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合在一起后，米兰兰将一个沉甸甸的包放在架子车上。
“娘，这是我给你做的一个夹袄，你要是肚子凉就穿上，可别让人家觉得，就老五一天孝顺你，我们这些个儿子儿媳都是白眼狼。”
“兰兰，你看你这孩子，娘啥时候说过你的不是。”
“谁知道伱说过没有，我又听不到。”
米兰兰四周看看，帮婆婆将被子掖好，嘴里嘟囔道：“大清早，还有露水呢，也不知道上面盖個油布，一会被都潮湿了，还怎么盖……”
“有呢，大嫂，我就拿出来盖上。”
李香琴急忙将油布翻出来盖在母亲被子上。
“你这么大的人了，把那心放细一些，你五哥是个男人，要想着外面的事情，很多事情操心不过来，你可不要一直跟着混吃混喝，啥心都不操。”
“知道啦。”
“你给琴琴说这干啥？”
李牧天在旁边有点尴尬，轻声埋怨。
“咋地，我还不能说她了不是，李香琴，告诉你哥，我能不能说你？”
“能说，大嫂当然能说了，我巴不得大嫂你多说点呢。”
李香琴连忙站在嫂子一边。
整得李牧天很无语。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都是十元的钞票，还带着他的体温。
“老五，这是100块钱，最近我们卖虫草卖了一些钱，又添置了一些，你拿着做个备用……”
说着，就要塞给李牧羊。
“不用了，大哥，你们不是都给过钱了吗，够用了。”sxynkj.ċöm
李牧羊急忙拒绝。
此次看病，大家都拿出了100元，李牧风更是给了200元的，都不少。
他是知道每家的实际情况的，100元就已经是大出血，又如何能再要呢。
“大哥，你们家条件也不好，你看看永忠上学都要钱，留着吧，这边真够了。”
“拿着，你去市里看病，万一需要的钱多了怎么办，那边我们也没有认识的人，有个事情，可没人帮你。”
“没关系的，若实在不够，我们再说呗，况且还有园园和二姐嘛。”
“你二姐一天工作那么忙，你尽量不要打扰她，虽说是女儿吧，但也要考虑实际情况不是。她是吃公家饭的，就要有这方面的付出……”
“你啰嗦个什么劲呢，一会天都亮了。”
米兰兰一把将钱扯过来，塞进李牧羊口袋，“你给我带着，你要是不收着，以后就不要来我们家门。就允许你李牧羊义薄云天做大孝子，我们就啥都不是，是不是？”
“大嫂……”
李牧羊是拿大嫂没办法。
他担心要是再啰嗦，大嫂可能当场翻脸。
“五叔，你就拿着吧，我们不是还要去挖虫草嘛，只要再挖几天，就又能赚100回来呢。”
李永忠在边上笑着说。
“那……行吧，我就先收着，用不到的话，回来我再给你们。”
事到如今，李牧羊也无法说啥。
“那就赶紧走吧，等我们这边收拾下，你那边稳定了，我们再来。”
“好。”
李牧羊点点头，重新扶着车辕，继续向前。
将大嫂一家人放在身后。
“娘，你可要好好开心点，你看看你的儿孙多孝顺啊，谁家的老太太有你这种好福气是不是？”
“是啊，你们都很孝顺。”
“我觉得还是我五哥最孝顺啦，娘你可不能偏心，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给个钱啥的当然简单，但朝夕侍候才是真正的难题……”
“琴琴，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李牧羊没好气地呵斥妹妹，“我们都是亲兄弟姐妹，大家都是用各自的方法孝顺咱娘，没什么人比别人更孝顺的说法。你要是这样说，被大家听到了，心里该多难受，以后不允许这样说了。”
“噢。”
李香琴嘟着嘴应了声。
“你要成熟一些，也都是二十五六的人了，两个孩子的妈，说话还是没经过大脑可不行。”
“哎呀呀，哥，我知道啦你还说。”
李香琴被说的有些委屈，心想我这是夸奖你呢，你怎么反而倒打一耙，说起我的不是。
你这样让我很委屈啊。
