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序,授衣月既望。
书案前,李夜清捉笔行文,毫尖蘸墨在宣纸上写下这一行楷字。
霜序和授衣月都是大玄古文中对九月的别样称呼,既望则是十六日。
这些都是文人墨客间撰写章文常用的写法,只是在李夜清看来却有些娇柔作态,但想到此书不仅面向儒门,也需传阅坊间,因此他又在下面添了一笔九月十六。
今番攥写的是遇普坊的烛火童子案,是随笔日志形式,而非故事。
这也对应了《玄都杂录》中的杂字,所谓杂,非是驳杂,而是不纠结于行文风格,撰写格式,以及其中故事。
室内很静,只听见莲花漏转动的声响和蘸墨时磕碰砚沿的轻微响动。
等李夜清落下最后一字时,已过了一个时辰。
随后他将昌化的妖身置于洗墨筒中濯清墨渍,摊开誊写好的《玄都杂录》,等待墨迹晾干。
“李君,都九月十六了,圣人的帝驾明儿都要到了,咱啥时候跟你回宫啊?”
昌化刚挂在笔架上就问道。
“你不是不喜欢宫里吗?怎么又赶着趟的回去了?”李夜清叠起用作草稿的宣纸道,“衔蝉居里呆腻味了?”
昌化晃了晃笔身,辩解道。
“咿呀,李君这是说的什么话,咱就是想念起膳房里火工师傅的手艺啦。”
闻言,李夜清冁然而笑,起身后拢了拢青虺绣服的襟口说:“今晚就该动身了,只是这会儿我还得去一趟玉衣巷,那位指挥使可也先帝驾一步回来了。”
随后,李夜清就拿着绣冬刀和画轴走出了宅子,和庭院的桃夭夭三人说了声,撑起门后倚靠的油纸伞就往朱雀大街走去。
大玄秋雨绵密如青丝,往往叫人湿了衣衫都难以察觉。
李夜清撑着一柄皂红底的油纸伞在坊道间闲庭信步地走着,虽是落雨天气,但街上仍有许多撑伞的游者行人,连绵不绝。
……
玉衣巷中堂之上。
因玉衣巷都依靠阵法隐匿于市井中,故而秋雨叶落也无法沾染到巷中一隅之地。
只是这堂中的气氛却比这仲秋时节的落雨还要萧瑟。
那位镇抚使此时正站在堂中,一如那日被训斥的柳折般沉默不语。
一位龙骧虎步,眉目如星的上峰坐在首座,正翻阅着这一年来的卷宗。
“青朱府君被妖魔吞了,倌捱山山运被妖兕撞损了七成,秦淮河都尉被杀,遇普坊坊正被杀,火妖在神道眼下纵火走水,”上峰愈看愈发恼火,一把将卷宗甩在了案上,喝斥道,“我们玉衣卫难道都是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吗!”
这位上峰就是玉衣卫指挥使李北骧,与左右神君一同随圣人先行返京。
“这哪里还是玉京城。”
镇抚使听的心悸,原先再怎么着玉衣卫上下都是休戚与共,如今圣人回京,这些事情就被放大了。
早些时候,巷中的玉衣卫还在城外各处地方捉拿了作祟的几只妖魔。
帝驾将至,加之神道体系的大小神灵多数被调往西北建造都城,一夜之间,玉京城内外的邪祟和刺客,仿佛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
本以为还要接着挨李北骧一顿数落,没曾想这位指挥使话锋一转,又道。
“接下来你在玉京也不用做什么,我倒是有另一件事交付与你。”
闻言,镇抚使立马颔首。
“李大人请讲。”
“新都落成,在那里设了新玉衣巷,这里将会用作分支,监察南部诸事,”李北骧捧起案上的茶盏,用盖沿撇了浮沫后继续道,“你先去新都坐镇,处理玉衣卫一干事宜及协助监天司管理神道,等日后圣人西迁,这分巷指挥使的职位就是你了。”
这一番话中,虽有晋升之意,却也另有弊端。
日后圣人西迁,满朝朱紫气都随着龙气西行,作为辅都的玉京城只会远离庙堂,再谋求晋升已是无望。
只是指挥使已是玉衣卫最高职位,再者玉京成辅都后也清闲多了。
两相权衡下,镇抚使便乐呵呵地接下了此事。
“你去做些准备,早些动身。”
李北骧抿了口清茶后就看向堂外。
玉衣巷中。
李夜清站在诏狱和正堂门间,等候了片刻就听见那两扇门上的兽首吞口模样的精怪开口说道:“李都司,指挥使大人请您后堂相见。”
“知道了,指挥使他……”
李夜清话还没说完,那两只兽首小妖就又变为了门环。
随后李夜清推开红漆铆金的大门,穿过影壁和回廊,直达玉衣巷后堂。
后堂幽静僻深,隐于阵法外的槐树林下,只有些许光亮透过树缝洒落下来。
指挥使李北骧站在树荫下的廊亭中,只一眼,李夜清便远远瞧见了他。
这位指挥使身份可不一般,在这座玉京城里,李姓且居高位者多少是皇亲国戚,与圣人沾亲带故。
而他也是为数不多,知晓李夜清真实身份的人。
“指挥使。”
李夜清上前一步,走至李北骧身侧行礼道。
李北骧颔首应答,随后二人就沿着玉衣巷回廊踱步闲聊。
“不知指挥使返京,唤晚辈是为何事?”www.sxynkj.ċöm
闻言,李北骧不曾立即回答,而是反问起李夜清说:“你在玉衣卫挂职已经有两年了吧?”
