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静悄悄的，三人屏息凝神，冥思苦想。
忽然，杜庭煜大声喊道：“我想到了。”
应硕与姜棠皆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裴甲龙出帐撒尿，绕到你们刑部的小帐去，说明裴甲龙是别人假扮的，为的是给你们刑部三个男人中的某一个人通风报信！”
“这个人，就是李赫！”
接连抛出两个大猜想，犹如两记重拳锤在应硕和姜棠的胸口，真凶真的是李赫？
“你们想想，录完口供，李赫就嚷着要出去，对你俩关在牢里没有半点同情和留恋，更不像朱益群那样嚎啕大哭。这说明李赫不仅巴不得裴甲龙死，还不希望你们活着出去。什么去外面找线索救你们，都是骗人的假话。我敢保证，他现在已经收拾铺盖，搭船连夜逃了！”杜庭煜越说越激动，抓着栅栏道：“不行，我得马上派人把他抓回来。”
“杜少卿，慢着，你这么推断李赫有罪，未免太武断了。”姜棠脑子乱哄哄的，说不出哪里错，但就是觉得不对劲，好像被凶手设下的局给牵着鼻子走了。
应硕也道：“姜棠说得没错，目前的证据不能证明李赫有罪。”
“你俩还真是的，见过护犊子的，没见过你们这样的！都被关在牢里，一个被打击得精气神全无，另一个病怏怏的，你们不急着出去，还护着有罪的人，真是要把我气炸了！”杜庭煜按着胸口，一下又一下地往下顺气。
“杜少卿，不论真假裴甲龙出帐撒尿，把好心相扶的义弟推倒在地很可疑，去我的帐外转悠也很可疑，你可以理解成是跟刑部的人通风报信，但我也可以想成是一种示威。总之，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表明李赫是真凶，我劝你先别把他抓来。当然，你那么怕他逃走，大可以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盯着。”
应硕几句话就替姜棠理清了思路，她便也道：“既然杜少卿要派人盯着李赫，那么朱益群也是刑部的人，也住在那个小帐里，劳烦也派人盯着，免得再有人说我们刑部护犊子。”
“姜姑娘，护犊子我也就那么一说，你咋还较真了呢？”杜庭煜讪讪地挠头。
姜棠随口一说，并非真的有意敲打大理寺少卿，郑重解释道：“查案就要较真，要么两人都被盯梢，要么放他们彻底自由，没有只盯梢一人的道理。”
“姜姑娘言之有理，那就照你的意思办。”
杜庭煜搓着小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走了，似是有抓到李赫就能破案的把握。
“应侍郎，你觉得李赫像真凶么？”
“不像。”
凡是凶手，无不心思缜密，像李赫这样嘴上没个把门的办事不牢靠，让他杀鸡都磨磨唧唧的，更遑论杀害比他厉害多了的裴甲龙。
饶是应硕这么想，又补充道：“虽说他跟咱们一样不像真凶，可真凶没查出来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单凭猜测，上不得大雅之堂，亦不能当呈堂供证。”
姜棠听出应侍郎是要她客观公正地看待案情，不能把个人对这些嫌疑人的感情代入其中，影响查案。可是，她真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真凶不是她、应侍郎和李赫三人中的任何一个，凶手另有其人。具体是谁，她现在还说不上来。
这时，去抓药的衙役拎着三提抓来的药材，“应侍郎，药材抓来了，请您过目。”
应硕早已把药方记住了，一解开油纸包，切成各种形状的桂枝，散发出淡淡的干樟香味，晒干的麻黄根茎，每根有指节长……的确是按方抓药。
这还不够，他捏起一撮撮药材轻嗅，确认没闻到什么刺鼻的异味，才拿了一包给衙役，“这是你待会儿熬药的量，剩下的药材，全由我保管，一天三次，每回你要熬药之前来拿。”
“这也忒麻烦了。”衙役小声抱怨。
姜棠最怕给人惹麻烦，便道：“应侍郎，左右药材都被你查过，药没抓错，那就全给这位大哥拿回去，该什么时候煎药，他也方便些。”
“姜棠，你忘了金炳刚怎么死的？已有前车之鉴，不得不防。”应硕一脸严肃地道出这般谨慎的缘由，又和颜悦色地对衙役说：“劳烦你多跑几趟，等我出狱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到有些油水，衙役喜笑颜开，捧着一包药材，蹦跶着跑去煎药。
姜棠身子微微发热，咳嗽一声重过一声，站着挺费劲，便和衣躺下，将薄被盖住下半身，侧卧浅眠。直至睡熟，方无半点咳嗽声。
