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飞雁那边却蹲了下来,仔细观察这些竹子的断口,问周戊象,“这些竹子,你们都没有动过吧?”
周戊象道:“居统领说过,这些竹阵分布都是有规律的,让我们不要轻易破坏现场,所以,这些竹子我们自始至终一根也没动。”
船飞雁:“那好,现在你把这根断竹,给我拦腰砍断。”
周戊象瞅了眼她所指的那根失去顶部的两人高的断竹,有点不明所以,但仍抽出刀来,把火把交给身边的巉岩,两手握住刀柄,示意众人都躲远一点,蓄力猛地一劈,“喀”的一声,这断竹便从腰部被横剑斩断。
上半部分断竹倒了下来,下半部分还留在地上。
船飞雁凑近去瞧地面的断口,由于漆黑,暂且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当她示意巉岩将地上的半截断竹横着抬起来,置于火光通明处时,奇怪的事发生了。巉岩将眼睛凑近断口,惊呼道:“是通的。”
“没错,是通的。”船飞雁在另一头,露出了一只眯缝眼。
“让我看看。”周戊象好奇地接过来,瞄着断口瞅了一眼,对面的火光果然清晰可见。他又就近选中了两株断竹,再次拦腰砍断,亦发现了同样的情况。
“这怎么可能呢?”
要知道这些被削下来的断竹,起码有一个半人长,至少四个竹节,外面没有任何破损处,内里却节节贯通成了一根直管,“难道这些竹子天生不长竹节吗?”
“肯定不是。”曹嘉绅似乎嗅到了什么,将其中一根断竹竖着劈开,拿火把去照,发现这内里的竹节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划痕,他上手摸了摸,指上残留了一片松软的灰烬,嗅了嗅,是竹节本身烧焦的气味。
“每个断节处都有烧焦的痕迹,这批竹子是被人用火从内部给烧穿的。”
正在这时,他的余光扫到船飞雁将手里的火把,顺着地上那腰高的竹根插了进去。随着一阵“骨碌骨碌”的动静,那火把的光就像雨伞收束似的,一下子被这竹根吞没了。接下来的事更加让人吃惊,只听那骨碌声往下延伸了七八尺,突然就没了动静,紧接着竹根底部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砰、咕咚、骨碌”声,似乎是火把的尾柄触了底,又倒在了地上,滚了一下子。
这个发现瞬间让众人意识到,竹根下面是悬空的,“地下有密室。”曹嘉绅做了这个判断,周戊象立即让人去拿铁铲和铁锹来,就地开始挖掘。由于土地表面的浸润,一开始容易很多,但到了大腿深处时,地面明显硬了起来,需要踩好几脚,才能往下挖深半尺。
趁这个功夫,曹嘉绅错眼看向船飞雁,“江夫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船飞雁紧紧盯着官兵们的铁锹,神情凝重而又不失骨子里的明豁,“我一直在思考这些竹子是怎么杀人的?天下间真有成精的竹子,说断就断,说杀人就杀人?显然是没有。后来我想通了,杀人的根本不是竹,而是人。”
她移目倒在地上的断竹,“我小时候住在船山上,只后山有一条漏泉,吃水用水都要到后山去挑,来来回回很不方便。后来,我爹就想了个办法,砍了很多竹子,用烧红的铁仟灼穿,变成一根根的竹管,然后用大管套小管的方式把它们连接成一条竹渠,绕了大半个山来到南面书院,从此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吃水的问题。”
曹嘉绅认真地听着,带点恭维道:“在下早就耳闻船夫子的贤名,果然名不虚传。”
船飞雁笑了下,并不在意这个,反手将断竹的上半部分拉过来,与下半部分对接,“后来,我就想,一根竹子被人削断后,在怎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原样,不被人发现。”
“莫非是大管套小管?”曹嘉绅受到启发,脱口而出道。
“没错,”船飞雁仿佛遇到知音般,欣喜地与他对视一眼,抈了一根竹枝横插进断竹的两个接口,再将它们合起来,“设阵之人,事先将竹子从中间削断,削成斜坡状的接口,内里套上稍细的竹管,上下套接,这样一来,外竹依靠内竹的支撑,仍能像原来一样保持直立。而一旦将内竹抽走,外竹的上半部分便会立即顺着斜坡滑落下来,化成从天而降的杀人利剑,直插入阵者的脑门。”sxynkj.ċöm
