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棠进京这些时日,早体会到“没钱寸步难行”的苦处,忍不住开口求情:“应侍郎,牛百变已被顺天府抓住,是不是霍达放走的,一审便知,何必未审之前就重罚霍达?你这么轻而易举地罚手下人,等于是治了他的罪。这般草率地罚人,可对得起你日日公干时头上那块洗冤阁的牌匾?洗冤洗冤,如果连刑部这点地方都产生冤屈,何来洗清天下冤情一说?我看你就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昏官!”
昏官?
应硕气得不轻,双眉紧拧,“你会为这句话后悔的。”
吴既明头一回见人敢当面骂三品大官是昏官,偏偏她还是应硕不惜跟英王对着干也要极力举荐来的,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姜姑娘,你冷静些。正邦罚霍达写悔过书、扣薪俸,皆有例可循,已是从轻发落。况且,他自始至终没有说霍达真的放走了牛百变,不然早把霍达关进牢里,刑罚伺候。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姜棠回想应硕在公堂上说过的每一句话,捋了一遍,发现自己一听他质问霍达是不是放走了牛百变,吓得霍达磕头求饶,便先入为主地觉得应硕认为霍达放走了牛百变,并未细想其中差别,真的错怪他了!
“我……我……”错了二字,如骨鲠喉,姜棠憋红了脸。
应硕冷哼一声,“姜棠,你这么爱说话,便罚你今晚写一篇万字悔过书,明天当我的面念出来。”
“应侍郎,你……”要不要这么狠?
“又对我下的惩罚有异议?”
“没有的事,应侍郎罚得好,罚得妙,罚得呱呱叫。”
真是一对冤家!
吴既明戏看得差不多,催促应硕离堂。
待他们走后,霍达膝盖发麻,站起来时酿酿跄跄,直至站稳,“姜姑娘,听闻你是新招来的,颇有才干。感谢你今日仗义执言,却不想受我连累,也要写万字悔过书,实在愧对你这份善意。”
“这事不能怪你。”全赖在应侍郎的头上!
霍达叹气,“怪我早不尿晚不尿,非要那时拉尿,给了牛百变可趁之机。”
“人有三急,哪里憋得住?”姜棠体谅他,出言安慰,又想到他被罚得重,心有不忍,提道:“我们现在是难兄难弟,在这唉声叹气无济于事,不如想想怎么戴罪立功。”
“牛百变已被抓住,功劳是顺天府的,连吴尚书和应侍郎都丢了面子,哪来咱们立功的机会?”
“此言差矣。”姜棠压低声音,讲了个主意。
当她回到卷宗室,李赫抬头,“哟,你还晓得回来干活呢?看你那么能说,还以为要当霍达的狗头军师呢。”
姜棠充耳不闻,坐下磨墨。
李赫换了套问辞:“你和霍达留了那么久,跟吴尚书和应侍郎讲了什么好话?”m.sxynkj.ċöm
“好话没有,各罚万字悔过书。”
“万字悔过书?”李赫看她愁眉苦脸的样,一边捧腹大笑一边说:“别处罚银钱或挨板子,刑部与众不同,罚万字悔过书,搞得跟翰林院一样,有趣,真真有趣。”
“李公子,姜姑娘够倒霉的,你就少说几句。”
“就是咱们说得太少,让她一个女人在这称王了!你也不想想,咱们来了这么久,她受罚,还不是跟吴尚书和应侍郎顶嘴吵架?正所谓胳膊拗不过大腿,她自讨苦吃,怪得了谁?”
姜棠懒得听这些冷嘲热讽,捏了两个小纸团塞进耳朵里,执笔誊抄卷宗。
日落时分,刑部散衙。
李赫伸长双手舒展筋骨,扭脖晃脑。
“李公子,你誊抄了几分卷宗?”朱益群搁笔,含笑发问。
“三份。”李赫对自己一下午的成果极为满意,甚是自豪。“自打开蒙以来,我头一回写这么多字,真是手酸腰痛腿疼,得赶紧回家吃点好东西补补。”
讲完,他归心似箭,飞快地收拾东西,预备走人。经过姜棠的书案时,见她抄写好的卷宗已堆起挡住了她的额头,开始一份一份地数了起来。
“一、二……三十八……”李赫难以置信,“姜棠,大家都是一双手,十根手指,也是一下午的时间,你竟抄了这么多,抵得上我抄十天半个月的!你莫不是八爪乌贼转世?”
