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牢房完全暗了下来,过道里一个又一个火盆,起起伏伏,像仔细聆听着他们推断案子。
朱益群录的口供,最要紧的便是转送奏折这件事。杜庭煜细想一下,开口道:“姜姑娘,我认为淬毒的银针不可能是读奏折时就藏好的。因为朱益群把奏折交给裴甲龙后便出了大帐,裴甲龙有的是时间打开奏折看。即便他不认识字,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拿到没有密封的奏折,肯定忍耐不住会打开看的。只要他看了,就会发现奏折里藏有银针,继而找朱益群算账。他没必要冒这个险,多生事端。”壹趣妏敩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应硕摇头道。
杜庭煜疑惑不解,“愿闻其详。”
“裴甲龙打不打开看,尚在其次。最要紧的是,一旦裴甲龙把奏折送到奏事处,再呈送给皇帝。若是淬毒银针侥幸一直存在奏折里,待皇帝拿出来批阅奏折,非死即伤,定会追责此事,别说裴甲龙项上人头不保,就是我和朱益群也会被弑君大罪而施以极刑,便是一箭三雕之计。若朱益群下此狠手还能全身而退,定有高人指使,重金利诱。”应硕指出其中利害关系。
姜棠听着后背发凉,弑君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旦被查出来,必死无疑!假使朱益群要害人,何须把自己也拉下水?以她和朱益群往日相处摸清楚他的脾性来看,不太可能。
于是,她提出质疑:“送奏折时便藏好了淬毒银针,未免太铤而走险,我更相信是起夜时潜入大帐再干的。”
“但愿如此。”应硕心潮起伏,沉声答话。
“不管他啥时候放的银针,裴甲龙已死,你俩也进了牢房,他这一石二鸟之计,到底图的是啥?”杜庭煜始终想不明白朱益群杀人目的,烦躁地挠头:“我记得在杭州府查案的时候,他和李赫被县令以强占民女罪而抓进牢房,是你俩暗中走访,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他嘴里感恩戴德的,怎么对你们心存怨恨?还有,裴甲龙是嚣张了些,可两人并没有大过结,何至于要杀人灭口?等把他抓来了,我得好好问问。”
应硕张嘴道:“说起杭州的案子,回京后我派人查迷烟散的来路,你们猜怎么着?”
“难道是朱益群故意扔的?”姜棠随意猜道。
应硕不动声色地颔头。
杜庭煜惊诧不已,双眼瞪大如杏,嘴巴圆张得能塞下一个大馒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若说他带去丢的,那就说得过去了。本就他跟李赫先打头阵查案子,你们还在京城的时候以为他们能旗开得胜,哪知先把自己查进了牢里。这一出苦肉计,真是用得好。可我想不通,他为啥要那么做,自己挨了那么多板子,咱们这些人毫发无伤?别人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倒好,未伤敌分毫,先自损一千?”
“知人知面不知心,真相还得问他自己。”身处狱中,极不方便,哪怕应硕已对真相晓得七七八八,仍有些细节还有待商榷。
忽然,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直接禀告:“杜少卿,朱益群跑了,他爹娘就只知道哭,要不要把他们抓来严刑拷打,逼问逃犯下落?”
竟然又被刑部侍郎猜中了!
杜庭煜怒火中烧,大声叱问:“什么,朱益群给跑了?我不是叫你们一直盯着?他一个大活人,又没武功,怎么会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给逃了!”
“杜少卿,我们这些人确实轮换着,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盯,从没玩忽职守过,不知他怎么就给逃了。”衙役再多的辩解也不中用,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求饶:“杜少卿,请恕罪!”
一切正在应硕的预料之中,便道:“错不在你们大理寺,就算衙役们在他家住下,他存了逃跑的心思,还是会跑的。依我之见,你们还是留两三个人在朱家守着,好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逃跑了,得张贴告示悬赏捉拿归案!”放任逃犯在外流窜,杜庭煜决不允许!
应硕缓声道:“你要这么做,就打草惊蛇了。”
“应侍郎,我真不知道你咋想的。我派人去朱家拿他不着,想必已经惊动了他,此时不趁热打铁悬赏抓人,更待何时?”杜庭煜火冒三丈,恨不得亲自去搜人。
一个话不说全,另一个因过于着急而一叶障目,姜棠听着二人唇枪舌剑却不得其要,忍不住开口提点道:“杜少卿,犯人逃了,你着急上火,实属人之常情。可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朱益群一个人能那么顺利逃走,定有人暗中相助。若是窝藏包庇他的人,也是平头百姓,悬赏告示一贴,兴许会有附近的邻人见利起义,就此揭发他,那倒是正中你下怀。然而,此事没这么简单!”
