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才搁笔,起身作揖。

  “不必多礼。”应硕踏进门槛,开口道:“听闻卷宗室仅半个月便誊抄完一千七百二十份卷宗,过半数出自李赫手笔,实在出人意料,本侍郎特来查看。”

  李赫写了八九百份?牛皮吹这么大,还晓得脸字怎么写么?不过,这也正中姜棠下怀,牛皮吹得越大,上头越会来查,李赫才会自食其果!

  三人皆站到了离书案一丈远的地方,应硕迈步走向李赫的书案,挑了最上面一份卷宗,字时大时小,时而字迹工整,时而如蚂蚁上树,时而盘根错节,还不如刚习字的孩童写得好。接着,他搬开压在上面的数十本书,拿起一份卷宗,每个字都在竖线内,字迹工整,大小一致,一笔一划十分清楚,看着赏心悦目。即便给李赫换一双手,也写不出这么娟秀的好字来。他掌管刑部衙门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这般糊弄的!壹趣妏敩

  “应侍郎,您千金贵体,不劳您动手,我来替您翻看。”李赫献殷勤。

  应硕单手按在卷宗上,眉头微拧,语气严厉,“李赫,你抢他人卷宗,独揽功劳,当我眼瞎?”

  李赫如被雷击,慌忙跪地求饶:“应侍郎,这只是我开的一个玩笑,请息怒。”

  “公事岂可儿戏?”应硕厉声呵斥。

  “应侍郎,我知错了。您怎么罚我都行,绝无怨言,只求您别赶我走,也别把我干的丑事说给吴尚书和我爹听。”

  这等庸人,留在卷宗室也是拖累。可是,当初吴既明答应留下姜棠,便是要应硕好生提点李赫。若把李赫弄走,姜棠也要走了……专干坏事的蠢才!

  应硕挪步到姜棠的书案前,拿起两份卷宗与李赫书案上字迹清秀的卷宗对比,笔迹完全一致,“姜棠,你俩互相包庇,该当何罪?”

  姜棠也扑通一声跪下了,“应侍郎,如果誊抄卷宗太快也有罪,那请用《大耀律例》治我的罪。”

  避重就轻又幽默的解释,让应硕怒气稍减,“在你们来卷宗室的第一天,徐主事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朱益群也不好置身事外,缓缓跪下,“誊抄卷宗,发现疑点,及时上报。”

  “那疑难杂案呢?”

  两个大男人连连摇头。

  姜棠开口道:“回禀应侍郎,我发现湖州府安吉县石女案有疑点,正打算找时间上报。奈何您一直忙于公务……”

  破案可比处理衙门繁琐的公务有意思多了,应硕顿时神采奕奕,“卷宗呢?”

  一通翻找后,姜棠呈上卷宗。

  开乾六年五月初五端午节,杭州府钱塘县的钱塘江边,锣鼓喧天,龙舟竞赛,观客多不胜数。有一支名为野鹰龙舟的船只,划得飞快,忽撞上一具漂浮的女尸。船员们吓个半死,再合力将女尸打捞上来,上报官府。

  经县令查明,此女名为刘翠红,年二十四年,祖籍湖州府安吉县,在本县花琅苑绣坊当绣娘,三年前嫁给本县富绅赵立仁为妻。她因婚后不能生育,被公婆与丈夫所嫌弃,街坊邻里皆可作证。因此,公婆和丈夫嫌疑最大,按律收押进大牢再行审判。sxynkj.ċöm

  五月初七一早升堂时,花琅苑绣坊主——吴青芬当众讲出刘翠红是天生石女,在娘家附近两结两离伤透了心才来杭州谋生。而吴青芬的侄儿赵立仁一岁时坐进炭火盆里烧掉了命根子,娶过几门媳妇,无不是在大婚次日便提出和离,伤人又伤财。婚前两人把话挑明,互不嫌弃,结了婚琴瑟和鸣,公婆与丈夫压根不会做出杀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

  县令以吴青芬跟赵立仁是姑侄关系,跟刘翠红公婆是兄妹、姑嫂关系,证词偏向凶手一家为由不予采纳,判赵立仁杖刑一百,徒刑两年,其父母刑罚减半。

  应硕看完,对案情有了初步判断,“姜棠,你说说疑点何在?”

  “应侍郎,赵立仁有隐疾,跟太监没什么区别,娶了几门媳妇都走掉了,在当地定传为笑柄,也没谁愿意把女儿嫁进赵家门了。好不容易遇到不能生的刘翠红,去育婴堂抱养婴孩也好,在亲朋好友间择合适的孩童过继到名下也罢,都不失为延续香火的好办法,何至于把人推进钱塘江?况且,一旦刘翠红身亡,赵立仁和其父母嫌疑最大,赵家家大业大,放着好日子不过,岂做这么糊涂的事情?”姜棠把存疑的地方娓娓道来。

  李赫接话:“换做是我,早就进宫去伺候娘娘们,还结什么婚祸害人家姑娘!”

