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和操纵轮椅,缓缓将自己推到了小巷的转角处,那个在他口中今天没来的助理,一脸紧张地等在那里。
“先生您没事吧?”
见到林致和过来,曹柯立刻就想上前,被他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等林致和自己过了转角,确定小巷那一头的人,看不见这里的情况,他才停下,重重喘了口气。
曹柯立刻上前去看他的手,熟练地为他按摩舒展筋骨,先生的手脚都受过重伤,做了很多次手术,虽然已经有所好转,还是不大能用力。
何况他的肺活量只有常人的一半,推轮椅这种事对他来说就是有些费劲的。
林致和背靠在椅背上,像是叹息,像是自语:“他是阿云的孩子。”
他眼中有苦有笑有欣慰,脸上却没太多表情,他的面部神经受损,表面可以靠整容修复,但神经不行,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牵动一点嘴角。
当年那场大火中,他的声带也同样严重受损,即便做了手术,也只能做到勉强发声,花了很多时间才能重新说话。
他用气音说话,曹柯习以为常,方才和段琮之用他那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嗓子说话,对他来说才是少有的事。
助理有些不解,当年先生跟一个叫段云的男人有过一段感情,先生出事之后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分开了。
这不能怪他,毕竟谁也不能等一个杳无音讯的人一辈子,连林家都为先生立了衣冠冢。问题是,从段琮之的年纪看,如果他是段云的孩子,那么当初先生一出事他就立刻结婚生子了。
这也太快了。
他不明白先生为什么那么在乎这个孩子,对旧爱念念不忘,每年都要过去看看也就罢了,怎么连他的孩子也要爱屋及乌的?
雨城多雨,林致和当年受过很严重的伤,至今也没有好全,阴雨连绵的天气只会加剧他的痛苦,别说还是从冬天就来的,每天独自在那间小书屋里,一呆就是一下午,就为了和段琮之共处两个小时。
曹柯没有说什么,先生的选择轮不到他来置喙,他替林致和重新理了理腿上的薄毯,暗想如果这薄毯是段琮之盖的,那他倒还算妥帖。
“手术已经预约好了,在下个月中旬,您看,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手术不是说人去了就好,还有很多的准备工作,他们得提前回去。
林致和没有回答的他的话,而是说:“他们的电影,要拍到什么时候?”
曹柯只知道段琮之在拍电影,他以为先生是来“睹物思人”的,就没关注太多,现在林致和问起来他只能说:“这才刚开始拍,按常规也要到六七月吧。”
林致和点点头:“把手术往后推一个月。”
曹柯忍不住喊了一声:“先生!”
林致和看着他:“去安排。”
曹柯不甘不愿地应了,推着他往回走。先是问电影,又是说要推迟,怎么看都是跟段琮之有关,他实在是为先生不值。
他们走了有一段,才到一辆十分不起眼的车边,曹柯取出手杖递给林致和,林致和自己拄着手杖站起来,上了车。
曹柯在一旁小心看护,却没有上前搀扶,看他稳稳坐在车上,才松了口气,往驾驶座走去。
汽车缓缓行驶起来,林致和闭上眼,静静回忆今天段琮之做题的样子,他不懂得演戏,但也能看出来段琮之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入戏,尤其是那天换了妆之后。
只有今天做题的样子,看上去有几分灵动,他想,多看几天。
“去联系林渝。”
明亮整洁,色调温馨,还有淡淡熏香的诊疗室里,咨询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耐心询问,一点一点猜测这位秦先生遇到的问题。
首先可以排除经济和小孩相关。
“您的伴侣,和您的母亲关系如何?”
嗯,婆媳问题也是家庭矛盾的大宗。
“他们很少见面。”
婆媳矛盾也可以排除了,不是经济,不是孩子,不是婆媳,那剩下的一大家庭矛盾爆发的原因……咨询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是不是房内不和谐?”
秦恪没有立刻回答,咨询师一下就开始脑补起来了。
不会吧?
看起来挺正常的啊,竟然不行?
这种问题也不是没有遇见过,他尽量克制自己同情的目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推过去:“这是董医生的联系方式,他的临床经验十分丰富,帮助过很多家庭,最重要的是,绝对保证您的隐私。”
他见秦恪不说话,继续为这位董医生背书,秦恪打断他他的发散思维:“我们没有结婚。”
咨询师像是忽然被掐住脖子,一下没了声。
脑子里出现了一排问号,没有结婚,你们那叫男女朋友闹矛盾,找我这个解决家庭纠纷的干什么?
但是他舍不得钱,于是压下自己的职业尊严,说:“额,您是说,因为没有结婚,所以没有进行这方面的尝试?”