巉岩脖子里登时渗出一股寒气,“这太恐怖了,我怎么觉得比竹子成精,还要惊悚。”
船飞雁不出所料地瞥了他一眼,“那是当然,这世上没有比人心更可怕的东西。你可以观察这些短竹,它们采用的是同样的原理,只不过是从下往上对入阵者造成伤害。你可以对比它们的接口,”船飞雁摸着旁边那根尖锐的地刺,对比之前砍断的长竹接口,“地刺接口内部的破损和划痕,要比头顶上断下来的接口深得多,这是因为地刺接口承受了近乎整株竹子的重量,而头顶接口只需承受上半部分竹子的重量,所以划痕比较轻。”
“果然如此。”巉岩擒着火把就近照看,发出由衷的赞叹。
而曹嘉绅则第一时间理清了思路,补充道:“如江夫人所说,暗杀者要做到这些,必须事先将竹子打通,从内部把支撑的细竿插上来。待到起用时,再从内部抽走,这样才能不被外人察觉。这就意味着地底下必有密室。”
“对。”船飞雁点了点头。
巉岩挠着头道:“可是那些弹地而起的竹子,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作为杀人竹阵的亲历者,他反而觉得那些弹弓一样的竹子,更为恐怖,而岑杙也正是被这种弹竹所伤。
船飞雁刚要解释,曹嘉绅便指着地上那道沟痕道:“我猜,它们是事先被人以弓状强行压入地底掩埋,当入阵者来到合适的位置,竹子的高端被瞬间释放,像弹弓一样破土而出。跟我们行军打仗用的投石车原理差不多。这三种攻击方式相互配合,紧锣密鼓,一般人绝难逃脱出去。”
船飞雁眼里放出赞许的光。
曹嘉绅站起来,扫视了眼这阴森森的绿竹,继续道:“设阵者心思缜密,等到竹阵顺理成章地杀人后,再辅以大火将竹林毁尸灭迹,那么,这杀人竹的秘密便会永远长埋地下。这是一出狠毒的连环计,恐怕不是一个人就能办到的。”www.sxynkj.ċöm
巉岩想到了什么:“莫非是在山下抓走的那个人?”
船飞雁脸色一暗,暂未说话。正在这时,旁边的深坑里传来“咔”的一声,官兵的铁锹似乎捣到了硬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往坑里瞧去。这时,这坑的深度已经没过了官兵的头顶。为了防止意外,周戊象急命手下,“去拿绳子来。”
很快有人递上绳子,那官兵将绳子绑在腰上,由两个人在上面牵拉,拿着铁锹继续往下捣,很快,随着一记势大力沉的下击,方才触底的地方竟传来“哗啦”一声,类似瓦罐破裂的动静。紧接着被击中的地方有一大块泥土塌陷,掉了下去,“扑”的一声,落了底。
“通了。”周戊象只顾着狂喜,命令手下,“继续敲,当心点,把绳子拽紧了。”
“这密室的深度应该比半竹还要高,不然顺不下细竿来,得把绳子加长。”曹嘉绅说。
周戊象“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忙说“对对对”,让人在原来的绳子上又接了一段。那条越过左脸的刀疤配合他此刻兴奋的表情,竟然多了丝喜感。
不久,一个四尺见方的不规则洞口,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这时候官兵已经完全悬空了,随着绳子的下放,他把火把往洞口一照,竟然发现这密室深不见底。
周戊象急不可耐地往下扔了一支火把,根据那火焰下坠的轨迹,众人逐渐看清了这密室的深度,竟然超过了三丈。那官兵顺着绳子落在了刚刚下坠的土丘上,观察了一圈,仰头对上面人大喊道:“密室是圆的,里面没人,但前面有个出口。”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句话,竟然“啊”的慌叫一声,一屁股坐了下去,手上火把也掉了,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你怎么啦?”
“有……有鬼,快拉我上去!”他这么一哭嚎,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上面二人不由分说,立即开始拉绳子,“快快快!快来帮忙!”巉岩也过去帮忙,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那名手脚瘫软的士兵拉了上来。
“什么鬼,长什么样?”周戊象也是紧张的不行。
那士兵脸色发白,一个劲儿地摇头,捂住耳朵,表情极其痛苦。曹嘉绅见状,用力搓了搓手,搓热掌心后,捂在他的耳朵上,过了一会儿问:“好了吗?”
