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姜棠进了博采堂,正中挂着一幅司法始祖皋陶像,下面摆着两张扶手椅,下面是一溜的扶手椅,已来了六人,议论纷纷。
没过一会儿,衙役搬来一个小圆桌,摆上笔墨纸砚的时候,吴既明与应硕来了。
“吴尚书,应侍郎。”
大家异口同声地喊了人,让出一条道。
吴既明走过时,张嘴道:“姜棠,听闻你写字又快又好,今儿会议便由你来做记录。往后你参会的,也都要记录好,月底再装订成册。”
姜棠每天抄写卷宗已致手指酸痛,又多了一项活,偏偏是尚书大人安排的,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她安慰自己这叫能者多劳,便应下了,将小圆桌挪到最末尾的椅子前,开始磨墨。
一番行礼问好后,应硕率先开腔:“刑部大牢先前是木制的,常有逃狱的事情发生。自打三年朝廷拨款换成铁的,仅发生了一次越狱,便是昨儿个牛百变与马茂林内外勾结逃了出去。虽然牛百变被抓回,也揪出了奸细马茂林,但百官嘲讽,圣怒难平。请大家来开会,便是让大家想想办法,务必杜绝犯人再次越狱的情况。”
“大家畅所欲言,勿要拘谨。”吴既明面容和善地看着堂下众人。
徐长坤站起来,拱手道:“吴尚书,应侍郎,眼下大牢那边的钥匙分散在多个衙役手里,好是好,就是怕再发生马茂林拿酒灌醉同僚偷拿钥匙,再放犯人出去的事。依我愚见,不如将钥匙拿给吴尚书或应侍郎保管。”
“我与正邦每天要早朝,又常有事出去,每天在衙门的时间没有定数,若有急事取钥匙开门,还得先找我或者正邦,岂不误事?”
这一法子被否决,众人越发不敢再讲。
“此为博采堂,取博采众长之意,大家说得不对也不要紧。”
姜棠以为要记录很多东西,哪知还没写几个字,岂不浪费磨好的墨?她早已在心中打好腹稿,站直身子便讲:“吴尚书,应侍郎,各位同僚们,刑部大牢关押着三百六十四人,除了一些秋后问斩的,想必大多数是要吃多年牢饭的。他们性格残暴,每日只要吃喝拉撒,啥事不用干,这就坏事了。”
“咋就坏事了?”
有人问话,说明都在听!姜棠兴致更高,“人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瞎琢磨。犯人们无所事事,能琢磨的也就几件:吃顿好饭、喝顿好酒、逃出大牢。”
“还有想搞女人。”
那人接话快,引得满堂大笑。
姜棠臊红了脸,应硕也觉得不自在。
吴既明瞧出她的羞恼,“你们这些大老爷们,也不顾忌下有姑娘在场,以后说话要注意点。”
“吴尚书,那话是不好听,可犯人们真的个个在想女人,甚至好些个宁愿花点钱,叫我们弄些女人进来。”
再说下去,姜棠得离场了!
“你们先别东拉西扯的,听姜姑娘讲完。”应硕拉回正题。
姜棠继续道:“犯人们有七情六欲,又那么闲,不闹事是不可能的。照我浅见来看,给犯人们找事情做,让他们忙得没空瞎琢磨,这样既减轻了同僚们的负担,又可以让他们忙起来,日子也过得快。”
“姜姑娘,给犯人们找事情做,你说得轻巧!先前派了大批犯人去修建皇陵种皇田,他们歹心不死,借机逃窜时弄死了好多人。这要把他们赶出去干活,放虎归山,叫咱们的人白白送死!”
“非也非也。”姜棠丝毫不慌,再道:“这些犯人穷凶极恶,千万不能放出去,不如找些像刻章、作画这类坐在牢里就能独自完成的活。如此一来,他们赚的工钱交给刑部衙门,伙食可以搞好些,也不用再从国库支取银两。”
“此法甚好。”吴既明带头称赞。
应硕略加思忖,“吴尚书,姜姑娘提出来的法子好是好,像犯人们做什么活仍有待商榷。”
“吴尚书,应侍郎,这倒简单,您们写个奏折,圣上一听不用国库负担刑部开销,岂有不准的?待商人们听到风声,本就要请人做的活找咱们这的犯人做,工钱低廉,多好?”
散会时,正到饭点,众人簇拥吴既明和应硕一同去公厨吃饭,姜棠却没跟上。
徐长坤发觉,好意提醒:“姜姑娘,你再不去,菜可全被抢光了。”
“我口渴了,先回去喝点水,待会儿便去吃饭。”姜棠答完,便回到卷宗室,一杯冷茶下肚,凉意侵身,越发不想去吃饭,便磨起了墨,把自己所能想到关于安排犯人做事的一些小细节逐一列出,待有机会再呈给两位大人过目。
写着写着,困意袭来,她把毛笔搁在砚台上,再趴在小憩。
“天上掉钱了!”
