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她直接叫了步军统领暮云种的名讳,纷纷吃惊不小。实际岑杙说完也后悔了,她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尽管亮明身份几乎可以立即为自己伸冤,但她知道现在不行。现在,朝中关于驸马党的流言已经纷纷扰扰,如果她这时候再惹上人命官司,不知道还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谣言。
人言可畏,不是自身清白就会被饶恕的。
堂上安静了一会儿,那书吏用镇纸充当了惊堂木,拍了拍桌案,“还没轮到你说话,问到你才能张口。”
岑杙忍着胃里的难受,没再说话。那书吏这才又蘸蘸笔墨,继续问询:“堂下嫌犯报上名来。”
岑杙沉默了一会儿,报上了自己的曾用名。
“秦浊。”
“哪个秦,哪个浊?”
“秦国的秦,浊河的浊。”
“家住哪里?年龄几何,置何产业?”
“家住京城颜湖西岸,世代经商为生。”
“为何要当街杀人?”
“我没有杀人!大人是想现在就给我定罪吗?据我所知,步军统领衙门只负责京城治安,对于流刑以上的官司,并没有审判的权利。因此,我现在至多只有杀人嫌疑,并不是杀人犯!”
那书吏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给唬住了,反应过来后,就有些恼羞成怒。然而她说得是实情,这件案子涉及到了人命,必须要上报告给刑部有司衙门才能审理定罪。他们步军统领衙门最多有收押的权利。
“行啊,那你就到牢里去等候审判吧!来呀,押下去!”
岑杙被押进了步军统领衙门的大牢。那个五短身材的暴躁官差,似乎对她方才的表现相当不满,推她进门前,揪着她的衣领恶狠狠道:“暮统领的名讳也是你叫的,再敢张狂,爷弄不死你!”
岑杙对他莫名其妙的恨意十分无语,冷笑道:“案件尚未查明,就威胁恐吓嫌犯,甚至动用暴力手段,殴打逼迫嫌犯,你们步军统领衙门就是这样办差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矮个官差闻言怒目圆睁,当场竟要拔刀出来。岑杙早看出他是个色厉内荏的主,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怎么,还想杀了我?有本事你就现在就弄死我,否则,我出去后,一定会弄死你!”
她有样学样地露出这种凶恶的二流子面相,还挺唬人的。那面善的官差见状,连忙捆住那矮个官差,“别冲动!被拿到把柄可就不好了。”
他早已看出来,眼前人非富即贵,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推走那矮个官差后,他有意说和道:“阁下莫怪,这位兄弟向来就是个直脾气,把你当成恶人了才这做派,其实心肠不坏。那死去的赵老汉平时既老实又本分,靠走街串巷营生,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今朝遇害,确实让人惋惜。”壹趣妏敩
岑杙心里冷笑一声,暗忖究竟是直脾气,还是根本控制不住脾气,这中间区别可大着了。像她师姐那样喜欢有话直说的才叫直脾气,他这种顶多算是脾气暴,仗着殴打犯人不用承担后果,就疯狂发泄。真要碰上硬茬,骨头未必比豆腐硬。
不过她面上没再多说什么,瞅准这个面善的官差,眉目间颇有一股正气,是可以结交的人物。于是忍着痛对他道:“你们找到老伯时,有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一块莲花团白玉佩?”
那官差不解道:“玉佩?那赵老汉手中从来没见什么玉佩!”
岑杙拍了下栅栏,道:“那就是了!衣裳和玉佩都是我给老伯的,用它换了老伯的货担子,当时一定是有人听见了,见财起意,抢了老伯的玉佩,害死了老伯。你们抓我不要紧,可千万不能放跑了真凶。”
那官差将信将疑,岑杙急了,道:“我真的没有骗你,不信,你们可以多等几日,那人说不定会将玉佩变卖,我那枚玉佩样式是独一无二的莲花纹,整个玉瑞都找不到第二枚。你们只要找到卖掉或者当掉玉佩的人,就能抓到真凶了。再晚就真的不及了。”
虽然仍有疑虑,但这面善的官差还是拿来了一张纸,让她把玉佩的样式画了出来。
“行,如果我找到线索,一定会替阁下伸冤。”
岑杙感谢了他的仗义。其实这件事最冤的是老伯,如果真是因为那枚玉佩让贼人生出觊觎之心,让老伯赔了性命,那么她便是间接酿成悲剧的始作俑者。这个仇,她无论如何都是要报的。壹趣妏敩
现在必须尽快想出脱身的办法。
她并非没有做过阶下囚,唯独这次,是天降的横祸,只能自认倒霉。
她想,如果是在月前,宫里发现自己不在了,一定会抓紧时间找寻。然而,她倒霉就倒霉在,已经独处深宫一个月,李靖梣说不定都没发现自己离宫了。而偏偏,她在离宫前特意交代了苏合、胡薇他们,倘若自己三天不回,设法帮自己隐瞒。这下子,估计连他们也不会为自己的失踪而忧心焦虑,指不定还以为自己在哪个地方风流快活呢!
