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正,一下午的阴天,忽散开阴云,应硕穿戴一新,似踩着祥云而来,出现在花厅。
他一头黑发束成高髻,簪一支梅花玉簪,身穿宝蓝底鸦青色万字穿梅团花茧绸直裰和象牙白刻丝鹤氅,脚踩牛皮短靴,身材颀长,气度不凡。
“硕儿,这回沐浴你怎只用了一刻钟,怕姜棠跑了不成?”
应硕确实担心姜棠偷偷跑了,故而快速沐浴更衣,急匆匆赶来花厅。一进门看见她温柔如水的眼神,这才定下心神,回道:“入狱的那些日子,怕传疫病,每日都要沐浴的,身上并无太多污垢,抹了香胰子就洗干净了。”
“明天十一月二十,你俩都沐休,也是吉日。”窦氏直白地说。
应硕并不晓得她们商量过结婚的事,一时茫然,“什么吉日?”
“你瞧日历上写的宜搬家、开张、结婚、入宅、动土、订婚、安葬、求嗣、修坟、赴任、破土、修造、祈福、祭祀、开市、嫁娶、纳采、移徙、盖屋、经络、斋醮、招赘、纳婿。”窦氏刻意把纳采二字咬得极重,就差把“明天是个好日子,宜纳采”给挑明了。
纳采是男婚女嫁六礼中的第一礼,媒人携礼上门代男方求亲,女方父母接待,姜棠是不能在场听的。她非常担心爹娘会叫媒人难堪,心里七上八下的。看来,今晚叫爹娘改观,势在必行。
“娘,我晓得了。”应硕一抹轻笑,柔声回话。
窦氏再问:“姜棠,那你也晓得了?”
姜棠害羞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俩都心知肚明,我就放心了。硕儿,你先送姜棠回去,回来了咱们再商量商量。”
两人的婚事就这么提上日程!
姜棠怀着惴惴不安的心,低头跟着应硕走出应府,直至上了马车,仍规规矩矩地坐着,一言不发。
应硕开口道:“姜棠,明日我家派媒人去纳采,你不高兴?”
“我高兴。”姜棠羞着脸答话。
应硕听了并不开心,直言道:“你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姜棠这才抬起头,用纯真无邪的双眼盯着他看,柔情蜜意呼之欲出,“我总觉得你太好了,怕这是一场梦,是我一厢情愿。”
应硕握住她的手将其按在心口,“感觉到我狂喜的心了么?”
他的手心微微出汗,很热,而她的手是那么冰冷,像冰山遇到了火山。隔着直裰和鹤麾,她真的感觉不到他心口跳动的厉害,只察觉到:“你这衣裳的料子真好。”
“要不也给你做一件?”
“你这宝蓝色直裰,哪怕做成褙子,也看得出来是男人穿的料子,还是不要了。况且,你穿着好看,我穿不一定好看。”姜棠认真回话,试图抽出手来,没的把他冰坏了。
谁知,他非但不放手,反而将她的一双手放在掌心间,用自己掌心的温热来暖和她的冷手,“一到冬天,你的手总是这样冰凉?”
姜棠点头。
“那你年年长冻疮?”应硕满目柔情,关切问话。
姜棠随口回道:“有几年长过,后来我娘什么都不让我干,日日让我烤火,便没再长了。”
“长冻疮很难受,白天冷得很,一到被窝里热了,那冻疮的地方就痒得很,抓就容易出血。长了一年,以后就容易年年长,不易根治,除非像燕子一样,天冷就去南方过冬。”
应硕对冻疮这般了解,因是每逢出诊,看过许多病人长冻疮,甚是可怜,每年都会秘制一些冻疮膏,免费发给有缘人。若是今年她长冻疮了,必定要送她冻疮膏。不,长冻疮忒难受,最好是不长,用不上冻疮膏为宜。
“我倒没想那么多,不长更好,长了捱捱就过去了。”
“手是女人第二张脸,别人悉心养护,你倒不在意。你这样,真叫我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言及此,应硕将她的左手按在脸上,细细摩挲。那柔软光滑的手,似有了法力,轻易抚平他躁动的心,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姜棠,以后我再也不要你受冻了。”
姜棠乖巧地靠在他怀里,鼻尖尽是丝丝缕缕的佛手香,那么好闻,那么清淡却无比隽永,永不消散。
随着马车停稳,姜棠不得不挣脱出应硕的怀抱,他恋恋不舍地松手,真想永远有温香软玉在怀。
“天儿冷,你不必下去,我先走了。”姜棠撩起裙摆,弯身欲走出马车。
应硕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打起了马车帘子,冷风忽地灌入温暖的车厢,冷得姜棠不禁打了个寒颤,连打了两声喷嚏。
“姜棠,你在马车上?”