耳畔响起聒噪的声音,姜棠抬头时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哪掉钱了?”
“你慢慢吞吞跟王八似的,掉钱也轮不到你捡。”李赫哈哈大笑。
“你这拐着弯骂我呢。”姜棠没睡醒,脑袋一上一下像舂米杵,又想靠着手臂睡。
李赫拿了一本厚书抵住她的额头,“你这么要打瞌睡,昨晚做贼去了?小爷我好意给你带了饭来,赶紧吃,吃饱了再睡。”
书案上空处放着两个青花瓷碗,一碗装了家常豆腐、炒时蔬、红烧鱼块三样菜,另一碗是白米饭,装得很满堆起了一个尖尖。
“你有这么好心?”姜棠不信。
“我是没这么好心,给你送饭也要下毒的,全是你的好益哥一人的功劳。你爱吃不吃,不吃我拿去倒了喂猪!”
李赫气呼呼地回座,狠踢了两下桌脚。
这时,朱益群进来,解释道:“姜姑娘,刚才我去解了个手,这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原原本本地给你讲讲。”
姜棠忖思:莫非真误会了李赫?
“我们吃得差不多也没等到你去吃饭,估摸着你有事耽搁了,便借了两个碗装菜装饭。可惜太晚了,桌上的菜早被一扫而空。我脸皮薄没好意思,是李公子厚着脸皮去应侍郎那席夹菜,还趁热送来,你别误会了他的一番好意。”
姜棠一下子欠了两个人情,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坐着,起身去李赫书案前,一本正经地道歉。
“你是该给我道歉,倒不是为了这顿饭,而是你抢了我的机会,跑去博采堂大说特说,出尽了风头。现下整个衙门,只晓得卷宗室来了个女人,还他娘的是个人才,压根不知道寿昌伯之子在这疙瘩呢。”李赫到哪都是大出风头的人,不曾受过这等气,越想越来火,“我怀疑你就是故意来刑部抛头露面,好勾搭一个未婚的青年才俊。”
“李公子,姜姑娘不是这种人。”朱益群反驳。
“她啥事都要抢在前头,不是为了引人注目?”
再扯下去,又得说姜棠来刑部是勾搭汉子!她不愿忍气吞声,直接回辩:“难道在你们眼里,女人出来做事,永远都是做给男人看的?谁规定女人不能为朝廷出力,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这可是天大的笑话。”李赫大笑,一边捶桌,一边讥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哪来什么靠自己?依我看,你靠自己,别说混口饭吃,小命也怕是难保。”
朱益群不知如何劝解,干着急。
李赫心直口快,从来都是把对姜棠的不屑写在脸上,一天要嘲讽她上十遍,衙门其他男人甚至是犯人,也没几个把她放在眼里。若不事事争先,何以在刑部立足?只是她越大声辩解,越会被讥笑,以后索性不辨了,靠实力让他们刮目相看!
只是李赫有靠山,老是得罪他,万一哪次他使阴招,无权无势的她毫无招架之力,还是不要把关系弄得太僵为宜。她软声道:“李赫,咱们三天两头地吵,忒没意思,有耍嘴皮子的功夫,不如讲些正事。”www.sxynkj.ċöm
朱益群两边都不想得罪,立马附合:“对对对,说正事。”
“啥正事?”李赫问。
“上午去博采堂开会,大家商量出给犯人安排事做的法子,我写了一些自认为可行的建议,你们看看,有没有啥要添上的,商量好了再加上去,写咱们三人的名。要是法子真被用了,到时候被褒奖的是咱们三个。”
李赫为没去博采堂参议要事而火大,一听她主动提起这事,写了折子递上去,可能被吴尚书和应侍郎夸,闲事全抛到脑后,开始正正经经地商量。
姜棠用冷水洗了把脸,顿时精神抖擞,一边听着李赫和朱益群商量她写好的条款,一边吃饭,时不时讲几句话。饭菜太多她仅吃了一半就撑了,将饭菜倒进一个碗里,将另一个空碗洗干净,送回公厨。www.sxynkj.ċöm
正在此时,李赫步子欢快一蹦一跳地进了洗冤阁,他才不管应硕正在拧眉批阅文书,双手往书案上一撑,“应侍郎,您猜猜我来送什么好东西?”
“刑部侍郎我还没当腻,你别想拉我下马。”
李赫听懂应硕的弦外之音——不得行贿,撇了撇嘴,“应侍郎,你想哪去了!上午博采堂开完会,我们卷宗室也开了个小会,写了些好建议,您看看能不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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