“好……好了。”原来他竟出现了耳鸣的情况,据他描述,当他喊完那句话时,密室的回音特别响,像是有两面锣在他耳边敲一样。加上当时墙壁上有个奇怪的影子闪了过去,他便吓得慌了手脚。至于那影子是人是鬼,他并没有看清,现在冷静下来,或许是火把的影子也说不定。
众人听完他的讲述,都不可思议,因为,上面的人并未听见他所说的巨大的回响。
为了探明究竟,曹嘉绅决定亲自下去看一看。船飞雁觉得太过冒险,刚想劝阻,但不知他是天生胆子大,还是身为军人见惯了这种危险的场面,已经无所畏惧了,竟然胸有成竹道:“我敢打一万个赌,这下面一定没鬼。就算有鬼,也会被我一剑刺死。”之后便用布料塞好耳朵,然后携了把弩@机防身,对众人笑了笑,义无反顾地往下坠去。
等到了那座小土丘上,他保持半蹲的姿势,双手托举弩@机,像一只虎豹一般,警惕地环顾四周。之后竟站起身来,八尺的身躯在壁上映出一条丈余高的影子。
摘下耳塞,抬头对众人放松道:“下来吧,里面没有鬼。”
周戊象迫不及待地滑坠下去,船飞雁、巉岩等人也依次滑了下来。直到进入这间密室,他们才确定那名官兵没有说谎,这里面的确存在很响的回声,甚至呼吸的时候,耳边都能听见嗖嗖的风声。
密室内部很开阔,最宽处直径在两丈左右,内壁光滑浑圆,上下窄,中间膨胀,倒好像一个大肚子的瓦瓮。船飞雁捡起土丘上的一块掉落的碎瓦片,厚竟然超过一寸,就像一块红色的砖似的,但确实是瓦片无疑,中间还有没有烧透的黑色胎心。
瓦瓮南面有一个人高的拱形洞口,似乎是出口,不知通向哪里。而顶上则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如同蜂窝一般的圆孔,想必就是竹根所在。她脑海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令人窒息。
曹嘉绅尽力压低声音,“大家都看出来了吗?”
“什么?”巉岩迷惑不解。
“这间密室像什么?”
巉岩转了一圈,差点被地上凌乱的竹竿绊倒。回答道:“像一个肚子圆圆的大瓮。”
“对,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只听翁。”
“听翁?”
“对,我们在行军或守城时,出于侦测需要,有时会在地下埋一个巨大的瓦瓮,命听觉敏锐的盲人在里头坐听,用来打探敌军进程,往往能听到十里之外的动静。这个听瓮的规模超过了我所见过的所有听瓮,估计能听到二三十里外,人在里面大声说话,声音放大十几倍,就会导致耳鸣。”
“原来如此。”巉岩恍然大悟,“难怪,那兄弟上来就捂着耳朵,原来他喊得太大声了。”
“你的意思,这个听瓮,能听到城里的动静吗?”船飞雁犹豫地问。
“能。”曹嘉绅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而且神秘地强调:“不仅如此,如果在不同的地点,埋藏两个一模一样的听瓮,还可以实现千里传声。比如,我在青龙山,你在县城内,我们约定好敲一下代表什么意思,敲两下代表什么意思,我在这边用木锤敲击不同的点数,你在县城就能收到我的信号,有点类似烽火传信。要比一般的鸿雁传书或飞鸽传信快很多。”
“而且,”曹嘉绅深深地提了口气,仰头看着瓮顶,“我还听说过,有人曾经设计过一种带孔的听翁,它几乎可以不靠点数,而是用外界的竹纳入人声,然后在两瓮之间传递。就像一种会模仿人声的乐器一样,能把千里外人声模仿个五六分,但我只是耳闻,从来不曾亲眼见过。”
“竟有这么神奇?”巉岩不敢相信。
曹嘉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也许只是一个传说,但如果可以找到另一个听翁,说不定我们可以验证一下。”
船飞雁沉默了,掌心不自觉渗出了汗,连曹嘉绅几次叫她都未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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