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梣:“还有一个疑点,江家利用泥瓦匠转移金库,扶水江姓如此兴师动众,难道只是一个幌子,一个摆设?”
岑杙暗忖,她怀疑扶水江姓是对的,因为他们的存在确实不止是摆设。
她耐心地解释道:“你说他们是摆设也可以,但是这个计划还真不能缺少这个摆设。你想啊,在宗族观念根深蒂固的江阳,烧毁宗祠是多么严重的事情,搁平常,江家的支系们不得闹翻天?但是因为扶水江姓的到来,很容易就摆平了。他们不仅出资修建宗祠,还给各家支系送去许多好处,平息了他们的怒火,愣是把一件捅破天的事情,雷声大雨点小地给化解没了。
这便是这个摆设所起到的作用。他们这一搅合,烧毁宗祠带来的负面影响被弱化到了最低,后面的一系列挖掘、搬运工作才可能顺利进行。
还有,他们泊在码头的那六条福船,最大化地削弱了泥瓦船的存在感。咱们当时去看的时候,注意力也全在那几艘船上了,要不是舟轻跟我提起那艘泥瓦船,我压根注意不到它。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总之一句话,他们这边越是大张旗鼓声势震天,旁人就越不会把焦点放在泥瓦匠身上,泥瓦匠的行动就越安全。”
李靖梣沉默了。岑杙晓得,她的沉默有时并非默认,还有持保留意见的意思。心里不禁开始打鼓。因为在这件事上,她确实有所隐瞒,但那是出于不得不隐藏的身份。就是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怎么想了。
好在,居悠的返回,基本证实了她的猜测。
“第二进院落的地面有翻新过的痕迹。我跳下去,用剑刺探了一下,发现是近一两日的填充土,表面还未彻底晒干。”
岑杙冷静道:“这就对了,他们搬空了金库,便把通道彻底堵死。那个位置一定就是出口所在。”
“你跳下去?没被人发现吗?”舟轻大惊小怪道。
居悠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祠堂里的人不多,大部分都在东院墙根听戏,剩下的也都在偷工。”
说这话时,他们的耳边正传来村头社戏里咿咿呀呀的吟唱。据说是弘献伯专门请来的,要在村头连着欢唱三天呢。
完成这么件大喜事,可不得庆贺三天。这真是对扑空了的诸人绝好的讽刺了。
岑杙的脸色已有七分难看,剩下的三分尽力维持着风度,不至于一怒之下冲进江宅,给他们一个简单粗暴的下马威。
居悠大致明白了她们在讨论什么,难得跟女皇提议,“要不要去通知影斩,让他火速拦截涉事的泥瓦船,兴许还能追上。”
而此时,李靖梣却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平静,“不必了,泥瓦船只是个过度。无论你怎么追查,到头来怕是只会查到扶水江姓的头上。”
“为什么?”舟轻起先不解,随后又恍悟:“哦是了,他们既然敢停在那里,说明早就把该转移的转移走了,追查不出什么来。”
“不仅如此,”岑杙终于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江逸范已经在与扶水江姓做切割。在门口拦截的那一幕,就是摆明了要当众与对方难堪。以便将来东窗事发,他们可以划清界限。”
“如果没有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江家绝不敢贸然这么做。这就意味着,扶水江姓这个冤大头是当定了。他们不仅是摆设,还是江家的替死鬼。即便现在去追查,也只能掉进他们早已预设好的陷阱里。”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李靖梣对于人心的把握比任何人都要敏锐,从趋利避害的角度倒推,江逸范一系列不合理的“忘恩负义”行为,马上就变得合乎常理了。
至于那艘泥瓦船的下落,或许在她们刚刚离开码头的时候,就已经被当成过河卒,沉在了某个不知名的水域,功成身退。
“这……这么明显的过河拆桥,难道扶水江姓就甘心当冤大头,不揭发他们?”