“自圣人北征大月氏族伊始,已有两年零三个月,承蒙授益良多,”李夜清拱手回道,“经手的几桩妖魔作祟的案件倒也销了案,也算不辱使命。”
李北骧双手负后,走过回廊时,两侧玉衣卫小吏见其后都纷纷躬身行礼。
“不用如此拘束,前几日已经和你爷爷见过了吧,他怎么说?”
侧身避开一枝自栏外探进回廊的枫枝,李夜清如实说道。
“汝南吴氏似与妖魔勾结,书神长恩也现身蜀地,圣人之意是遣我西行,由我主导拔除汝南吴氏这些叵测人,届时句芒,女英二位神君也会前往蜀地。”
说完,李夜清又问起李北骧特地找他来是因为什么案子。
迟疑了片刻,李北骧开口道:“巷中的那位柳千户,你和他是同寅,可熟络吗?”
“柳折?以前不算熟络,近来共事了几桩妖魔作祟的案子,算是个熟人,”李夜清有些疑惑,“这和柳千户有什么关系?”
李北骧走至玉衣巷堂后,看着远处阵法外的皇城道。
“柳折这人有些本事,不足而立就已是先天的境界,只是劣嗜不少,这次他也去了蜀地。”
“他去了蜀地?”
“对,陇西道的清河县生了一头境界颇高的妖魔,就连负责那里神道香火的神官都被吞食了,玉衣卫鞭长莫及,地方兵曹又无可奈何。”
李北骧伸手弹了一下那墙角探出的枫枝,枝上的红叶就随着灵气而变幻成妖魔的模样,但片刻后又随着一阵清风消散。
随后他继续道:“柳千户的祖宅就是清河,应该是得知了那里有妖魔作祟的消息,这才请命带了几名玉衣卫匆匆赶往清河县,但多日都不曾递送青蚨信返巷,四日前他来信只书五个血字,之后就彻底不知所踪。”
从李北骧的话中,李夜清已经大致猜出,照这样子说,柳折多数已经遭了妖魔的不测。
李北骧捻去手中落叶,转身和李夜清向堂后走去道。
“陇西道是去蜀地的必经之路,我的意思是你去蜀地的途中,能够顺手将这只作祟的妖魔除去。”
这些时日与柳折相处,李夜清听到他或许已遭不测,多少也有些触动。
眼下虽是太平,却也只是玉京城中一隅之地的景象,江南道外不知多少州府有妖魔作祟,左道妖人用邪术采生折割,关外妖魔和蛮夷更是猖獗,甚至有小国立庙祭祀妖魔,以妖魔为载体编纂法门经文。壹趣妏敩
“那柳千户的青蚨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闻言,李北骧顿了顿。
“水妖,捉刀人。”
“捉刀人?”
所谓捉刀人,是大理寺登记在册,且身怀武功异法,只身行走在民间去捉拿逃犯和妖人的高手,大理寺能够与刑部和鉴察院并称三法司,司掌律法刑罚,依靠的不仅是断案法门还有就是这些捉刀人缉拿在逃嫌犯。
“其中涵义,还需要你到时去清河县查明,这是你身为玉衣卫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李北骧不等李夜清开口,继续道,“今日离开你就换了这身青虺绣服,至于都司的官职,留与不留在你,但玉衣巷决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在玉衣卫挂职了两年多,李夜清都已经习惯了这身青虺绣服,此时指挥使让其离职,李夜清一时间还有些不舍。
“五叔,你这。”
“办案时小心,那只妖魔有些道行。”
话未说尽,李北骧就径直走离了堂后。
……
再等李夜清走出玉衣巷时,一轮明月高悬天幕,朱雀大街依旧人声鼎沸,昏黄的灯光混沌了远处的街景和游人。
而李夜清身上的青虺绣服也换回了普通的皂衫,至于都司的腰牌,他也和绣冬刀一并放在了堂中。
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百景石壁图,李夜清心中诸般感慨,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等他再按下百景石壁图上的阵纹时,那道阵法已经对他的气息没了任何反应。
李夜清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街市远处。
再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绣冬刀柄时,腰间却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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