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梣瞧她二人兴师问罪地站在船舱门口,也没怎么搭理,兀自吃着一根芹菜梆似的小木棍,咬一口嚼一嚼,似乎在细细品味。桌上还放了一篮子的“芹菜梆”,绿油油的,均切成了筷子长短,整齐地排在黄色的隔油纸上面。
“你吃的什么呀?”二人似乎忘了本来的目的,好奇地走过去问。
“藜蒿。刚才船夫送的。”女皇的回答直截了当。
岑杙眼前一亮,“就是云宫湖的特产湖藜蒿吗?听说一、二月份的藜蒿最鲜嫩了,用来炒腊肉下酒特别好吃。现在都四月末了,这是用糖腌制的吗?闻起来就有股清甜。”
“嗯。”
岑杙把自己和女儿说得食指大动,但女皇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按理说,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对方如果识趣的话应该说一句:“你们要不要尝尝?”她们也好就坡下来。
但女皇就是这么不识趣的一个人。没办法,岑杙只好自己找台阶下,“那船夫有没有说过,这个东西不适合小孩子吃?”
“那倒没有。”李靖梣一向诚实。
岑杙心里一笑,拉个板凳坐下来,把女儿抱腿上,“那就好了,来,火火,尝一根,好不好吃?”捏起一根青翠的藜蒿朝女儿挤挤眼。
小皇太女先是看了看女皇,没有阻止的表示,然后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往嘴里嘎嘣一咬,眼光登时亮了,欢快地点点头,仿佛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这时,李靖梣擦了擦嘴,道:“听说猪爱吃这个。”
气氛顿时又僵住了。小皇太女瘪了瘪嘴,慢慢地把藜蒿放下,转身扑进岑杙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岑杙就没见过这么大煞风景的人,一面哄着女儿,一面愤愤抗议,“李靖梣,你还有完没完了?”
女皇无辜道:“这是船夫说的。”瞬间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岑杙无语,再也不想帮她说话了,抱着女儿到床上去,哄了又哄,又回头把篮子提过去,“哼,她不吃拉倒,我们全吃了,不给她留。”
为了报复,二人毫不客气地吃了十几根,整个船舱都回荡着嘎嘣嘎嘣的咀嚼声。
“……”
傍晚,船终于看见了湖口,远远就听见一声又一声安宁息心的钟声,李靖梣一脸神往地出了舱门,想找个人问问,“到匡山了吗?”只找到在门口戍卫的镜中,后者的回答是非常耿直的两个字,“没有。”完全不能体会以及分享女皇的喜悦。
这时岑杙走过来,笑道:“还没有呢,现在响的是寺里的晚钟,三十里外都能听见。等你听到匡山瀑布的激流声,那才是真的近了。”
李靖梣回忆了一下来时的路径,觉得是有道理的,略微有些失望。岑杙笑而不语。
这时,船头传来小皇太女叽叽喳喳的欢叫声,还有舟轻、影斩等人的摇旗呐喊,岑杙又笑道:“他们在比赛钓鱼,这会儿也不知道钓到第几条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李靖梣显得并不感兴趣,在船心眺望着西北方向,望眼欲穿的样子。
岑杙杆都放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不接,就有些咬牙切齿。
影斩抱着满满的一桶鱼,和小皇太女在甲板上手舞足蹈地拍掌,欢庆他们伟大的胜利。输了比赛的舟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往船舱那边瞅一眼,望着那扇紧闭的舱门,忧心忡忡道:“刚才驸马怒气冲冲地进去了,这么长时间没出来,她会不会伤害陛下?”
影斩满眼都是他钓上来的鱼,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扫了他一眼,“你个二货,整天想什么呢!驸马伤害陛下,当差都当糊涂了!”