“呵,”岑杙冷笑一声,脸色愈发阴沉了,“他们现在是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揭发他们就等于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谁会做这样的蠢事?弘献伯真是下了一手好棋,即便将来朝廷有所察觉,这罪过也有扶水江姓一力承担。而他们则有充足的理由全身而退。我猜,接下来,他们可能还会在宗谱上做些文章,以便将来能够彻底甩开扶水江姓这个包袱。”
这便是整个计划最漂亮的收尾。最大程度保证了,江家可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岑杙甚至怀疑,幕后策划者曾经给扶水江姓画过一张绚丽无比的大饼,诱惑着这批法外狂徒心甘情愿地替他们飞蛾扑火、承担罪责。
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布局的完整、缜密,让岑杙体会到了久违的心灵战栗,仿佛这根本不是人为制造,而是天机泄露,移植在了某个同为灵长类的敏锐头脑中。
不可思议,实在是不可思议。岑杙甚至想到了一个更加疯狂的可能,无限趋近于她心中的那个唯一的答案。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便遇到了一个一生中至为罕见的多智近妖的对手。
能否战胜他,至少目前为止,她心里还没有底。
“难道这笔黄金就追不回了吗?”舟轻看到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心底非常着急,就目前的事态发展来看,这批巨额黄金的流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他虽然不知这批黄金的分量,但从李靖梣严峻的表情可见,这次的损失应该不小。
“还有一个办法。”居悠很淡定的说。
“没错,还有一个办法。”岑杙冷静地看向李靖梣,居悠能想到的,李靖梣肯定也想到了,就是她亲口下令封锁边境的关卡,尤其是归云钱庄的货物,必须要扣下。
但是她是绝对不会公开这样做的。归云钱庄不同于别的钱庄,它不仅每年固定地向朝廷缴纳巨额的赋税,还吸引着周边几乎所有国家大宗小宗的存银,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它那堪比玉瑞皇室一般无可动摇的信誉。
一旦她宣布对归云钱庄进行制裁,那么势必会对归云钱庄的信誉造成影响,到时候各方资产望风而逃,单是这一举措带来的财产流失,就抵得上这次事态本身带来的影响。对将来玉瑞的财政也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对方借助归云钱庄走通这条路,算是刚好卡在了女皇投鼠忌器的关键点上。所以,她才会连带着对归云钱庄也产生怀疑,却又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但李靖梣要是肯受人摆布就不会是李靖梣了,“这样吧,我写道手谕给各府县、河道衙门,以排查云宫湖出逃水逆的名义,清查各路货运、船只,尤其是和扶水江姓有关的粮船,凡有来源不明的缴获,立即上报。然后,舟轻,你携带我的密旨,快马疾驰,赶在三天之内去到西北边境找……,”她顿了顿,似在斟酌可用的人选,“周晓川,让她以西北周家的名义,派兵把西北各处要道全都设上关卡,重点排查归云钱庄的货运,不必对外声张,更不要大肆宣扬。让她自己见机行事,斟酌着办,争取一个也别错漏。”
女皇的用词十分谨慎,听得舟轻一脸糊涂,在他看来,女皇根本就是在嘱咐一件前后矛盾的事情。既要封锁所有要道,还要做到不对外张扬,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
岑杙却扑哧一声笑了,“就是故意刁难,但又让人看不出来刁难呗。”
选西北周家,是因为一旦事发,可以很快撇清和朝廷的关系。最大限度地降低对归云钱庄的影响。
她的眉毛有点幸灾乐祸地微微上挑:“这活儿可不好干,周晓川这么正直的人,什么事都办得了,唯独干不了这么无赖的活。既要完成排查,又不能影响被排查者的声誉,更不能影响朝廷的声誉,那这活基本只有无赖能干了。”
李靖梣白了她一眼,“不派她,那你说,该派谁?”
“她弟弟啊。”岑杙脱口而出,“二公主的驸马都尉,纨绔的名声在外,让他去搅局,再合适不过了。”www.sxynkj.ċöm
李靖梣沉默了,这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瞅一眼洋洋自得的岑杙,恨不得上手捏她一个腮帮子。吩咐舟轻,“那你这就去办吧。等一下,我先写手谕。”
趁这个功夫,舟轻也去队伍里挑选健壮的马匹,以便在最短的时间内飞驰到西北。
而在这个时间内,岑杙留意到女儿独自坐在座位上,一会儿看看她们,一会儿看看窗外,一双小桃花眼带点迫切,好几次欲言又止,都被大人们郑重的说话声堵住了。好不容易盼到这个空儿,她扒到岑杙的膝盖上,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瞅着她。
“嗯?”岑杙有点不解。
小皇太女便指了指外面喧闹的人声,又缩回来,委委屈屈地抱着她的腿。
“你想去外面看戏吗?”岑杙刚说完,那双饱含热意的小桃花眼就苦尽甘来地变红了,显然,岑杙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给小皇太女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手里的铜钱串都不香了。
岑杙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早该猜到,当那咕咚咕咚的锣鼓声响起来的时候,这个爱凑热闹的小家伙第一时间就想去看了,但是碍于大人的脸色,一直没有机会说。一直在座位上蛄蛹一下,蛄蛹一下,给自己找存在感。
“想看戏就说么,走,我带你看去。”岑杙牵着她下车去,望着重新变得欢喜活跃的女儿,李靖梣也没再阻拦,靠着车窗嘱咐她们,“不要去太久了,注意安全,我在这边等你门。”
“好嘞。火火去看大戏咯,那边可真热闹,咱们靠边走,不跟他们抢好不好?”
