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陆时秋换好衣裳出了门。
他到顾家饭馆,二掌柜指着楼上,小声道,“人已经在二楼雅间等候多时了。”
陆时秋向他拱手致谢,撩起袍子上了二楼。
推开雅间木门,苏甲起身,陆时秋客客气气和他见了礼。
两人寒暄一阵,小二拿菜单上来。
陆时秋让苏甲点菜,苏甲客套一番,最终点了几个招牌菜。
没一会儿,茶水端上来,陆时秋给苏甲斟了一杯茶。
苏甲含笑接过,神色颇有些不自然。
陆时秋开门见山道,“相信苏兄已经知道我家发生的事了。”
苏甲有点尴尬,点了下头,言语中多了几分钦佩,“没想到陆兄对待不是亲生的孩子那么好。”
好到他根本没看出来那孩子不是亲生的,真是失策了。早知道有今天,他就不该那么冲动,提前打听才是。
陆时秋笑了笑,摩挲茶杯,叹了口气,“陆某没成亲前就是混人一个。娶妻有了孩子,才开始醒悟,觉得男人该担起责任,不能蹉跎人生。大丫三个虽不是我亲生,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乖巧懂事,她们叫我一声爹,我也得为她们下半生考虑。”
苏甲心里有些紧张,叹道,终于还是来了。
陆时秋装作没有看到他的异样,自顾自道,“说实话,苏兄前几日向我提亲,我心里很高兴。能与苏兄结亲,咱们两家关系也能更近一步。我求知不得。虽然我拿大丫当亲生孩子,但是外人不一定这么看。我心里也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倒省得我日夜揪心。”
苏甲没想到他这么实诚,居然把自己的心话都告诉了他。他叹了口气,颇有些不解,“陆兄弟,既然大丫亲爹已经找上门来,陆兄弟为何不让她回去呢?”
陆时秋叹了口气,“苏兄弟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于大郎的亲娘极其重男轻女,要是我放大丫走,我固然可以轻松,可这孩子将来就毁了。你说我如何舍得她们被人糟践?”
苏甲诧异地看了陆时秋一眼,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想的。
陆时秋又道,“姑娘家嫁人就等于二次投胎。他们出生已经改不了,我只想给她们挑个好人家。不过苏兄也不必太担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于家人再混,也不会闹上苏家。”
苏甲笑了起来,“这是自然。”
虽然他苏家人丁单薄,但也不至于被外姓人欺负。
陆时秋接着又道,“来前,我就想,如果我是苏兄,说不定要犹豫之前的婚事,我也能理解。”他笑着拱手,“咱们相识一场就是缘分,可不能因为结不成亲家就结仇。”
苏甲自认为自己已经会说话,但跟陆秀才一比,他好像成了笨嘴拙舌的那个。
他定定看着陆时秋,见对方笑容爽朗,看来这人是给他吃定心丸呢。
接着陆时秋又毫不在意道,“说实话,我女儿也不愁嫁,我打算给她二百两陪嫁。就冲这么丰厚的嫁妆,找个好夫君也不难。”
苏甲眼睛瞪圆,“二百两?”
给这么多嫁妆,别说只是嫁进他们家,就算嫁进再富一点的家庭也是可行的。
只是苏甲有些想不通,陆时秋为什么这么大方。不是亲生女儿,他居然肯出这么多嫁妆?这也太好了吧?
陆时秋似乎是察觉出他的疑问,“我之前就答应过我娘子,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出尔反尔呢?”