作为书商之女,姜棠没少抄写孤本或畅销好书,因而练得写字又快又好。字是一个一个写出来的,没什么好解释的,她便没吭声。
“你抄得这么快,孔圣人说过要锄强扶弱,分我一半,我想你是不会介意的。”李赫抱起上头的半数卷宗,作势要走。
姜棠可不稀罕李赫给她戴的高帽,眼疾手快地拿镇尺按住要被拿走的卷宗,“这些卷宗是我逐字抄出来的,你要拿走,恕难从命。”
“小气鬼!”
李赫气呼呼地松了手,随即想出同处一个卷宗室,姜棠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呆在这,他有的是时间偷拿她誊写好的卷宗充数!想到这,他步履轻快地走了。
干正事不行,歪点子一堆,朱益群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直摇头。接着,他问:“姜姑娘,已到散衙时分,劳累了一天,还不回去歇着么?”
“我倒是想去歇着,只是应侍郎交代我今晚要写完万字悔过书,明日……”念出来多丢脸,她换了个词:“明日再交给他过目。”
“一部《论语》也才万把字,应侍郎要你写万字悔过书,罚得真有些重,不如你我合写,岂不快些?”
合写快是快,但应硕多精明的人,要是被他发现悔过书不是姜棠亲笔所写,定要加罚一倍。为免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老老实实自己写。
她拒了朱益群的好意,拿出自备的纸铺开,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写出万字悔过书。首先,不能力求言简意赅,否则千八百字写完了,后面拿什么凑?其次,得有诚意,真心悔过。既然要真心悔过,那么错处在哪?是不该顶撞应硕,还是不该为霍达说情?亦或是骂他昏官?
罢了,悔过书要写万字,这些错处全都诚心诚意地后悔一遍,准没错!
夜半三更,刑部衙门走廊里点了火盆,却静得出奇。应硕审完案犯,疲惫至极,打算回洗冤阁拿一些文书回家批阅,仍挺直身子,迈着铿锵有力的步子。路过卷宗室,门关着,里面却点着白烛,难道她没走?
他轻轻推开门,堆得高高的卷宗上出现一个包蓝布头巾的头顶,烛光摇曳,似是误闯读书人秉烛夜读的书房。他走近那张书案,墨汁已消耗殆尽,镇尺下压着一沓写了字的纸,她趴在桌上,左脸压在左手上,右手拿着毛笔,睡相平和,呼吸轻浅。被她抓在手里的墨汁,不仅晕脏了底下那张没写完的纸,也在她嘴角漾开,好像吃完黑芝麻没擦嘴巴。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叠成小豆腐块捏着,刚放到她嘴边还没擦下去,她动了一下,吓得他如被烙铁烫伤,立刻收手。
“我看你就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昏官!”
这话言犹在耳,应硕沉默不语,把帕子扔在地,信步走出,仍轻手轻脚地阖上门。
两扇门相碰的动静吵醒了姜棠,她支起头,脖子僵硬,这才晓得自己太过劳累打了个盹,悔过书还没写完呢!她拿起趴睡时压着的那张纸,墨汁染得大大小小的墨圈,好像一团团淤泥。这张纸算是费了,重写重写!
写了两个字,姜棠肚子擂鼓,浑身无力,渴望饱餐一顿再一挥而就。这么晚了,公厨定早就关了门,不晓得大牢那边值夜的衙役有没有带吃的。她离开书案,正要吹灭蜡烛,忽感脚底踩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低头捡起,竟是一方蓝帕子,绣有一个硕字,带着淡淡的佛手香,甚是好闻。
硕……应硕?
难道刚才应侍郎来过?
姜棠收了帕子,也不敢去洗冤阁求证,径直去刑部大牢。一般夜里四人值夜,今晚却有六人,除了本来照常轮值的四位衙役外,多了徐长坤和霍达。
“姜姑娘,你怎么来了?”霍达热心地问。
姜棠回道:“应侍郎不是让我写悔过书么?我从散衙写到现在,压根没走。这会儿肚子饿了,不晓得你们这儿有没有吃的?”
“有有有,我给你拿来。”
正好其他衙役也嚷着说饿了,一并走了。
徐长坤打了几个哈欠,“姜姑娘,你要早来半个时辰,便能看见应侍郎审讯的厉害模样了。”
半个时辰前应硕审问犯人,看来他真的去了卷宗室!帕子也真是他掉的!帕子是贴身之物,不分男女,她捡了人家的帕子,要被其他人发现,定会被误会成两人不清不楚的。捡了个烫手山芋,惹得姜棠脸臊红,她没敢再看徐长坤,眼睛往大牢那边瞄,“大半夜的,哪来的犯人这么着急审讯?”
“牛百变和放他走的人都抓到了。”
“真的么?”
“他俩被关在原先关牛百变的那间牢,不信你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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