“怎么就不简单了?”杜庭煜越听越糊涂。
哪怕身陷大理寺监牢,姜棠也不打算瞒着他,直言道:“你想想,死的是锦衣卫千户,官职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锦衣卫势必不会轻易放过凶手。刑部侍郎因此入了狱,刑部尚书得了病,关押的犯人染了疫病,可谓是数十年难遇的一次乱象。俗话说乱世出英雄,眼下刑部群龙无首,内外交困,人心惶惶,谁会渔翁得利,借机入主刑部,便是这次凶杀案的幕后主使了。”
杜庭煜料想到这次凶杀案绝非个人恩怨引起的小案子,会造成刑部大动荡,并未细想到一举拉下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两位京官大员。“刑部作为六部之一,自古已有,其复核全国各地的案子,使得许多冤假错案得以沉冤昭雪,彰显明君治国盛世,不可能被取缔。依我估计,很快就会有官员上奏疏推荐合适人选担当两大要职,甚至借机安插更多人。形势如此严峻,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了,有没有想出应对办法?”
应硕眉头紧拧,无可奈何地摇头。
“不知,只能拭目以待了。”姜棠回道。
“说实话,此时此刻才晓得你们刑部有多难,我心底很受触动。平日虽说刑部与大理寺为一些案子起过争执,但那都是为大耀王朝的江山社稷着想,并无私人恩怨。别看我虚长应侍郎几岁,平日也不大看得惯你独来独往从不应酬的傲慢性子,可一提到查案和处理公务,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你们刑部有难,落到了我手里,我绝不能趁人之危,必竭尽所能查清案子,找出真凶,还你们清白。”
“有劳杜少卿了。”
当晚,应硕和姜棠都没再说话,皆愁眉紧锁,失眠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窦氏和荔枝如约而至,还多了一人——李赫!
“应侍郎,听应夫人说您要我去裴家和周家查找线索,我去了,裴家有钱些,买了三进的宅院,连带下人一共二十八口人,日子过得也不错,有鱼有肉,还招待我喝了有名的金华酒……”
“胡闹!”去死者及其义弟家查找线索,重要的线索一条没有,就知道吃吃喝喝!应硕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气得直攥起拳头来锤墙。
“李赫,瞧你把我家硕儿给气的!”窦氏也听出李赫查案不靠谱,有点后悔没买通江湖上的人来查。
李赫这人心肠不坏,就是办起事来,必须交代得清清楚楚,属于人踢一脚才走一步的。
姜棠急忙点拨道:“裴家住哪里,有几口人,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你有没有问出裴家的宿敌,或者是为了争一块地或是门前的路跟人闹过?还有,裴家的女人都咋样?有没有发生过争风吃醋的事?”
“别看裴甲龙五大三粗的,家里娶了个娇娇媳,貌美如花,给他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就一门心思守着他过日子。这裴甲龙也是个知心的,每天进门都要买些媳妇爱吃的糕点或是首饰啥的,讨她欢心。裴家人也很和善,并未仗着锦衣卫家属的身份,跟邻里有啥过结。就连我吃酒的时候,裴家说忘了炒下酒的花生米,邻人就给端了一碗来,叫我下酒吃。”
不是吃就是喝,要能成事,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应硕攥着青筋暴起的拳头,头抵在墙上,张口问:“那你去周有贵家查出了什么?”
“周有贵这人,脑子活络,啥都干过,这几年上门给人办红白喜事的流水席,拿一个大勺舀一勺菜,搁在碗里就是满满一碗,还堆起了个尖,不浅不洒,人称周一勺。这回军中的人找了好些庖厨,人一听染了疫病的要吃他做的饭,哪个不吓得屁滚尿流?就这个周一勺不怕死,说什么富贵险中求,赢了,盘铺子开酒楼;输了,两脚一蹬见阎王爷。”
“富贵险中求?”姜棠挑出这个词,认真地问。
“没错,他就是说的富贵险中求,还喜滋滋地跟我炫耀,每干一天得十两银子,要是得了疫病死了,包埋,还会给家人五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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