苏甲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听到消息,确实退缩了。我倒不是觉得大丫不好,只是担心婚事不能让我们两家更亲密。现在你这么有诚意,我若是不表示,就太不是东西了。”
他笑了起来,“若是陆兄同意这门婚事,我可以向你保证,将来成亲,彩礼可以出到二百两。”
陆时秋端起茶杯,“我当然同意。”
两人心照不宣笑起来。
第二日,秋高气爽,白云悠悠。
苏甲遣媒婆带着厚礼登门。
当大丫听到媒婆说,“苏家长子苏沫阳向陆时秋之大女求亲。”
她整张脸都红透了。三丫趴在门旁,听到是向大姐求亲的,乐得直捂嘴,冲抿嘴羞涩的大丫挤眼睛,小声道,“大姐,苏沫阳向你提亲了。”
大丫捂住三妹的嘴,把人往灶房拖,警告她声音小点,“你现在笑话我,以后等你有这天,我肯定也要笑话你的。”
三丫捂嘴偷笑,眼见大姐炸毛,她只好板着脸不再笑,“好吧。我不笑你了。只要你给我十文钱,我就替你保密。”
大丫听她要钱,警惕地看着她,“你要钱干什么?”担心她又买零食吃,板着脸训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每次只想着吃。”
三丫摆摆手,“我不是买吃的。”她小声道,“前段时间,小石头在茶肆那边听说鲁班的故事,就想制作鲁班盒。这些日子,他把钱都花光了,可盒子只做了一半,我就想帮帮他。”
大丫拧眉,“是他主动跟你要钱的?”
三丫摇手,“没有。他不肯要。他说自己会想法子挣钱。哎,其实我是看过他画的图纸,他的思想特别巧妙。我也想学,但是我不好意思开口。就想能不能给他钱,让他教我。”
大丫放了心,“那行。”
说着,她从身上掏了十文钱递给她,又不太放心,“这钱够吗?”
三丫也不知道要多少钱,她拧眉,“没事,如果不够,我可以帮小石头锯木头。他现在做的板凳已经能卖出去了。”
大丫啧啧两声。一同学木匠,人家做的板凳都能卖了。你做的板凳还一高一矮,哎,你可真行。
大丫想了想,“我枕头底下的钱匣里还攒了一两银子,你全拿去吧。希望能帮到你。”
三丫攥住大姐的胳膊晃了晃,眼睛瞪得溜圆,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真的假的?大姐,你太大方了吧?”
大丫被她晃得头晕,赶紧抬手打断,“不是。我不是免费给你的。”
三丫放到她胳膊,“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大丫脸有些热,“我想让你帮我打一套桌椅。”她支支吾吾道,“我想练练字。”
三丫恍然大悟,眨巴下眼睛,捂嘴偷笑。
大丫被妹妹笑,脸上有些挂不住,凶狠道,“你打不打?不打钱还我?”
一套桌椅根本用不了一两银。但她不想太惯着三妹。于是就提了这么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三丫见大姐生气,生怕惹怒她,自己的钱就没了,忙道,“行,我现在就去拿钱。”
大丫噗嗤一声笑了。
堂屋里,大人们还在谈话,三丫回屋拿了钱,跟木氏打了声招呼,很快溜出家门。
陆时秋作为女方父亲,木氏作为女方母亲,共同定下这门婚事。
双方交换信物,以及婚约,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壹趣妏敩
陆时秋让木氏做了桌丰盛菜肴,大家吃得宾主尽欢。
晚上,陆时秋跟木氏商量,“婚事已经定下了,总不能不告诉于大郎,这样吧。过两天我带大丫回去一趟。让她留下来跟她爹聚聚。”
木氏惊讶张了张嘴,有些不情愿,“要不然等成亲之后再说吧。”
陆时秋奇了,“为何?”
木氏叹了口气,“我担心于婆子会使坏。”
“大丫好歹是她亲孙女。坏了大丫名声对她有什么好处?你呀,别草木皆兵。再说了,她不敢得罪我们的。”
木氏定了定。这才想起来她公爹是里正,于婆子还真不敢得罪他们家。
要不然她明明恨得他们家要死,为何这些年只能咬牙忍着,不敢报复呢?
木氏点了点头,终于同意。
另一间屋子,大丫大睁着眼,心事重重。
白天大人们定亲,她不方便出面。可知道自己已经定了亲,心思到底跟以前不一样了。
哪有少女不怀春。大丫已经十三了,这么大的姑娘已经来了葵水,知道男女之间的事,对男女之情也升出几许期盼。
她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另一半,应该是个斯文俊秀的读书人,跟她对视的时候,他会羞涩,却也会忍不住抬头看她。
而一身书卷气的苏沫阳满足她一切幻想。
一想到将来她要嫁进苏家,跟对方琴瑟和鸣过一辈子,她露出一丝窃喜。脸立时热了,她双手捂脸,心里暗骂自己不害臊。
三丫睡得很浅,听到有人笑,四下打量,看到大姐被子一耸一耸的,她爬过去,一把掀开她的被子。
大丫吓了一跳,下意识掩住笑容,担心被她看出来,故作凶狠瞪了过去,“你干什么?”
