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飞雁是在第二天一早从颠簸的马车里晃醒过来的,对此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发牢骚,反而感到如释重负般的安稳。
就在刚刚过去的漫漫长夜的结尾,她与被软禁的江高流、江逸礼等人短暂接触,建立了初步的互信。还好,还好,他们没有昏聩到牵涉其中,否则,就是彻底将江家推向万劫不复。
如今有了这个底气,她在李靖梣面前,也有信心能说上话了。
至于二房,他们当然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刚踏入院中,就听见闵尚食溢于言表的报喜声,“驸马醒了,洪太医,洪太医,快来,快来!”
船飞雁眼睛一亮,看到一个手提药箱的背影,快步被迎进了房内,她也提着裙子快步撵上,“岑杙真醒了吗?”
闵尚食接了她一下,喜不自胜道:“真的,真的,我刚把药膳送进去,就看到驸马张嘴呢喃了。陛下也在里面,别提多高兴了。”
船飞雁心中一颗大石头落了地,跟着欢喜道:“我记得洪太医是不是说过,只要驸马醒了,就代表没事了?”
“没错,就是这样。”难怪二人如此开心,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好消息。
洪太医接下来的诊断也确认了这一点,“后脑的淤肿还未消退,需要再将养些时日。下颌的错位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还得再固定一段时间,这期间尽量不要说话,免得牵扯到伤处。吃东西呢,尽量少咀嚼,可以用一些稀薄的,容易下咽的饮食。”
最后这话主要是同闵尚食讲了,这是她的拿手项目。闵尚食每个字无不尽心听着,并向太医和李靖梣竭力保证,绝不会让驸马的饮食成为她康复的负担。
船飞雁瞧见李靖梣眼角的那一抹湿红,就晓得她现在的平静已经伪装过了。
在太医帮着岑杙翻身的时候,她离得很近,明明很想摸一摸她的脸,却因岑杙此时包得像个大粽子,不敢有丝毫的触动。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看着,间或搭把手递个枕头,还担心枕头太硬咯耳朵,让换个软的。
而岑杙呢,人虽然是清醒了,但是她的脑袋从下巴到头顶被绷带缠绕了一圈,从额头到后脑又缠绕了一圈,裹得严严实实,至少有三面是不能碰的,这就意味着,她只能维持一个侧躺的姿势,还不能张口说话,难受程度可想而知。而更令人绝望的是,这样的情况至少要维持半个月。这可不就是要了人命了吗?
船飞雁这么个好动的主,如果外面是晴天,她在屋子里半个时辰都坐不住,何况还是一动不动地蜗居在床上。当场就是感同身受了她的痛苦,并且合理化了李靖梣接下来任何程度的雷霆之怒。
唉,她原本还妄想去游说,就现在这个情况,岑杙多难受一天,所有涉事的人,都要比前一天更接近死刑。
还是先扎好自己的篱笆稳妥,谁让他们作死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但事实是,她想多了。
当大家都在为驸马国尉接下来的哑巴生活感到担忧时,她像是忽然诈尸似的,伸出了一根手指头,调焦似的慢慢地、晃晃悠悠地戳向了女皇陛下的眼睛。在李靖梣默默无语的注视中,手指猝不及防地弯成钩形,刮了下她眼角的红痕。配合着弯成月亮似的桃花眼,就跟在故意逗她玩笑似的。
而后,修长的手指就在空中灵巧地舞出了花来。
这在外人看来无异于发神经的举动,于她就是倾盆冷雨落下时那只遮在头上的手掌,虽然头顶仍旧漏雨,心好像贴近了一堵暖墙,四周再多的严寒也不怕了。
“我不困,你也休想赶我走。”女皇的声音很轻,轻到船飞雁离得这么近,都没有听清楚,只看到她握岑杙的另一只手更紧了,反向的十指相扣,将她扣在掌心里面。
船飞雁:乖乖,怎么感觉像是要生死离别似的。
那双桃花眼露出了一点无奈,很快,那只手又舞动起来。女皇竟像撒娇似的,理直气壮道:“我眼睛红是因为气的,我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算了,我跟你说什么呢,你都快没有脸跟我说话了。”
她说完,拿手在岑杙的脸上丈量了一下,把她所剩无几的腮距展示给她看,意思是“瞧瞧,你的脸被包的还剩多少。”
岑杙无语极了,要不是脸上被缠了一圈,她此刻当真要把这个嘴硬心软的可爱姑娘塞进怀里,大笑出声。
“别逗我笑~疼~”手的动作已经开始微微求饶。
“现在知道疼了?耍威风的时候怎么不长耳性。”女皇也怕她笑出来扯到伤口,见好就收。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温柔的声线徐徐地展开对她的包围:“待会儿,我就在这里安张床,正对着你睡。你再敢偷跑,我就拿鞭子抽你。”
“……”手被按着不能动,但眼珠子拼命滚来滚去,表达自己的意见。
“对,我就是监工,监你的工,你甭想逃过我的眼。”
船飞雁和闵尚食呆若木鸡地看着女皇自言自语,仿佛看完了一整场哑剧。
船飞雁率先反应过来,半遮着嘴角:“她们貌似在用手语交流,后来改默语了。”
闵尚食两眼眯成了一条线,笑得像春风里的柳枝似的,一边悄悄退出,一边小声回应:“是啊,这就叫‘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驸马就是陛下的心灵港湾,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陛下的情绪才会这么外露饱满,真是难得一见。”壹趣妏敩
船飞雁撇撇嘴:“我就知道,岑杙这厮绝对耐不住寂寞,总有办法往外传递消息。可惜,可惜!”sxynkj.ċöm
闵尚食诧异了,一边关门一边问:“可惜什么?”
