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府正院的小后花园里，有一座石屋。
顾青站在密闭的铁门前，一动未动。
她从黄大夫那里听完了整个治蛊的计划。
“石屋里堆放了许多冰，可以麻痹蛊虫的行动，”黄大夫为她解释，“小花大夫先用引蛊散唤醒蛊虫，再由殿下以内力将蛊虫逼至身体某处停留，然后让花百叶下刀，就能取出蛊虫，永绝后患。”
“引蛊散？”顾青问。
“殿下在古安山和榆树村两次遇险，都是因引蛊散所致。”黄大夫道，“当初你们从古安山回来，殿下就问过是否有办法引出蛊虫，只是那次我们都未见过引蛊散，无法辨别究竟用的是何种药物。后来殿下从榆树村带回沾有引蛊散的土壤，小花大夫这才制出了药引。”
顾青蹙眉，“如果是那样的东西，你们怎么保证不会让殿下失控？”www.sxynkj.ċöm
“殿下从王妃走后第二日便开始试药，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清醒的时间更长，”黄大夫道，“正是确认殿下能够保持神智，小花大夫才决定今晚动刀。”
“……不对。”
顾青眸色闪动，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却一时想不起来。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考。
过了一会儿，她蓦然抬眼，“引蛊散的药性是用来诱醒蛊虫，催它释放蛊毒，使殿下失去神智，但殿下已经服过治蛊的药，为什么蛊虫还会有毒性？”
黄大夫被她问得一滞。
他下意识地捻住颔下三缕山羊须，“这个，总是要防患于未然的。”
顾青声音微变，“治蛊的药失败了？”
黄大夫赶紧摇头，“没有的事，王妃莫要瞎想。”
他打了个哈哈，又道：“殿下体内的蛊虫已存在多年，哪有一时半会儿就能将毒性完全消除的。王妃也是懂药之人，这里面的道理自然不用老夫多讲。”
顾青盯着他，不说信也不说不信，直看得黄大夫头皮发紧。
过了好一阵，她才看向房门紧闭的冰室，“殿下几时可以出来？”
“若是顺利的话，最迟天明之前就能结束。”
顾青抬头看向空中的明月，低喃，“那就还有三个时辰。”
月光如水银泄地，泼得满园都是。
灰白的石屋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像一座静默而巨大的石棺。
园里的鲜花大多已在夜幕中凋谢，只有一株夜来香幽幽散发着香气。
顾青坐在赏花的凉亭里，夜来香细长的枝条伸进亭中，上面缀满一朵朵黄绿色的小花，如同北地漫天的星辰，数不胜数。壹趣妏敩
师阳和黄大夫远远陪着，他们谁也没有提让她回屋，因为连他们自己也无心歇息。
三人守着安静的石屋，直到东方渐白，有鸟啁鸣。
“轰”地一声，有人推开房门。
“快把这个拿走。”花百叶咋咋呼呼叫喊。
他的声音一出，所有人都动了。
顾青离得最近，她刚一过去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鼻而来。
花百叶手中端着一盆水，黑中泛红，如有血色。
顾青心中一跳，想起皇帝的寿宴上凤泽流的血。
几名侍卫从暗中跳出，抢着接走花百叶手里的水盆。
花百叶递出水盆后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搓手一边嘟囔，“冻死我了。”
现在是夏日，他却穿了一身厚厚的棉袄。
顾青站在门外，仍能感到屋内寒气逼人。
花百叶见身旁乍然多了条人影，抬头一瞧，吓了一跳。
“呀！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惊呼没有得到回应，顾青与师阳等人相继从他身前越过，进入屋内。
花南天正将一个小罐子收起来，见到顾青也是一怔，随即对师阳道：“先把冰撤走，等殿下醒了再挪动。”
他身后是一个石台，凤泽赤着上身躺在石台上。
他双目紧闭，面色如雪一样白。
他左胸上方有一道长而狭窄的伤口，用桑皮线缝了起来，伤口与缝痕周围凝结着暗红的色泽，格外狰狞。
他身上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伤痕，颜色暗淡，是顾青见过的陈年旧伤。
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他左胸的伤口上，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房里的冰块散发着森森寒气，她衣衫单薄，脸色很快变得跟凤泽一样苍白。
花南天仔细看了她一眼。
他以为她会哭。
然而没有。
她安静得甚至有些冷漠。
过了很久，才听她道：“成功了？”
她的声音很轻，若不是花南天一直留意着她，恐怕不会意识到这句话是在问自己。
他晃晃手里的罐子，“死了。”
轻描淡写两个字，若不是配合他手里的动作，几乎要让人产生误会。
顾青扯扯嘴角。
她的脸被冻得太久，没能露出笑容。
“多谢。”她轻声道。
“不客气。”花百叶不知何时又蹿了进来。
他鼻头冻得通红，照旧裹着他的大棉袄，“我差点以为殿下挺不过去了，还好还好，我命大。”
要是雍王在他手里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不等雍王府的人找他算账，他的师侄第一个就让他出不了这屋。
“王妃你是不知道，那蛊虫待在殿下的心口死活不肯走，一逼急了就往里面钻。”花百叶叽哩呱啦地比划，“这还是我第一次动活人的心口，嘿嘿，你别说，要是再来一回，我开的口子一定比这小。”
黄大夫在旁实在听不下去，赶紧拖着他往外走，“花大夫辛苦了，快去歇着吧。”
说完又对顾青道：“王妃守了一夜，也先回去睡一觉，这里有人照顾。”
顾青握了握凤泽的手，与他冰凉的体温比起来，她似乎又有些发热的迹象。
她没有逞强，对师阳交代了几句，便慢慢走出屋去。
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一会儿是凤泽面色苍白躺在冰棺里的模样，一会儿是花百叶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对她大喊大叫。
她挣扎着醒来，却见凤泽拿着一颗海棠果对她说，“把药喝了，就给你吃糖。”
她伸手想要碰触他的脸，眼前的景象却瞬间四分五裂，化作一片虚无。
她在黑暗中奔走，想找到梦境出口，转眼却被困在一间石头屋子里，寒气逼人。
她又冷又热，一半身体如在火中炙烤，另一半身体又像置身冰上。
耳边隐约有人在叫她，声音忽远忽近。
她抓着那声呼唤用力一跃，猛然睁开双眼。
床边，白桃一脸担忧看着她，见她醒来，又转忧为喜。
“王妃是不是又发热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她拿手帕替她擦去脸上的汗水，又探了探她的额头。
“现在什么时辰？”顾青问。
“还不到中午。”白桃伺候她下了床，“王妃早上没吃东西，先喝碗粥垫垫肚子，然后再把今天的药喝了。”
顾青看着桌上的粥和药沉默了一下，她想起刚才的梦，“白桃，我这药喝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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