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锣鼓喧天,号角齐鸣,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陈功一马当先,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砍一双,恨爹娘少生了几只手,杀敌不够用。谁知,在陈功杀红了眼时,忽有一支利箭疾速飞来,幸得他躲得飞快,只擦伤了左眼……”www.sxynkj.ċöm
玄字一二号包间互在隔壁,窗户全开着,姜棠说得起劲,时不时有贵妇人拍手叫好或打赏,全落进了吴既明和应硕等人的耳朵里。
“我常去听说书,关于隋唐时期名将陈功的说书倒是前所未闻。许是鄙人才疏学浅,吴尚书、应侍郎、何知府你们可曾听说过这个人的奇闻异事?”
吴既明和柳州知府一致摇头。
应硕笑而不语,夹了一筷子年糕送入嘴里,慢慢咀嚼。
寿昌伯早已看清刑部侍郎神色有异,“应侍郎,莫非你听过?”
“应是她临时瞎编的,在下也是头一次听。”
第一次瞎编还能讲得这么顺畅,遣词造句信手拈来,没有几年说书经历谁信呢?再不然,她祖祖辈辈都是说书人,从小耳濡目染,也就会了。
“这还真不是,姜棠祖祖辈辈都是卖书的书商,跟说书一字之差,差别大了去了。”吴既明澄清事实。
书商之女,既能提笔写公案小说,又能开口说书,真是才情非凡,不可小觑。应硕决定以后要对她好一点,衙门里谁昏昏欲睡,派她去说书,绝对是提神醒脑的好妙招。
“也是陈功命不该绝,被渔家女小翠所救。小翠容貌绝美,真是嫦娥下凡,西施重生。把他带回家悉心照料,陈功渐渐康复,与小翠互生情愫,在月圆之夜私定终生。”
姜棠稍作停顿,准备再往下讲。
李夫人哎哟大叫,“还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没三媒六证,如何能私定终生?不成体统,太不成体统!”
“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有意,美人有情,先结合再聘取又何妨?”
李夫人和应夫人又开始打嘴仗,窦氏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揣着丰厚的赏银,以尿急为由,溜去后厨,叫庖厨做五斤螃蟹,一半红烧,一半清蒸,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再雇了一辆马车,回应府小憩。
午憩前,她数了数剩下的赏银——六两八钱银子,比她苦干几个月挣的还多。她闭眼眼睛,笑得合不拢嘴,下回有深宅贵妇人们的宴会,务必要叫上她,吃不吃饭的不重要,说书挣赏银才是致富之道。
日落时,周婶叩门道:“姜姑娘,夫人请您吃晚饭。”
睡得太香的姜棠被吵醒,猛地拥被半坐起来,“周婶,我中午吃得太饱,晚饭不想吃了,请夫人恕罪。”
“姜姑娘,您不想吃也不要紧,倒是把陈功的故事说完呀。”
陈功的故事……姜棠说书全靠瞎编,竟吸引了第一位忠实听众?这是对她说书功力最好的认可,她激动地在床上蹦了几下,头撞到架子床顶,发出咚咚的声音,吓得周婶担心地问:“姜姑娘,您摔下床了?”
“没有,打蚊子不小心撞到床,没事的。周婶,我这就梳洗打扮,待会儿去见夫人。”
一盏茶的时间后,周婶带着姜棠来到花厅,黄花梨木小圆桌上摆着数样精致的菜肴,应硕和窦氏各坐一方,干瞪眼,并未动筷。
“小女姜棠,见过应侍郎、应夫人。”姜棠屈膝行了万福礼。
窦氏眼前一亮,“姜棠,你总算来了,快快继续讲陈功和小翠的故事。”
周氏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已坐人的两把椅子中间,等于说姜棠坐下说书,听众不仅有窦氏,还有喜怒不形于色的刑部侍郎!
瞎胡诌的勇气如大江东去不复返,姜棠低垂着头,不敢坐下,“应夫人,承蒙您看得起,陈功其人,是小女杜撰,全靠瞎掰。”
“各大书坊流行的小说,哪本不是杜撰的?便是前朝留下来的历史书目,也不尽然全是史实,也有许多杜撰的成分。陈功的故事,不像市面上那些说书人喊打喊杀的英雄情结,就像市井小说多了些儿女情长。咱们女人,终其一生不就是想找到一个靠得住的男人?好男人难找,还不许我听说书满足一下?”