现在唯一的指望,就只有清浊了。她想,女儿数日见不到自己,肯定会哭闹,最好哭得震天动地,把李靖梣给缠得不耐烦,不得不赏脸来冷宫探望自己,到时候,凭借她那双善于发现谎言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戳破苏合、胡薇他们的诡计,发现自己偷偷离宫的事实。然后一怒之下,来个全城搜捕。
不行,不能全程搜捕,动静太大了。她应该派出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暗卫,只要他们一出手,就算自己栽在臭水沟里,也能被他们找到。还有船飞雁,如果她的狗腿再跑得勤快一点,把在大街上逮到她的事情向李靖梣通风报信,那么,这些步骤统统都可以省略了。
然而她在牢里呆了整整三天,才发现,这些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皇宫里少了个驸马,外面一点响动都没有。李靖梣似乎压根没想起她这个人。
第三日晌午,岑杙被一个自称是秦府管家的人给保释了出来,她很纳闷,这世上知道她秦浊这个名号的人本来就不多,有能力从步军统领衙门大牢内保释她的人就更屈指可数了。思来想去,只有步军统领暮云种本人亲自出面才有这个可能。而如果是他出面,那就铁定绕不开李靖梣,这么说,李靖梣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特地来保她了吗?
算她还有点良知。岑杙心里稍感安慰,刚要跟着牢头出去,后者就递给她一个西瓜大的黑布袋,让她套在头上。说是秦府管家特地吩咐的,防止她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呆久了,乍一出门被迎面而来的天光,刺伤了眼。
岑杙撇了撇嘴,暗忖,这也算个理由?不就是怕自己被人认出来,给她丢脸呗?
不情不愿地把脸遮住,跟着那牢头出了牢门,上了台阶,并没有往来时的府衙大门走。而是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来到了一扇寂静的小门。刚爬上马车,岑杙就迫不及待地摘掉头套,一扭头,正对了面前那张白白胖胖,确信在她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中年男子的脸。
“你是谁?”
“在下陈同野,‘同人于野’的‘同野’,在京城一带主要做布庄生意,当然还有金银玉器生意。”那人笑眯眯地介绍自己,宽手摸着自己肥大的水绿绸衫,像是在擦掌心的汗,但是表情看不出一丝紧张。看岑杙的目光,既像打量又像欣赏。好像同她很熟络的样子。
岑杙满头雾水,觑着这个语言动作都很奇怪的人,“我是问,你怎么会在马车上?你是来接我的?”
那人像是刚想起来什么重大事情似的,拍了下额头,“忘了忘了,差点忘了,是夫人让我来接你的。夫人,就是江。”他拿手指在掌心比划了一个“江”字,岑杙瞬间就明白了。
“你就是夫人提到过的陈二庄主?归云钱庄在京城的生意是你打理的?”
“对对对,我就是。”他点头像捣蒜似的,白胖的脖子差点把脸埋起来。
岑杙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
“哎呀,在庄主面前,我坐在这里真是惶恐不安呢!”他扭了扭梨一样的肥胖身子,整个车厢都跟着晃了晃。
岑杙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他说得是自己在车厢居中而坐的次序,心想这有什么,但对方却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庄主别介意,就算夫人在这儿,我也是这么坐的。您也看出来了,我这吨位,坐偏了,轱辘容易掉。”
岑杙差点没笑出来,但她觉得这样有些失礼,强忍着把头扭到一边。拎起边上的水囊就喝。暗忖,这个陈二庄主看起来有点憨憨的,跟自己预想中精明干练的二庄主相去甚远。
然而出人意料的,对方对她的印象十分的好,搓着手不停地赞赏道:“哎呀,真不愧是夫人的眼光,给咱们选的庄主,果真是万里挑一的,风度翩翩。”
岑杙差点被水呛到,低头瞅了瞅早已不翼而飞的两袖,散发出奇怪异味的长袍,顶着三天没洗,眼睛还肿了一只的熊猫脸,怀疑他不仅憨,审美也有问题。
“庄主在牢里想必吃了不少苦吧?不过放心,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岑杙扭上囊盖,“是你保释的我?”
那陈二庄主挺了挺胸膛,“不错。说起来还颇费了一番周折呢!庄主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岑杙不明白他的意思,陈同野随即又道:“我懂,我懂,咱们回去再说。”
马车很快拐进了西边的一条街巷,停在了一处有些偏僻的小院门前。
她掀开帘子问:“这是哪儿?”
“这是我在京西的别院,庄主先进去再说。”说着就要给她打车帘,岑杙瞧他那笨重的样子,还是自己给他打车帘比较方便,忙道:“你先下,我随后。”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他非常荣幸地低头穿过岑杙给掀的门帘,踏着踩蹬,三步一喘地下了车,而岑杙早已从另一侧蹦了下来,绕到了他的跟前。
“哎呀,想不到庄主这么平易近人哪!真是我辈的荣幸,里边请,里边请。”
不知为什么,岑杙听到他说话就很想笑。她同不少人都打过交道,一上来就能跟人混个脸熟还不让人反感的,不管面上表现得多憨,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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