三丫翻了个白眼,“大晚上不睡觉,笑啥笑。你不知道你这样很渗人吗?”
大丫也自觉失言,嘀咕一声,“好,我知道了。你快点睡吧。”
得了保证,三丫倒头就睡。
却不想,另一边的囡囡翻过身,跟大丫面对面,大丫唬了一跳,“你干啥呢?”
囡囡努嘴,人小鬼大地说,“大姐,我知道你在笑什么。”
大姐故作不知,“你知道?”
“你跟苏沫阳定亲了。”囡囡很肯定道。
大丫瞪圆眼睛,脸色有些不自然,支支吾吾道,“你怎么知道?”
囡囡捂嘴偷笑,颇有些人小鬼大,“当然是顾云翼告诉我的。他昨晚偷偷听到大人们说话。今天苏伯伯来咱们家,还带着媒婆,被他看到了,他跟我们说肯定是为了定亲。苏沫阳今天被顾云翼打趣,羞得脸都红了。”
大丫脸色爆红。苏沫阳也知道了?
他对她满不满意?喜不喜欢她?
大丫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她不敢问,担心自己问出口,就失了矜持。
囡囡说完,翻身睡了,倒是大丫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都睡不着了。
第二日一早,大丫当然没睡好,眼底全是青黑。
她吃了早饭,木氏跟她说起一事,“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晚上不用跟我去卖烧烤了。在家练练针线活吧。”
大丫点了点头,只是有些迟疑,“那娘一个人怎么办?”
木氏摆了摆手,“没事。以后天就冷了,烧烤生意会越来越冷清,我一个人能应付过来。”
大丫想想也是,没有意见了。
吃完饭,囡囡去顾家读书,三丫又在捣鼓她的木匠活。陆时秋进屋读书。木氏去东市买菜。
大丫收拾好碗筷,拿针线框做鞋子。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一阵惊呼声。
这是中间休息时间,孩子们解放的声音。
大丫心中一动,端着针线筐出了院子,到了顾家。
顾家门开着,晏三娘正在堂屋门口做鞋子,听到大丫叫自己,她抬头拿针在头皮上划拉几下,笑了起来,“大丫啊,有事啊?”
大丫有些不好意思,“婶子,你这有没有顶针啊?我家那个顶针找不到了。我想借一个用用。”
她边说边往里走。
东屋就是顾家读书的房间。
孩子们听到大丫来了,齐齐趴在窗户边,小声嘀咕,“这就是苏沫阳的未婚妻。哎呀,怎么看着好像比苏沫阳高啊?”
旁边立刻有人兴奋起来,“那苏沫阳以后岂不是要听她的了?”
自打苏沫阳进了顾家学堂,由于他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他很快顶替囡囡,成为袁举人的第一门生。每每老师都会让他起来回答问题。而他总能答对。
同样的,他也成了同窗们心目中第一讨厌人。囡囡只能屈居第二。
现在知道苏沫阳将来要被媳妇压一头,大家全都幸灾乐祸笑起来。有几个孩子越想越兴奋,拍着巴掌起哄,“苏沫阳怕媳妇”。
有心善的孩子,还回头投以同情的目光。
苏沫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心里想着,才不是。他爹那么高,那么壮,他将来一定也能长高的。
他到底年纪大,不愿意跟这些孩子计较,装作没听到。
顾云翼推了下苏沫阳,冲他挤眉弄眼,“快看,你未来娘子来了。”
苏沫阳脸色通红,下意识看去,刚好看到大丫白皙的侧脸。
苏沫阳还要再看,人已经走过去了。
顾云翼胳膊搭到苏沫阳肩膀上,笑话他,“哎哟,害羞了。真是太难得了。”
苏沫阳被打趣,恼羞成怒,把他胳膊甩掉,一屁股坐下来。
囡囡看不下去了,踩到板凳上,居高临下看着他,“顾云翼,先生让你背的文章你背了吗?”
