寺。”
“姐姐……”
完颜雍刚要说话,就被清雅打断了,她眼中衔着一滴泪笑着说:“小媳尊令!”
便这一拜,她与两人轻走出,长跪于凉地,待其他二人跪满三个时辰,便被搀扶着回了屋。
到晚间,她悄悄伏卧在铭璇的榻边,亲服汤药以喂,时不时与她说些话,也能让她稍微释怀些。
罚跪的日子漫长,完颜雍间或要劝阻母亲,但最后都被拒绝了。
一晃,五日过去,正是一日雨天,秋雨寒彻骨,她依旧如故,背挺的顺直跪在雨中。在这万物凋零的空庭里,唯见了一袭缟素垂落在雨地里,渐起的污尘便如水墨般给她的裙角上了些暗色小花。
可她无法觉得开心,一连几日折腾,她已然心力交瘁。
在屋里的完颜雍哪里看的下去她这般受苦,便也与李洪愿起了争执。
——“姐姐,外面雨大,便让清雅进来吧!这样下去身子受不住。”
“她哪里受不住?她将门之女,区区小雨怕什么?你妻儿受的苦,你倒忘了?”
望着她的柳姿在风中摇曳,完颜雍终是再无法隐忍下去,勃然变色,不尽其言,便跑了出去,边走边说:“本不是她的错,为何要罚她。”
他在雨中蹲下身去将她搂入怀中轻昵一句:“清雅,起来,一会便要将身子淋坏了!”
她摇摇头道:“大王,此乃妾身心甘情愿。”
“清雅,听孤王的,此事错不在你,是孤王的错,是孤王的错!孤王不想看你受委屈,不想,你起来!”
当时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李洪愿见此深情,将手中佛珠转的更快,与身旁的一侍女对视一番,走了出去。
站在碧檐下,依旧那般的严色道:“罢了,清雅,你起身吧!去更衣,晚上来找我,我与你有些事情交代。”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站起身来顿首而远去,未有任何多余的举动,甚至没有和丈夫再说一句话。
惜意搀扶着她前行,她踉跄几步又双腿发软,弯下腰来,凉浸浸的秋风在拼命的撞击她身上湿透的素衣,欲图钻入她的五脏六腑,她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
眺望眼,飒飒的秋风羞红叶,南雁高飞,清秋节里这份冰凉,浸骨又刺心。
好在,最后撑着她走回去的,是完颜雍宽厚的臂膀和那份久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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