舟轻想想也对,他是侍卫出身,察觉女皇身边潜在的危险已经成了习惯,倒是忽略了驸马是最不可能对女皇造成伤害的潜在分子,非但不可能,如果遇到危险,驸马肯定还会第一个冲上去保护陛下。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皇太女蹲在鱼桶旁边,仰着脸,把他俩的对话牢牢记在了心里。等到舱门打开的时候,岑杙微笑着朝她招手,“火火,过来,该睡觉了。”她犹豫地走过去,进了舱里,看到女皇已经散着头发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
岑杙插上门栓,这时李靖梣才迟迟地转过身来,一双湿濛濛的杏眼,略有些泛红,眼睑下方带着几分倦意,似乎很憔悴的样子。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舱里点了两盏防水灯,光线十分昏暗,女皇的脸色在夜色中愈发显得苍白,无疑加深了这种憔悴。
小皇太女瘪了瘪嘴,出人意料地掉起了眼泪。
就算是铁石心肠,这次也该融化了。李靖梣从被子里朝她伸出了手,小皇太女立即挣开岑杙,呜呜呜地朝她跑过去,扑进她的怀里。
“怎么了?”李靖梣克制着倦意,斜靠在枕头上,将她抱到床上来。
小皇太女泪眼模糊地摸着她苍白的脸,悲伤地问:“娘亲,她打你了吗?”
李靖梣楞了下,“谁?”
“她!”小皇太女朝身后愤慨一指,连爹爹也不叫了,要跟她势不两立的样子。
“我?”岑杙也是满头雾水,无辜地眨眨眼,“谁告诉你,我打你娘亲了?”
小皇太女一边哭一边控诉:“你,你说要找机会打娘亲,帮火火报仇。火火不要报仇,要娘亲,好好的。”
听到这番言语,李靖梣心中百感交集,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种下的小树苗,突然挥动着自己稚嫩的叶子替她遮风挡雨。心中被暖意包围。
岑杙就有些不是滋味了,被冤枉不说,还平白招来小家伙的怨恨。哭笑不得道:“我可没有说要打娘亲哦,我只是说替你教训下娘亲。”
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李靖梣倦的连眼皮也懒得抬了,只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小皇太女没想到事到如今她还这么理直气壮,不肯承认错误,感觉世界要崩塌了,哭得愈发伤心。
李靖梣觉得有点棘手,怕她喘不过气,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
岑杙却笑得肚子都要痛了。她捂着胃笑岔气道:“我,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觉得,娘亲眼睛红红的,就是被我打哭的?你要是这么理解,也可以。哈哈哈哈哈……”
李靖梣听见她这浑话,腮上原本已经褪去的红晕又随着怒气洇了回来,隔着被子蹬了她一脚,然而就像棉花踹在枕头上,没有蹬出任何威力。岑杙笑得更肆意了。
干脆眼不见为净,给女儿脱掉鞋子,塞到被窝里躺好,“没有的事,别听她瞎讲。”
岑杙好死不死地又凑过来,“我没有瞎讲哦,我真的没打你娘亲,我只是温柔地……”她比了根手指头在李靖梣娇嫩的脸上轻轻地戳了戳。
然而话未说完,李靖梣就恼羞成怒,回过身来,手脚并用,将那张火上浇油的脸蹬了下去。
在解释了一遍又一遍,的确没做过伤害娘亲的事后,小皇太女才允许她到床上来,但却要求她去另一个被筒睡,她自己拱着小屁股霸占了娘亲的怀抱。岑杙不服气地嘁了一声,这小屁孩子平时被她捂得挺热乎,关键时刻,胳膊肘还是往李靖梣那边拐。李靖梣也是个没良心的,平时对女儿基本放养,事到临头,收割起她的劳动成果,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唉,只苦了她自己。她们俩的心结算解开了,她却成了莫名其妙的带恶人。
在摇摆的船上入睡其实是很难静下心来的,不过托顾青给的安神香囊的福,小皇太女在打了几个滚后,老老实实地进入了梦乡。岑杙哈欠连连的,只眯了一小会儿,就觉得疲惫减轻不少。出于习惯,在彻底入睡前,她还是看了眼李靖梣,发现她的脑袋时不时地动一下,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岑杙撑着胳膊爬起来一点点,凑她耳边,“睡不着啊?腿酸?”
“……嗯。”李靖梣杏眼轻阖,睫毛难得温顺地在眼睑下低伏。但是胳膊却不老实地搭在被窝外面,岑杙伸手一摸,果然一片冰凉。不由皱了皱眉,给她塞到被子下面,从里面勾手,“到我这边来。”女皇一开始好像不太情愿,被动地挪了挪身子,等两个被筒之间的通道被完全打开,她才半推半就着熟练地爬进岑杙怀里。
岑杙忍不住轻笑了声,一手从枕头下面伸过去揽着她,另一只手伸过去,给落单的小皇太女掩了掩被筒。用夸张地口型道:“对不住,你娘亲现在归我咯!”