顾云翼仰着脖子瞪她,刚想说要你管,突然他眼珠子转了转,“哎,囡囡,人家还不是你姐夫呢,你这么快就护上了?”壹趣妏敩
囡囡人小脸皮厚,昂着下巴,“是又怎么样?难道你将来不成亲?要打一辈子光棍?”
顾云翼被她的厚脸皮惊呆了,随即脸色爆红,指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陆令仪,你羞不羞,小小年纪就成亲,光棍的。”
囡囡掐着腰,“你还害羞了?你刚刚打趣苏沫阳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害羞啊?”
顾云翼:“……”
哎呀,他娘咧,他可算是服了这个小姑奶奶。她可真能说啊。
顾云翼拱拱手,“行,行,我不打趣他了,你快点坐下吧。你说说你踩着板凳像什么样子?”怎么跟个猴子似的。一点也不矜持。
囡囡跳下板凳,嘴硬道,“我高兴,你管得着嘛你。”
另一边,大丫借了顶针,跟晏三娘闲聊几句,转身往外走。
她走得很慢,窗边的小子再次提醒,“走了。”
苏沫阳想看,担心又被人起哄,不好意思看,只能用眼尾扫一眼,却发现自己啥也看不到,不由有些泄气。
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借着机会也去陆家一趟看看他的未婚妻。
一想到未婚妻三个字,苏沫阳整张脸红透,似是担心别人看出异样,他赶紧低下头,继续看书。
下了课,袁先人给留了功课,苏沫阳收拾书本,包上书袋准备离开。
看到囡囡走在他前头,他心中一动。
出了顾家大门,苏沫阳抢先一步叫住她,“陆令仪。”
囡囡回头,“怎么了?”
苏沫阳捏着书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有点口渴,不知道能不能去你家讨口水喝。”
囡囡:“……”
囡囡一脸生无可恋。苏大哥,你该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顾家茶水向来管够。你居然用这么烂的借口。哪怕是向她爹请教功课,也比这个理由好啊。
囡囡心里腹诽,可面上还是大方道,“行啊,快跟我走吧。”
苏沫阳被她不错眼打量,心里有些发虚。可一细想,囡囡毕竟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她连男女大防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猜到他的目的呢?他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让自己尽量看起来真诚一些。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苏沫阳心里顿时大松一口气。
撒谎真的很不好,他紧张得要命,心房差点跳出来。
等进了门,囡囡溜进屋,冲还在做针线的大丫道,“大姐,苏沫阳口渴,你给他倒杯水吧。”
一瞬间,大丫扎破手指。猛然抬头,就看到苏沫阳正站在院子里,羞涩难当,犹豫要不要进去。
大丫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两下,很快倒了一碗水,走出来。
木氏带着二丫去买柴禾,三丫去找小石头,人还没回来。
家里只有大丫,囡囡和陆时秋。
陆时秋看了会儿书,脖子僵得不行,眼睛也有点花,便把目光投向窗户,正好看到大丫和苏沫阳面红耳赤站在院子里。
这什么情况?
院子里,大丫端着空碗,一颗心砰砰直跳,脸颊染起一抹红晕,不好意思看着苏沫阳。
苏沫阳低下头,看着她姣好的容颜,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突然屋里传来一声,“大丫,给爹倒碗水。”
正处于羞涩中的一对小情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涨红了脸,各自往后退开一步。
苏沫阳向大丫道谢,很快出了陆家。
而大丫也转身回屋,只是走到门口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苏沫阳,对方也恰巧在此时回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目光交汇,明明离得很远,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情谊。
“咳咳咳!”
大丫再次醒过神,重新拿碗倒了杯水进了屋。
陆时秋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一碗,而后才问,“你娘呢?”
大丫很心虚,低下头,“娘去买柴禾了,还没回来。”
陆时秋点了下头,“明天,我带你回乡下。你爹的事情应该解决好了。”
大丫怔了怔,笑弯了脸,“好,谢谢爹。”
陆时秋摆了摆手,“你现在正好有空,可以给他做双鞋。”
大丫眼睛一亮,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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