原本姜棠设定后面的情节是陈功家里人为他说了一门亲事,专等他凯旋回家再成亲,这听了窦氏对陈功故事寄予厚望,便马上改成陈功带小翠回老家完婚,婚后生子,陈功升为大将军,结局圆满。
故事俗是俗了点,却能讨窦氏欢心。
应硕开口要求道:“姜棠,散了衙,你回来也无事,不如常给我娘说书听。你要同意,下个月的租赁金便不用交了。”
明天就是九月初一,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不用掏出俸禄的一半来换安身立命之所。耍耍嘴皮子就有这等好事,姜棠岂能不从?“好,只怕应夫人往后嫌我说的故事无趣。”
“怎么会呢?姜棠,我与你一见如故,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等熟了以后,你别嫌我唠叨才好。”
窦氏对姜棠说话时,慈眉善目的,看未来儿媳妇怎么看怎么顺眼。饭后,她关起门来问周嬷嬷:“库房里现在有多少宝贝、锦缎?”
“夫人,每一样宝贝和锦缎等物进出入库房,皆有登记造册。您要急着看,我去给您找来。”
“倒也不急,就是问问。”窦氏凝视着镜中眼尾有几道细纹的女人,一面取下耳环,一面说:“硕儿昨晚说宁死不去见柳州知府的千金,今儿个却带姜棠去了鸿运酒楼,可见硕儿属意于她。姜棠家境一般,怕是拿不出像样的嫁妆,咱们这边替她准备着,到了大婚时,也不至于捉襟见肘让满京城的人看笑话。”m.sxynkj.ċöm
“夫人,先前您问少爷是不是喜欢姜姑娘,他不肯讲。您要是替他做主娶了姜姑娘,会不会适得其反?”周氏有点怕弄巧成拙,反闹笑话。
“硕儿连自己的心都不懂,我就不跟他一般见识。连你也犯糊涂了,不应该啊。”
窦氏一一卸下头上的簪饰,周氏在旁帮忙。
“请夫人明示。”
“自我生下硕儿,除了坐月子没见过客,还在襁褓里就带他四处跟人打交道,满京城有头有脸的千金小姐,哪个小时候没跟硕儿玩过?可他认识那么多千金小姐,从没有笑过。姜棠在时,他嘴角带着笑,吃的饭也比平时多。”窦氏没再讲下去,儿子自小成熟,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二十多岁没结婚没碰过女人,背后说什么的都有!
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她要好好盘算,尽量让姜棠过年时改口称娘!
沐休一天过完了,姜棠到卷宗室誊抄卷宗,旁边两个书案都没人,心中有些担心李赫和朱益群坐船到哪了,一路是否安全等,屡屡走神,提笔写了不少错字,索性撕掉差不多写好的纸张,搁笔重查朱益群和李赫抄写过的卷宗。等内心平静下来,再誊抄卷宗。
散了衙,她坐上应府派来的轿子,陪窦氏吃饭,说不同类型的书,窦氏听得如痴如醉,常大方地给赏银。她以应侍郎免去了租赁金又在府上白吃白喝为由,怎么都不肯收赏银。
如此捱过了五日,忽传出李赫和朱益群在钱塘县犯了命案,被抓进大牢,择日审判。
怕什么来什么!
姜棠坐立难安,直接去了洗冤阁,见应硕在书案后,双眉紧锁,定是也为手下人被抓而苦恼。
“应侍郎,我要去钱塘县,给李赫和益哥洗刷冤屈。”
应硕单手撑桌站起来,“他们查案不成反被陷害,可见石女案另有内情。你一不会武功,二没有人脉,三没多少盘缠,去也是添个冤魂,还是继续誊抄卷宗为好。”
性命攸关,仅靠好脑子很难保全自己,可姜棠真做不到坐视不理,“应侍郎,那您派一些高手去,我也跟着去。”
“吴尚书已知会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皆派人与我同去钱塘江,务要查个水落石出。”应硕目光清冷,态度坚决。
“应侍郎,你能去,我也能去。”
“不,你不能!”
“我不管,我就要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小性子!应硕一脸愠怒,“你再胡闹,我把你逐出刑部衙门。”
誊抄卷宗的饭碗还没捧热就要砸在自己手里,未免因小失大。可她真的不想放过查案学习的机会,忽想出一个好理由:“查案的全是男人,石女案的石女刘翠红是女的,跟她接触的人也以女人为多。我也是女人,可能打探消息会方便些。”
“有点道理。”应硕有点动摇了。
“应侍郎,我保证任您差遣,您让我往东我就往东……”
应硕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闲话少说,你赶紧收拾衣服,整理好卷宗,随我们一同出发。”
晌午时,一行八人坐上客船,从京城码头出发,沿京杭大运河,去往杭州府钱塘县。
这艘客船极为简陋,与小渔船并无二致。船夫在船头摇桨,船舱不大,仅放些茶水糕点和各人的小包袱,姜棠躺着睡不着,站着头晕,异常难受,只盼着赶紧天黑靠岸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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