“好。”
两个相偎的人影出了胡同,很快汇入了热闹的人流。女皇对居悠使了个眼色,自有暗卫前去保护。
岑杙真怕女儿出现什么危险,所以尽量和前后左右的人都保持至少半步的距离,不去人群的中心。就在戏台的边缘找了块还算高的高地,把女儿抗在肩上,让她远远的看。
不得不说,这大农庄的社戏可真热闹,视野之内所有墙上、树上都坐满了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千,估计周围所有村子的人都跑来了。而且越到后面,人群站的越高,不少和她们一样叠罗汉的,稍微移动,就可能阻挡视线。岑杙很后悔没有带个板凳来,到后面为了能让女儿看到戏台,不得不像盘古撑天似的,把她高举过了头顶。
“看到什么了吗?”驸马国尉憋红了脸。
“看到了,一个小白点,还有一个小红点。”小皇太女诚实地讲。
岑杙“嗤”的一声,一下子破了功,把她放下来笑道:“唉,歇一会儿,能看到小白点就不错啦,你看后面的这些人,他们还看不到小白点呢,只能看到两只小蚂蚁,在火柴盒里来来回回地打架转圈。”
经她这么一说,小皇太女马上就心理平衡了,对距离戏台过于遥远的处境不那么在意了。
两刻钟后,岑杙胳膊举累了,叹了口气,“其实这戏也没什么好看的,对不对,咿咿呀呀的,咱们也听不懂。这样,我带你去买糖葫芦怎么样?如果回来人少,咱们就继续看。”
“好~”
凑完了热闹,小皇太女马上变得无比乖巧,不撒泼,不打滚,老老实实地窝在岑杙怀里。每当这时候,岑杙都恨不得嘬她两口,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女儿呢。
“走咯,买糖葫芦吃咯。”壹趣妏敩
循着刚才的叫卖声,岑杙走到一个胡同口边缘,摘下一根糖葫芦,正准备付钱。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从对面驶过来,偶然的一瞥,就看到了那个正准备去见的人,正坐在马车上,掀开窗帘探出了头。
看到岑杙的第一眼,他迅速合上了窗帘,脑袋缩了回去,显然是做贼心虚。
岑杙暗忖真是冤家路窄,试探着叫道:“江大人,别来无恙,有空下来坐坐?”
那马车却立即调头,但由于胡同的狭窄,硬生生地卡在中间。岑杙看他是想逃跑,上去就要抓他,谁料这家伙竟然直接从后面跳下车厢,提着袍子就逃走了。
“别跑,你给我站住!”岑杙抱着女儿追了两箭地,发现他弃车后往象椎山方向跑了。她本想再追,但顾忌女儿的安全,便跑回了停车的地方,把女儿塞给李靖梣。
船飞雁正巧也在,她去领完了宗谱,不想再参加接下来的祭典,觉得很没有意思,所以打算和她们一道回去。正要同她说话,“欸,岑杙……”
岑杙却急急忙忙地打住她,“先别忙,帮我看好清浊,我去追个人。”
“追什么人?”女皇迅速地掣开帘子,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很是不满。
岑杙也不好隐瞒,转过身来道:“我刚才见到了江淳儒,看了我就跑,这家伙肯定有事儿,你给我两个人,我现在去捉他回来。”
李靖梣蹙紧眉头,表情已有些不悦,“来前你怎么跟我说的,约法三章,现在全忘了?”
岑杙无辜地摊开手,凑前表忠心,“我不犯险,怎么会犯险呢,现在他是耗子我是猫,犯险的是他才对!而且,他可能是目前唯一知道金库下落的人,抓到他,那笔黄金可能就有眉目了。”
“那也用不着你亲自去。我直接让人去抄他的家!”女皇发起狠来,那是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岑杙毫不怀疑她会这么做,有点无奈,
“你……还是算了吧,我刚才看他穿了一身便服,明显是想逃跑的架势,此时不逮他,可能就永远逮不到了。”
这并不是她危言耸听,李靖梣并不知道,江淳儒还有另一个隐藏的身份。身为归云钱庄的新庄主,她有责任把这厮抓捕归案。
李靖梣似乎被说服了,“那就多派两个人,让居悠和你一起去,记着,那笔黄金不管价值几何,都远远没有你重要。你自己给我好好掂量!”
好嘛,说到后来,就开始威胁了。岑杙毫不怀疑,如果没有外人在场,她那紧紧攥着窗棱的手,九成九要戳在她的脑门子上。这份独属于女皇的关心和在意,总能像抹了蜜的软刀子一样,拨开她的所有反骨,轻易洞穿她的柔软心肠。
“好,我答应你。”
岑杙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拖得越久,江淳儒逃跑的空间就越大。
她上前去,不顾船飞雁的瞠目结舌,捞起女皇的脖子,在她唇上狠狠地卷走一个吻,来表达自己的承诺和决心。然后在对方恼羞成怒的瞪视中,像风一样刮走了,“居悠,快跟上。”
船·酸狗·飞雁:“……”
真就当我不存在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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