秦恪没有说,咨询师只能靠猜。没办法,遇到这种高冷的来访者,只能他多辛苦一点。
他把秦恪的沉默当做默认,结合他刚才说的话,不难猜测,这位秦先生应该是一个比较保守的人,于是试探着说:“这个,婚前适当的尝试更有利于婚后生活的和谐,毕竟这也是未来家庭生活很重要的一环……”
“这是极度不负责任的行为。”
咨询师很头疼,这种内心坚定有一套完整的逻辑体系的人是很难说服的,上一次遇到还是一个律师。
他只能壮着胆子说:“可是您现有的行为模式、逻辑方式不足以解决您面临的问题。”
甚至制造了矛盾。
咨询师感觉到了他的审视,就是秦氏员工犯错的时候经常会收到的死亡凝视。
他继续硬着头皮说:“一个合格的伴侣,应该满足另一半的需求,物质的精神的,生理的心理的。”
秦恪指节轻叩桌面,没有说话。
咨询师也没有说话,但是没有人比秦恪更沉得住气,秦恪只在一开始叩了一下桌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室内十分安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咨询师在心中叹气,正准备开口,秦恪说话了:“我知道了。”
咨询师松了口气,他继续说:“当然,不论是什么矛盾,我们复盘之后就会发现,绝大部分都与沟通不良有关……”
秦恪离开的时候,咨询师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竟然成功说服了一位霸总。
顾助理来跟他预约下一次咨询时间,咨询师在钱和发际线之间纠结,忍痛选择了钱,然后去跟擅长处理情侣关系的同事取经了。
他忍不住想,婚还没结,就把情侣矛盾定义为家庭矛盾了,不知道是该说看得远,还是想得多。壹趣妏敩
顾助理也觉得挺梦幻的,秦总既然约了下一次,这就说明他认为这次的咨询多少对他有点帮助。
他不知道秦恪被段琮之放进了黑名单,只知道秦总从诊疗室里出来之后就让他预约下一次,并定机票,至于去哪的机票,还用问吗?
段琮之从书屋回来,远远的就看见小院门口站着一个人,身姿挺拔,夕阳仅剩的一点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像是听见了脚步声,又或者是感受到了什么,转身往段琮之的方向看过来。
段琮之脚步顿了顿,很快又继续向前,走到院子门口,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其实不是很想见到秦恪,真见到了也没那么排斥,他只是有点后悔,如果知道秦恪会来,他一定忍一忍,不拉黑。
他今天找到了自己和顾随的平衡点,准备回来看电影找找感觉,放自己入戏,现在秦恪出现在这里,无疑会影响他,段琮之第一次觉得他有点多余。
剧组正式开机之后周泉也过来了,段琮之住在这个院子,但真正拍戏的卧室不在这,在小巷子另一头的房子里,而这里没有多余的卧室了,周泉住的是宾馆。
难怪秦恪会在外头等,不知道跟他一起来的助理去哪了。
段琮之不会做故意把人关在门外这种没品的事,他只是开着门,没有要赶人的意思,也不拦着他进去,一副去留随意的样子。
秦恪进去了。
这个天气早晚还是很凉,段琮之进了房间就关好门窗,秦恪仍然在。
他觉得有点好笑:“你拒绝了我多少次,你自己数得过来吗?”
“你说的对,我想清楚了,那不是我想要的。现在我在追寻我想要的东西,你又是什么意思?”
秦恪始终没有说话,段琮之点了一支烟。
段琮之会抽烟,秦恪知道,甚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的,但只要不当着他的面抽,他没有干涉过。
今天,他在秦恪面前抽了。
众所周知,三爷不喜欢烟味,到了他跟前,就是烟瘾再大也得憋着。
门窗都关着,烟味一下就在室内弥漫开来。
秦恪说:“掐了。”
段琮之没理他,秦恪没有说第二次。
段琮之倚在桌边,两条腿随意交叠左手横在胸前,右手夹着烟,偶尔吸上一口,他的上身微微后仰,漫不经心地看着秦恪。
秦恪不喜欢烟味,但他连开窗都不会去。
一支烟燃了三分之二,段琮之觉得有点没意思了,掐了烟,走过去推开窗,凉风吹进来,让人清醒很多。
段琮之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他的神色渐渐坚定起来。他告诉自己,做个了断吧,本来也没有真正开始过,画个句号也算是对自己两辈子的交代。
他转过身看着秦恪:“既然没那个意思……”
他话没说完,秦恪就说:“有。”
段琮之:“……”
他怀疑秦恪是来气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恪:会抢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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