随后体贴地摩挲着李靖梣的后背,尽量把温暖和放松传递给她。低头咬住她的唇,长长的一吻,松开笑道:“快睡吧,船到了我就叫你,不许想太多。”
“嗯。”对女皇来说,无论多少安神香,都抵不上身边这个温暖的怀抱。抿了抿唇上的余味,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到船停靠在码头,她才睡意朦胧地醒来,岑杙竟然还是睡前的姿势,轻轻地抱着她。
“到了吗?”她恍惚地问,鼻息里满是起床气。
“到了,不过天还没亮,你可以再眯一会儿。不用着急,咱们今个一早准能到山脚下,说不定还能赶上烧头香呢。”
果然她的话很灵验,她们到山门时,打扫庭院的小和尚刚拿着扫把出来,朝他们敬了个佛礼。
岑杙胸前挂了一个布兜,专门用来放女儿,爬山时省了不少力气。她回了个礼,先问他们什么时候敲早钟?小和尚说:“马上了。”岑杙闻言,连忙把小手指塞进女儿的耳孔里,小家伙正睡得香呢,她可不想让钟声搅了她的好梦。
李靖梣吐槽道:“她这么气你,你还这么喜欢她。”www.sxynkj.ċöm
“你看,你就是小孩心性吧!”岑杙不以为然道:“我喜欢她,就像喜欢你,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东西。无论你们怎么气我,都不会消失。”
虽然听惯了她的甜言蜜语、鬼话连篇,但今日的衷肠伴随着山寺里的佛钟,和第一缕刺破丛林的阳光普照,无端多了一股神圣的味道。李靖梣下意识地勾住了她的胳膊,和她沐浴在无处不在的梵音中,心神也无一处不被这雄浑的钟声震荡,洗涤,安定。
一直响了一百零八下,大钟声才停了下来。
岑杙道:“‘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1】’,听说,心性邪恶之人,听见钟声,第一时间会感觉畏惧。而身具正气的人,听见钟声,第一时间会觉得安宁。”
她本想借此夸一下女皇,谁知李靖梣不以为然道:“听见钟声,感到畏惧是人之本能,和正邪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这山林间被惊起的鸟雀,全都是奸恶之辈吗?”
岑杙笑道:“诶,如果以六道轮回的说法,它们上辈子说不定都是奸邪之辈呢!”
李靖梣道:“那人间岂不是很无趣,旁的都是奸邪,就自己是正义。”
岑杙想了想,“有道理,所以,我也不太信轮回。”
听到这里,李靖梣突然停住了脚步,“我想,我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岑杙十分诧异。
李靖梣道:“我明知他们没有往生,却要求旁人去为他们超度,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和我的认知相违背,所以,我不去了。”
岑杙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你说你,都到这里了,你又不去了,你怎么这么拧巴呀你!就算为了你自己,今后能够睡个好觉,你也得去。”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把她拽进了山门。
不情愿归不情愿,真进了寺里,和多年未见的祖误大师碰了面,却又是另一番他乡遇故知的情景了。
经过一番禅室密谈,李靖梣决定接受祖误大师的建议,要在寺里清修三日,期间不再接受外界俗务干扰,一心一意地参禅静修。
没想到岑杙无比支持她的决定,她早就期待李靖梣能有这样一个放松自我的机会,她之前实在太紧张了,每天日理万机,就像一把无时无刻不在绷紧的弓弦,很难有放松的机会。如今可以在山间放空自我,实在是意外之喜。
“不过,你们两个也要和我一起静修。”女皇非常笃定地说。
岑杙还没来得及高兴,脸色便垮了下来,“啊?这就不必了吧!静修当然是一个人最好,我们在的话,难免扰了你的清净。”
“准备一下吧。”女皇不由分说,就给她们下了最后的通牒。
岑杙两腿一蹬,瘫倒在蒲团上,静修,还三天,这不是折磨人吗?她开始后悔来寺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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