应硕也躺下了，挑了个合适又舒服的卧姿，正大光明地看着她睡觉。她睡相平和，呼吸轻浅，无比乖巧，唯有那两道微拧的眉头，表明她身子骨不舒服，睡得并不十分踏实。
其实，他对自己身陷囹圄，成了满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不在意，他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斜，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可是，他心爱的姑娘，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关在这儿，名节已毁，又在病中，不论是送她回爹娘住处，还是回弄玉轩，都能得到极好的照料。可她压根就不要他开口求人，宁愿被病情折磨，也要咬牙扛下去。
他不能再这么无欲无求地呆在这里，得想办法揪出真凶，洗刷冤屈，携她之手，速速出狱！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即便锦衣卫看到了真凶秘而不宣，定还有别的人看到，或是看到了行凶的苗头。而真凶，能在裴甲龙睡觉时取他性命，定是对锦衣卫了如指掌，甚至是老相熟，肯定也露出过马脚。
碍于不能出去查案，他只能利用已知的线索，反推真相，便仔仔细细地将四人录口供时的场景与杜庭煜说锦衣卫录口供的事串联起来，找出几大疑点：一是裴甲龙出帐起夜，是他本人还是真凶？二是裴甲龙撒完一泡尿去刑部小帐转一圈，是真的跟帐里人里应外合么？三是朱益群和杜庭煜皆指责李赫自私自利，急着出狱逃走，是找帮凶将他和姜棠灭口，还是去找人帮忙营救两人？
这三大疑点看似有多种说法都说得过去，到底真相是什么样的？还有，姜棠被抓来之前，曾在路上表示忘了带蓝布小包袱，等她进了大理寺监牢，衙役搜出来的蓝布小包袱，已经被人塞进了裴甲龙的一头黑发，这说明真凶不仅趁乱进了姜棠独住的小帐放头发，还一直在现场，伺机而动，并且还偷听了墙角，晓得裴甲龙与姜棠发生过有关头发的争执！
既然真凶始终潜伏在隔开疫病的营地，并对锦衣卫千户裴甲龙和刑部四人虎视眈眈，说明从安营扎寨的那晚就在场，这几天从未离开过！
“来人，给我叫杜少卿来。”m.sxynkj.ċöm
衙役打着哈欠道：“杜少卿正在午憩，喊他来做什么？”
“我算出真凶还要杀人，你赶紧叫他来，我有解决办法。”
还会发生命案！若真能防患于未然，大理寺又得记上一功！衙役见有利可图，火急火燎地跑去把人请来了。
杜庭煜哈欠连连，“应侍郎，你没有午憩的习惯，可我睡习惯了，漏今儿一个中午不睡，我下午就跟丢了魂似的，干啥都不行。”
“你给我住嘴！”应硕厉喝道。
杜庭煜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壹趣妏敩
应硕直接吩咐：“你派人去隔开疫病的营地，誊一份从安营扎寨到今天上午一直在的人花名册给我，我自有妙用。”
“你怀疑真凶一直藏在你们身边？”
应硕不动声色地点头。
“最好是这样，否则我会叫你今晚甭想睡觉！”杜庭煜放完狠话，冷哼着走了。
这时，一股苦味中隐隐透着樟木香的味道，越来越浓。
他噌地一下跳下床，抓着与姜棠牢房相连的栏杆，轻唤道：“姜棠，你醒醒，该喝药了。”
沉稳有力又醇厚的声音，像一个温暖的大手，将姜棠从浑浑噩噩中拽了出来，瞬时清醒，掀被半坐于床边。
恰好，衙役驻足在姜棠的牢房外。他捧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酱色汤药，和善地说：“姑娘，请喝药。”
“把药端给我。”
“小心烫。”
应硕稳稳当当地接过了滚烫的汤药，抽出纯银发簪，往汤药里一试，银色不改，这才放心地拿给姜棠，“喝了这一碗药，发一身汗，人就舒服了。”
姜棠也巴不得自己立刻好起来，端起汤药，也不管苦不苦，一仰而尽。
应硕笑道：“不知道，还以为你喝酒呢。”
“要的就是这个气势。”姜棠笑着回道。
这般苦中作乐，难以言表的心酸溢满应硕的心。她脸色微红，唇色干得发白，人消瘦了几分。他总觉得她像质洁高雅的兰花，不论遭到多少风吹雨打，总会绽开白白的花瓣。可是，这回她像被人摘下来的黄花，放在热水里汆了一回，成了蔫蔫的黄花菜。
一切都是他的疏忽，亦或是打从一开始就不该起心思招她进刑部，叫她吃这等苦，受这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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