高声问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姜棠的爹——姜其章。做好了饭菜,眼看着到了约好的时间,他坐不住,便来大门外等。刚来没等多久,便见一辆气派的马车远远驶来,心里怀疑是有人送她回来。便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听动静。一听见熟悉的声音,便一边问话,一边到了马车旁。壹趣妏敩
应硕也有点慌了,倒不是怕见姜棠的爹娘,而是他来得匆忙,只当寻常送她回家,没有备上厚礼,突然造访,未免失礼。
“爹,是我!”姜棠也大声回了话,心想:爹娘对应侍郎误会颇深,不如借此机会叫他露个面,好宽宽爹娘的心。
于是,她压低声音凑在他耳畔道:“应侍郎,喊我的就是我爹。既然你来都来了,便见见他,免得明儿个露怯。”
大抵是车厢里太暗了,她没太看清,凑得太近,以至于亲上了他微凉的耳垂。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叫他春心大乱,感觉耳畔有位吐气如兰的仙女在讲话,却什么也听不清,绷紧了全身的每一寸地方。
姜棠自知闯了祸,轻轻地掐了他一把,“你先下去。”
应硕闻声照做,一如往常跳下马车,在矮凳边站稳,递出一只手,姜棠抓着他的手腕下了马车。
天完全黑了,姜家大门的屋檐下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灯火虽不甚明亮,却把两人的动作照得清清楚楚。孤男孤女同乘一辆马车算,摆明了是私相授受!初见男子一表人才,却存了勾引自家姑娘的心思,登徒子!
姜棠站稳了,开口介绍道:“爹,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应侍郎。”
“原来你这么年轻?”姜其章很是吃惊的回话。
这话问的,难道你以为我很老?
应硕本以为婚事能十拿九稳,这才发现岳父母对自己一无所知,便挺直了脊背,神态沉稳,拱手作揖道:“姜叔父,在下刑部侍郎应硕,字正邦,今年二十三。在下路上偶遇姜棠一人走着,眼见着天黑了,怕被坏人惦记,因而捎她一程。如今把她送到您手里,在下便功成身退了。”
“你这就走了?”虽说已自报家门,连年纪也说了,到底还有许多事要问清楚,姜其章不想这么快放他走。
贺氏听到门外动静,赶出来一看,“这貌比潘安的美男,是哪家公子?”
应硕只好再把前面那一番话讲了一遍。
“原来是刑部侍郎,真年轻。”
又来一遍年轻!
合着他没来之前,姜棠的爹娘真以为他年纪很大,甚至是个相貌丑陋的老秃驴呢!
爹娘要不要这么默契,见他的第一句话都是感叹人年轻,叫人怎么下得了台?
姜棠只得开口打圆场,“娘,您不是说要做我最爱吃的佛跳墙,做好了么?”
“早就做好了,就等你去吃呢。”贺氏回答完,满脸笑意地看着应硕:“应侍郎,想必你也还没吃晚饭,不如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
“多谢姜姨母不吝赐饭,本不该推辞,只是家母也做了一桌好菜,等着在下回府去吃,请见谅。”
应硕一番推辞讲得体面又文雅,姜其章闻言频频点头。
贺氏回道:“是了,你也刚出狱,应夫人必然也是思子心切,盼你回去吃团圆饭。既是这样,便不好留你,免得应夫人久等。”
“小生告辞了。”
应硕踩着矮凳上了马车,掀开帘子钻进去时,不忘朝姜家人挥手,再进了马车。他原想掀开侧边帘子再次拜别,又怕被姜棠的爹娘瞧出自己依依不舍,一狠心便张嘴吩咐:“回府!”
马车徐徐驶过长街,融入夜色中。
贺氏真个是看女婿越开越顺眼,目光仍往马车去的方向瞄,“真没想到,应侍郎竟是个这般标志的人儿。他个头比阿棠高一头,定不嫌弃阿棠个子高,又长得那么俊俏,做什么都觉得好看,年纪又轻,官职又高,真比那些其貌不扬的男人强多了。”
“你啊,从年轻时就喜欢评论人的长相,到老了还这样,没个正形。要我说,什么长相才华都是虚的,得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善待阿棠才是要紧。”姜其章将妻女一并拉进门,赶紧将大门闩上了,免得被驶远的马车勾走了魂。
贺氏赶紧反唇相讥,“当初你一个穷书生,要不是看你长得有几分姿色,不然我会嫁给你?”
姜棠噗嗤一笑,“爹,娘,你俩咋拌嘴都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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