  “这你就不懂结婚的好处了。”

  “啥好处?”

  “我又没结过婚,但你想想看,要是结婚不好,人家能结好几回?”

  姜棠说的话好有道理,李赫没法反驳!

  “此案矛盾重重,刑部须得重查。”应硕当机立断,“本侍郎立马修书一封,询问钱塘江县令此案详情,刑部也得派人去钱塘县查清赵家和花琅苑的底细。”

  立功的机会来了,离天下第一名捕又近了一步!

  李赫激动不已,“应侍郎,我去!”

  “刑部能给的公费不多,你大手大脚花惯了……”应硕打算另选他人。

  “应侍郎,人命关天,还谈什么钱不钱的!钱的事,包在我爹娘身上!毕竟,他们的钱取之于民,给我又用之于民,多么的合适。”

  盘缠开销不必担心,应硕继续安排工作:“此去钱塘县虽路途遥远,正好提牢厅的一干人等要去苏杭一带发放囚衣、囚粮、囚鞋等物,搭他们的官船走京杭大运河,数日便可到达。只是你行为莽撞,为免打草惊蛇,朱益群同去为好。”

  卷宗室三人去了俩,姜棠不服,“应侍郎,我也要去。”

  “你一个姑娘家的,去什么去?不许去!”

  这说话的语气,跟她爹娘管教她有什么区别?“凭啥他们能去,我就不能去?”

  应硕抬抬眼皮,鹰隼般的眸子紧盯着她,周身散发出凌厉霸气的气息,压得她讨价还价的气焰越来越低,终是低声道:“好吧,我留下。”

  她的失望,溢于言表。

  朱益群笨拙地安慰:“姜棠,你在卷宗室里风吹不到雨淋不着,还能在公厨吃午饭,多好呀。”

  “好是好,就是不能跟去查案很烦恼。”毕竟这起案子是她先从一堆卷宗里挑出疑点来的,理应她跟踪负责调查。

  应硕轻声叙道:“本侍郎许你明天也沐休一天。”

  每一旬沐休一天,仅有官阶品级的官员们才享有的权利,并非小吏们能奢想的。想想从中秋节后开始来刑部卷宗室干活到今天,近半个月了,能休一天也好。姜棠这才咧嘴笑道:“谢谢应侍郎。”

  应硕夹着钱塘石女案卷宗,走出了卷宗室。

  待人走远,李赫赶忙关紧门,跳起来大笑道:“哎呀呀,万万没想到,这才半个月么,我就能出去查案了。等我回来,什么加官进爵还不是探囊取物?”

  刑部收集全国各地的卷宗,再逐一择出悬疑案件,重新调查,遇到重大案件还要三司会审。换言之,让天下没有冤假错案是刑部该做的分内事,做好了,想要像打了胜仗的将士们一样论功行赏是不可能的;没做好,那等着掉脑袋!

  李赫妄图查清一个案件就飞黄腾达,哪有那么好的事?

  “大白天的,你做什么美梦?”姜棠给他当头泼一盆冷水,希望他能有自知之明。

  朱益群满面愁容,眉头紧锁,“说实话,我对此去钱塘县查石女被害案,颇为担心。”

  “益哥,不是我说你,你就是胆子太小,有我在,保证啥事没有!”李赫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道。

  这般夜郎自大,当真以为查案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姜棠怕被拖累,按捺住想骂人的冲动,认真分析道:“李赫,你跟益哥一起去,千万不能冲动。既然县令已结案,想给赵立仁和其父母翻案并非易事。此外,我们并不晓得案中内情,也许他们三真的嫌刘翠红不能生育,烦她碍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给推进了钱塘江,也许是别人杀的嫁祸给三人,甚至是刘翠红跳江自杀。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切记不可一叶障目,多加考虑再做决定。”

  “姜棠,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妇道人家真的是神神叨叨。我是小事迷糊,大事绝对靠得住。当初郡马爷一案,多亏我及时请到了仵作,才助应侍郎顺利破案……”

  把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这么冒犯应侍郎,姜棠听不过耳,“我听的怎么不是这么一回事?”

  “别在乎那些细节,反正就那么回事。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提牢厅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再问问该带点什么。”

  李赫走后,朱益群愁眉苦脸地叹道:“姜棠,我怎么感觉此去凶多吉少?”

  “益哥,李赫把一切想得太好,你又把一切都想得太坏了。你要是真怕,换我去。”只怕应侍郎不许。

  “罢了,我一个七尺男儿,害怕钱塘县有人吃了我不成?”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被刑部侍郎刁难的日子更新,029 第一桩疑案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