“五啊，你也别怪琴琴，她说的也没错，”母亲帮着搭话，“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但话容易说，事情难做啊。你确实比他们都要细心，都要耐心一些呀。
娘这个瘫子在炕上这么久，若不是你没日没夜的细心照顾，哪还能坚持现在呢。这可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你对娘的好，娘都记在心里。
这人啊，一辈子就那么点事，有遗憾也有幸福啊，你看看你爹那死老头子死的早，将娘和你们一堆孩子留在世上。
当时娘不知道多难受，感觉天都要塌了。本来两个人拉扯你们，都已经是勉强过日子，这下变成娘一个人，那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嘛……”
车子向前缓缓走着。
老人说话就是这样，经常颠三倒四，说着说着就不知道她原来想说什么，话题不知偏到哪里切了。
娘年龄不大，就59岁，要是领导干部的话，还是正干事业的壮年，但因躺在炕上太久，她说话也经常有点摸不着头脑。
例如刚才前半段说的还是孩子们孝顺不孝顺的事情，后半段就直接转到她的悲惨命运。
这些话，这些年来，娘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李牧羊几乎能背出来了。
以前他可能觉得很烦，但如今，在这样一个凌晨，微风吹拂着身，除了架子车车轮碾过地的嘎吱声，周围寂静的很，娘的话语显得那么动听。
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在讲述一段难以磨灭的历史。
“那时候啊，很多人都劝娘，将你们送出几个吧，要那这么多孩子没用，都是吃饭的嘴。送给人几个，不仅孩子们可以活下去，还能换点粮食或者钱回来。
娘差点就有了这个念头。
可送谁呢，娘将你们叫到面前，一个个看，你们啊，个个都是娘的宝贝疙瘩，这个眼睛大大的，花花的，那个脑袋大的能做县官，这个嘴甜，一口一个娘，能甜到娘的心里，那个有担当，再苦再累的活，都能帮着娘干……
娘是一个都舍不得送出去啊，想着那就养吧，反正有娘一口吃的，也就不会让娃娃们都饿着。也亏老天爷睁眼，好歹将你们拉扯大了。”
“娘，困的话，你就再睡睡吧，这天还黑着呢。”
李牧羊看看天上的月光，越来越淡，启明星越来越亮，东方虽然还没泛出鱼肚白，但地上月光的影子已不那么清晰了。
“好吧，那我再睡会。”
或许是昨晚太激动，也或许是刚才抒发一会情怀，袁如凤也觉得有点困乏，慢慢睡了过去。
李牧羊和李香琴相识一笑。
七点多的时候，太阳就高了。
车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刚好经过一个逢集的镇子，便买了一些包子，带着路上吃。
原本还想着给母亲买点的喝的，但袁如凤觉得现在躺在车上，干什么都不方便，尽量还是少喝汤汤汁汁的东西，免得一会又要麻烦孩子，便没有要。
李牧羊便又买了点水果带着。
“娘，躺着腰疼不，要不要找个地方给你揉揉？”
“不用，还坚持的住，你才辛苦呢，若是乏了的话，就找个地方歇会吧。”
李牧羊笑笑，“不要紧，你没事的话，我们就继续赶路，早点去还要排队挂号，说不定还能碰到专家呢，若是晚一些，可就没位置了。”
“好吧，那……就是辛苦我儿了。”
“没事，娘又不重，这点重量对我来说，和拉空车子没啥区别，我力气大着呢。”
袁如凤笑笑。
“厉害，厉害。”
三人穿过摆在省道上的集市，继续向前进发。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看到了庆城市的标志。
“欢迎您到庆城来。”
巨大的宣传牌年久失修，深蓝色的金铁皮表面部分已褪色为浅蓝色，下面两个角更是斑驳淋漓，随时都可能散开。
这年头，庆城还没有挖出石油，算是GS省最穷的几个市之一。
庆城七县一市，除了个别地方，其他都在大山里。
出进都相当不方便。
