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随意聊天,也不拘着聊什么,话题发散得很快。听见张述和阿杨说话,便也跟着问了几句。
然后这些糟糕的大人们发现——这后辈,逗起来还挺好玩的。
朝上的事情太劳心,这一会儿算是放松一下了。
最后还是吕夷简帮了阿杨:“烨熙,我知你对上过鬼樊楼,无忧洞下面的情况你觉得怎么样。”
阿杨从被调侃得不知所措的状态回过来,试图组织一下语言,道:“很绕,进出口很多,而且下面的人还会互相打掩护,很难抓人。还有不少生活所迫住在下面的百姓……简直就是完美的逃生所。”
官员和无忧洞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这些早就再清楚不过了。它从宋代开国时就一直存在了,代代清缴,却无法杜绝。
“那你那时是如何找到人的?”那时只听说有个武林人从无忧洞救回了人,还带人捣了一处窝点,他如何救人的细节却不曾有人知晓。
“其实我对下面的了解可能还不如金吾卫,上次能成还是多亏了蛇王的人。”
阿杨还保持着过去的说话习惯,一时改不过来,言语间透着几分江湖习性。
“蛇王?”范仲淹皱眉。
“哦……”阿杨这次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叫了蛇王的诨号,可是仔细回想,却想不起来他本名叫什么。
“是京城势力颇大的地头蛇,故而三教九流的人称他一身声蛇王罢了。”李寻清笑着解释。
与张述不同,李寻清是才升职的后辈,资历浅,而且他的功劳多记在暗处,这指挥使的位置在旁人看来还是有些虚,按着大人的人情世故,这种时候他不该太高调,但他的先生林海催他去帮阿杨圆场的眼神已经快把他扎成筛子了。
吕夷简目光扫过李寻清,他知道对方在帮官家处理西厂的事情,略过了这个细节,对阿杨道:“继续说。”
“他手下有位侏儒,他把人借与我,只一些简单的易容就能让他看起来与普通孩童无差,然后让他去之前丢了孩子的地方游逛,假意被抓走。”阿杨回忆之前的细节,现在想想,自己那时还是有些莽撞,多亏运气好,一路顺利。sxynkj.ċöm
“我鼻子很好,让侏儒提前带着特制的香囊,我能顺着那种特制的香寻过去,这才找到了他们的窝点。”
“那时我们只几个人,担心下面的人报复街坊,救了人就走,之后一直在上面守着……”
“正巧金吾卫也盯了那帮人很久了,趁他们乱了马上下去抓人,运气好抓住了头目,让他供出了其他窝点,这才把那伙人一锅端了。”
阿杨说得轻描淡写,却也透出了几分当时的风谲云诡和侥幸。
虽然不是做不到,但确实很难复制。
吕夷简发现了不对劲。
“金吾卫下去的时候,是怎么找到路的?”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阿杨。
他想起少时读书时被顾治晏优越的记忆力欺负的自己,看向了这个他赞不绝口的徒弟。
其他人也顺着吕夷简的目光看向阿杨,不知道吕相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我带他们去的啊?”阿杨迷茫地回望,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问题。
“你在沿途做了记号?”吕夷简问。
“没有啊,我那时也不知道金吾卫要下去。”阿杨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按你之言,你第二次下去的时候带着香囊的侏儒已经离开了,气味也不可能残留这么久,你是怎么找到地方的?”吕夷简脸上没有笑容,态度认真得让阿杨有几分不知所措。
吕夷简看着阿杨,忽然想起好友说过这孩子对上严肃的人会比较紧张,稍稍放缓了表情,带上些温和的神色。
阿杨一下子就放松了不少。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吕夷简都想把“对人有点警惕心别以貌取人!”贴在阿杨脑门上了。
其他人听到这里,忽然意识到吕夷简要问的是什么了,目光再次集中在阿杨身上,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因为我之前循这味道去过一次了啊。”阿杨疑惑,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吕夷简不说话了,他现在确定了,这小子也和好友一样,有着那该死的好记性。
阿杨不知道,他去过地方所以记得路有什么问题吗。
晏殊笑眯眯地问阿杨:“烨熙,若是现在让你去当时那个地方,你还找得到吗?”