船飞雁从来不会主动揭自己的短,那句“可惜我不会手语”硬生生地噎在了嘴里。咳了一声,故意转移话题,“欸,闵尚食,想不到,你文采还挺飞扬的嘛。”
闵尚食霎时不好意思了:“啊这……班门弄斧了吧。”
“哪有,您就是我见过最蕙质兰心的女子。”
“啊,哪里哪里。夫人过奖了,夫人才是我见过最敢爱敢恨的女子。”
“……”
洪太医:这波商业互吹,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岑杙苏醒后,女皇最大的一个心结算是放下了。船飞雁原本以为接下来,就会是女皇对江家地狱惩罚的开始。但是除了第一天,她在岑杙睡着时,接见了曹嘉绅、影斩这些左膀右臂外,包括江逸范和二房在内的江家人,似乎都被冷处理了。甚至,他们还被放回了本家,只不过,不许和外界接触,这算是变相的软禁了。
而那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对外的宣称也是江阳郡守江淳儒意外上山被毒蛇咬死身亡,尸身太过肿胀导致面目全非,乃至江淳儒的大公子江璘祺前来认领时,连棺盖都没有打开,直接就让人抬走了。
而扶水江姓、卢泽江姓的来宾都被关押起来,原因是江阳郡府收到了一张来自宫亭郡守傅敏政的缉捕令。言说,扶水江姓可能涉及到了一桩盗卖公粮案,希望当地郡府能够配合宫亭郡联合调查。
而他们各自带来的福船,也都被扣在了港口。
船飞雁可以理解,李靖梣此举是在有意安抚民众。江淳儒和扶水江姓都是本次要并谱的“远亲”,和江家本支还算不上渊源深厚,把事故局限在他们身上,尤其能安抚到心怀忐忑的江家本地宗族。
但是一些收过扶水江姓“礼金”的宗族耆老们就不太淡定了。这些人大都在江家的宗法大会上能说得上话,为扶水江姓的并谱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扶水江姓暴雷了,搞不好就是一窝端。
一窝端。
船飞雁联想李靖梣惯常的手段,会不会更大的雷还在后面?
其实,李靖梣只是在等岑杙彻底清醒过来,将当日发生过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她讲清楚,弄明白。这样在涉及到归云钱庄的部分,她才能处理得更加游刃有余,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是,那日,她试着跟她手语交流的时候,意外发现,她本人对于近期的处境似乎陷入一种迷茫的状态,几乎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也记不得自己为什么来到江阳。
洪太医说,这是正常的,驸马国尉很有可能处于短暂失忆的状态,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她慢慢恢复,万不可急躁推进,否则她那尚未恢复的脑袋可能会承受不住压力,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为此,李靖梣与她交流的时候更加谨慎,几乎绝口不提近期发生的事情,就连往前一点的事情,偶尔提到时,也是小心翼翼地称量,生怕她一次接受太多,对将来的恢复不利。
然而这件事,终究因为那日她看似无心的一个提问,让女皇不小心破了防,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委屈和心伤。
这日,女皇照例将闵尚□□心准备的药膳粥喂给她喝。她喝的时候,一直笑眯眯的,舌头恢复得不错,偶尔也可以伸出来舔下嘴唇,就像一只贪恋吃食的小动物一样。
女皇几乎能感同身受她的快乐,每一勺都跟着笑一下,允许的话,就趁她不注意亲她一口,在她眼中成功捕获各种言不出口的羞涩、满足和依恋。
最后一口喂完,她本该入睡了,但眼珠子一直转呀转的,像是在到处寻找什么。眼神是欲言又止的。
终于用手在脸前比划了两下,“之前那个小家伙,今天怎么没来啊?”
担心李靖梣听不懂,她又比了两下,“就是在我床边一直掂着小脚想爬上来的那个,她可真可爱,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孩,不知道谁家的,我好想有一个。”
“咣!”半空的铜碗就这样落了地,“格楞格楞”的在地上直打转,一如女皇的心情一般,七上八下,被突来的打击搅得团团转。
第二个被暴击的是船飞雁,她来探望岑杙的时候,满以为她的状况会好一点。
谁知她是不是故意的,专往她肺管子上戳。
“师姐,”伴随着一声从鼻子里洋溢出来的愉快哼哼,船飞雁已经勉强可以听清她在说什么,“唔什么时候能喝到你和师兄的喜酒唻?你来江阳是陪师兄见长辈的吧?我早就说了,你早晚都是江家的银,逃不开师兄的手掌心,现在怎么样呶,我赌赢了吧,吼吼吼吼吼……”
真是绷带都勒不住她这张嘴。如果不是看她瘫在那里的身不由己,船飞雁真想一个枕头捂她脸上,闷死算了。
“你赢,你全家都赢。闭嘴吧你,活该你掉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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