早些年庆城老百姓要出个远门，真的是特别麻烦。
要么就是去银川转车，要么就要去兰州或者西安，但不管去哪里，首先都要先跨过周围的大山。
盘山路遇见个大风大雨，大雪啥的，基本就走不了了。
就像一个天然的牢笼，把人给关在笼子里。
“上次来市里，还是十几年前，当时还没这个牌子呢，现在牌子都生锈了。”
袁如凤感叹道。
“没事娘，等你身体好了，我经常带你来市里逛。”
“还经常带我逛，多麻烦啊，我能活几年呢。”
“瞧瞧你，又来了，妈，你好好说话嘛，动不动就扯到死活，多没劲。”
李香琴笑着埋怨。
李牧羊也是苦笑下，母亲这个习惯，还真不容易改。
“走吧，医院就在东门，离这里还有三四里路，我们从东城进去，就不用穿过市区了。”
“走。”
三人又前行几分钟，路边有一个小坑，周围被砖围起来，估计是正在修路，防止人掉下去。
两车道就变成了一车道。
李牧云拉着架子车，已经走在非常靠边的位置，就是防止影响别人。
可正走着呢，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车喇叭声。
竟是疯狂的对着他“滴滴”个不停。
这年头，小轿车非常少，常常是站在路边半个小时，就不一定能遇到一辆。
可偏偏就是这么巧。
李牧羊初听到滴滴声，还准备向旁边让让呢。
可那司机就像疯一般，疯狂地压喇叭，吼的李香琴差点掉进旁边的水壕里。
李牧羊的火气一下子被搞起来了。
这些王八蛋开个破车有啥可豪横的。
他也就不急了，索性不向边上靠，正常行驶在道路上，这样的话，身后的小轿车怎么都过不去了。
只听轿车的声音由远而近，喇叭声滴滴的愈发严重。
一直快到架子车跟前，这才一个急刹车。
很快，有人在后面喊道：“眼睛瞎了是不是，没看到车过来了，不知道让路？”
李牧羊闻听此话，停住了脚步。
“哥~”
李香琴看了眼后面，有些畏惧。
“五啊，你给人家让让，咱不惹事，啊~”
母亲躺在车子里，李牧羊停车转身，刚好能看到他的脸，已经发黑了。
顿时有点担心。
做娘的当然知道这个孩子不发火就好说，一旦发火，那可是没几个人压不住。
“没事的娘，我问问他们怎么回事？”
李牧羊拍拍母亲的手，用撑子将架子车撑平，这才看向那边的汽车。
是一辆老款的大众车。
一个人的脑袋从车里展出来，指着这边就喊道：“你娘的怎么回事，怎么还停在这了？走啊！”
李牧羊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耳朵聋了，跟你说话呢！”
那边的司机还在喊。
李牧羊从车厢里将给母亲准备的拐杖抽出来，脸黑着朝对面走过去。
对面的人愣住了。
看到李牧羊黑的发青的脸，倒垂的三角眼，顿时生出一股冷意。
脑袋一下子缩了回去。
车门开了，两个人从后座下来，来到车头前面。
这两个人都不算太高，但都很壮硕，看样子平日生活很不错。
脸上堆满横肉，脖子粗的像两根水桶，身上穿着印花褂子，满头大汗。
两人看到李牧羊的表情，满脸的怒火，“怎么着，你还想动手是咋地，路又不是你家的，你占着搞屁啊？”
“就是，好狗还不挡道呢？”
李牧羊冷冷地看着两人，冷声问：“道路不是我家的，没错，那难道是你们家的？”
“你啥意思？”
“我没啥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从几里路外就按喇叭，惊扰了我娘歇息，你们不是不该道歉？”
“你放什么青天大狗屁，你也不看看你是谁，不行的话，脱了裤子尿一泡尿照照自己模样，看你配嘛？”
“行，不道歉是吧，那我们等着。”
李牧羊将拐杖握在手里，因为太过用力，手背出现了青筋无数，他的声音非常冷，就连李香琴都惊讶地看着哥哥的背影，觉得有点陌生。
更不说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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