“可以啊,只是那边现在应该就是些无家可归之人聚在那边住着了,去了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他显然是又去过那边的。
晏殊笑意更深了,看阿杨的眼神满是赞许,不知为何甚至让阿杨有几分发毛。
李寻清看向阿杨的眼中满是复杂——这倒霉孩子甚至不知道,一般人是不会这么清楚地记得只走过一次的路的。
借由阿杨,关于无忧洞他一时有了新思路。
一群人并没有在这里展开对后续的讨论,见时间差不多了,他们便往官家的书房去了,但气氛明显比方才好多了,甚至有几分士气高涨。
在书房,官员们又谈起了过去因为无数原因不得不搁置的问题——迁出无忧洞中住着的百姓。
那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那是开封的下水体系,如今却成了“耗子窝”。
因为那就在京城下方,害怕地形坍塌,官兵进去是连火器都不能使用,更是束手束脚。更麻烦的是,开封地下除了这渠道,更往下还埋着战国时的古都,民间有歌谣唱的“开封城,城摞城,城下埋有几座城”说的就是这个。
除了地形复杂,里面的人更是麻烦,其中有一些无家可归的贫苦百姓,借那里挡风遮雨,也有一些好吃懒做的街溜子,把那里当不要钱的住所,更有许多犯恶之人,把那里做躲避追捕的逍遥窟。朝廷不敢把他们逼得太狠,也是怕他们拿那些百姓做人质。
而且,这么多百姓,如果清缴成功,又该如何安置。
但是现在——
这些问题有了解决的办法。
因为朝廷有钱了。
因为汴京繁华,人满为患,前两年朝中就有把外城外扩的声音,官家也有这个意思,只是因为国库要留着钱以备不时之需,而且耗费巨大,一直被搁置。
如今却可以给无忧洞下百姓的安置问题提供一个去向。
一面可以以工代赈,一面也可以减少施工对普通百姓正常生活的影响。等外扩完成,他们手上也攒到了工钱,之后自可以去做些什么。
官家点了点头,让户部那边下去后商讨京城外城外扩的具体方案,然后让户部尚书和包拯、范仲淹几个官员去商讨以工代赈的细则。
等无忧洞清缴后,还要再修理一下里面,维护下水系统,封掉过多的出口,其余的出口也不再让人随意进出。正好可以借休整渠道的借口让那些百姓离开无忧洞。
无忧洞的问题终于有了初步的方向,范仲淹和包拯的状态可以说能用斗志昂扬来形容了。
之后官家便让大部分官员离开了,只留了知道东西两厂存在的心腹。
晏殊脸上的表情也认真了不少,李寻清也从后面坐到了前面来,之前存在感不强的雨提督坐到了前面,把官家身侧的位置换给了阿杨,让他接过守卫的任务。
林海虽然知道两厂,但刚刚从外面迁到京城,第一次参与这样的讨论,正襟危坐,摆正了态度。
只抬头看向阿杨时,他脸上过于认真以至于有几分严肃的表情让习惯了他整天傻笑的林海有几分不适应。
“烨熙,你早上遇上了玉罗刹,是怎么回事?”雨提督问阿杨。
阿杨便如实讲了讲了早上发生的事情,因为憋了一早上,所以调理梳理得很清晰,也没有掺杂太多自己的个人感情,不过说到师父和玉罗刹旧事的时候,话中全是师父那边倾泻出的个人感情。
他如实地传达了他知道的一切,然后就放空自己,把这些事情交给擅长这些的人去判断。
他不擅长去判断一个复杂的人,甚至连自己交友都是凭借本能的直觉去相处。有人能分析处理这些,他再高兴不过,这也是他被“招安”之后最高兴事情之一。人心复杂,他看不透人,只能让自己远离那些算计和感情。
顾修竹把他教得很好,但却唯独无法教他人心。
他对人抱有天然的相信和喜爱。
他可以做个棋手,但当棋子变成鲜活的人时,他总是不知所措。
过去那些莫名其妙的种种幺蛾子让他懒得去管很多事情。这个世界教导他别去掺和,别把自己卷进别人的故事里,别去背那些奇怪的锅,去做别人故事里轻描淡写的一笔悲剧。
但是大部分时候他那该死的过强的责任心和同情却总是逼他出手,无可奈何地拔剑,因为如果他不出手,就没有人会出手了,而悲剧由此发生。
再后来有了上司之后他就摆了。
只要把上面交待的事情做好,不用为此背负责任,那些他无法放下的事情有人正在努力解决,而他只要听从安排就好了。
这种安逸让他逐渐习惯了依赖别人,放弃思考。
也许其他的皇帝会很高兴自己手上有这样一把刀,但是明显小官家对烨熙的期待却远不止如此。
这是个有天赋的年轻人,他希望他能走的更远,希望他未来能够成为这个大宋新的支柱。
“烨熙,你觉得他怎么样?”
官家似乎并不急切,温和地叫着他为他取的字。
烨熙,只要听着就能感觉到光明灿烂。
官家看着他,语气温和地仿佛在谆谆善诱,他看着烨熙,似乎在透过他看着更远的未来和未来的他。
阿杨挣扎了一下,他想过如果他说错会造成什么。丢脸、被认定为轻信、能力不足,甚至影响在座所有人对自己的评价,当然不只是这些,这些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他害怕的是如果他们相信了自己错误的看法而造成的后果。
但阿杨看着官家看向他的眼神,还是开口了。
“我没有切实接触过他,只是那一面之缘,还不足以有我判断他是一个怎样的人。”阿杨斟酌着开口了。
“我私心里相信师父,因此无法做出太客观的评价。”阿杨抿了抿唇,似乎有些沮丧,但很快正色。
“但是京城确实有不少武林人聚集,而且透着躁动,我感觉不对劲。”
阿杨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话:“如果不是玉罗刹,那就是有第三方的人了。”
那一瞬间,阿杨的脑子几乎是放空的,等他这句话脱口而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这下,他连表情都空白了。
等等、我说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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